“石頭,不可!”那婦人驚慌失措,連忙阻止。
“娘!讓我學武吧,那樣就不會有人來欺負我們了。”被稱呼爲石頭的小孩子滿臉堅定的表情,小小的拳頭緊握着,怒視着遠處,似乎那邊正有打算欺負他的人走過來。
“對不住,讓你們見笑了。石頭,過來!”那婦人歉意的對張子萱等人笑了笑,然後強硬的將石頭拉到了自己的身邊。
“娘——”石頭抗議着,卻被婦人打斷了。
“別說話!”婦人的表情很是嚴厲,石頭縮了縮脖子,不再吭聲了。
“不知道幾位有什麼事情?”安頓好了孩子以後,婦人有些忐忑不安的詢問張子萱等人的來歷。這羣人從衣着上看去,應該是非負責貴的人家,看樣子身份一定不俗,只是不知道這羣人突然找到她是要做什麼?
張子萱沉默了一下,她在心中醞釀着該怎麼和眼前這個女人說。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頭緒,乾脆也就不想了。
“你可以叫我萱姐。”張子萱並沒說出自己的大名,畢竟當初在六星鎮的時候她用的是張茜這個名字,如果貿然說出她叫張子萱,恐怕以後還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來。
“哦,我叫喜梅。”婦人連忙開口,也讓張子萱知道了她的名字。
“我是想來問一下,這個房子,是什麼時候買的?賣你房子的那個人什麼樣子,多大年歲?”張子萱小心的措着辭,眼睛始終盯着喜梅的臉上,試圖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來。
喜梅一陣慌張,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好。她心想:這個萱姐是什麼意思?爲什麼會這麼問?難道她偷偷住進來的事情被發現了麼?不應該吧,她都已經住了三個多月了,一直都沒見到有人盤問啊!
張子萱也從喜梅的表情中發現了一些端倪,她不敢確定心中的想法,有些失落的說道:“看來是我冒失了。我知道這麼來問你,肯定會讓你戒備的,可是我找他真的有急事,你能告訴我他去哪兒了嘛?你們之前什麼時候見的面?”
喜梅一聽這話更加緊張了,這房子根本就不是她買的,上哪兒去找出那麼一個人來啊?可是看着張子萱那悲慼的表情,喜梅的心也跟着一陣陣的揪着,那種感覺就好象剛剛得知孩子的爹被關員外打死的時候,讓人喘氣都困難。
“姑娘,萱姐。我和你說實話吧,這房子根本不是我買的,而是白住的。”喜梅說這話的時候,覺得臉有點燒,她稍稍低下了頭,不敢去看張子萱的眼神。
“什麼?白住的?”張子萱眼睛瞪的老大。白住?爲什麼?她原本以爲房子是白孤鴻賣的,還以爲可以打探出來什麼消息。可是,怎麼能是白住的?難道白孤鴻和她有一腿?
張子萱錯愕的又一次仔細打量着喜梅。喜梅的皮膚很黑,一看就是常年風吹日曬造成的,她的雙手上長滿了繭,正不安的搓在一起。歲月已經在她的臉上刻劃下了久久不衰的痕跡,這樣的人怎麼看上去都和印象中的二奶聯繫到一起。可爲什麼白孤鴻要將房子白給她住呢?看她可憐?天下可憐的人那麼多,怎麼偏偏選中了她?
“能和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麼?實不相瞞,讓你住這裡的那個男人,是我的相公。”張子萱說這話的時候也覺得有點難以啓齒,找男人都找到這兒來了,還不夠丟人的麼?
“啊?什麼?沒有讓我住在這裡的男人啊?我是……我是看這處空閒了好久,似乎沒人居住的樣子,就擅自……擅自住了進來!”喜梅的臉上飄出一團暗紅色,大概是因爲她的皮膚太黑了,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可以肯定她是害羞了。
“原來是這樣!”張子萱長吁一口氣,不知道是放鬆還是失望。放鬆的是白孤鴻並沒有和眼前這個女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失望的則是沒辦法從這個人的口中打探出白孤鴻的下落來。
喜梅見張子萱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還以爲她生氣房子被她們母子隨意霸佔,頓時喜梅的心理就不是滋味起來。雖然她窮,但她窮的也有骨氣。
“您放心好了,我馬上就收拾東西帶孩子們離開,不會給您添麻煩的。”喜梅說着,就動手開始收拾起來。他們的東西很簡單,只有幾件衣服,還都是打着補丁的,火炕上的被子更是慘不忍睹,真難爲她帶着這幾個孩子是怎麼住下的,這麼多人只有一牀被子,身下連個鋪墊的褥子都沒有。
“我不是要你們離開,你誤會了。”張子萱見喜梅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連忙開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和一個霸佔自己房子的女人去解釋,她何必要解釋呢?
“你們離開的話,要去哪兒呢?”張子萱不僅開口詢問。喜梅剛剛好轉的臉色頓時又變得煞白。
“唉,還能去哪兒啊!自然是找能遮風避雨的破廟對付一下了。”喜梅長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的相公被人活活的打死,她不但沒討回來半個銅板,還險些被關員外拉去用了強的,要不是她機靈跑了出來,說不準下場會是什麼樣子呢。她只恨自己沒出息,不能好好帶這幾個孩子,總是要讓他們跟着她一起吃苦。
張子萱沉默了一下,看着喜梅咬着嘴脣顫抖着手收拾着那簡單的幾件衣服,她突然覺得心裡一軟。如果當初她沒遇見錦繡,沒遇見白孤鴻,是不是她就會變成這個下場?甚至比這個下場還要慘?
“算了,你住吧。反正我也不住在這兒,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來看上一眼呢。反正房子也是空着,回頭我會把房契改成你的名字,你就安心的帶孩子住吧。”張子萱有些挫敗的說。並不是她不甘願,現在對她來說,一處房子已經算不上什麼了,況且位於六星鎮的房子並不值多少錢,除非打算用來開客棧和酒肆,否則誰也不願意住這種邊界地帶,一旦發生戰爭,第一個遭殃的肯定是他們了。
“啊?那怎麼好?”喜梅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當即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有些侷促不安的扭着手指,過了半天,突然把石頭往前一推。
“恩人,您就是我家的大恩人,我也沒有什麼可以感謝您的。就把石頭送給您吧,您把他拿去當個小廝使喚都可以。我知道您的身份一定很高貴,還希望您不要嫌棄。”喜梅說着,用手推了推石頭。“還不過去?等什麼呢?”
這次換成張子萱大驚失色了,她壓根就沒想過說要什麼報酬,也沒想過要讓她們報恩,她只是覺得在喜梅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那麼倔犟,那麼不服輸,那麼不肯向命運低頭。
“你這是幹什麼?孩子雖小,但也是一條生命,怎麼能隨隨便便拿來送人呢?難道你就不心疼嗎?”那一瞬間,張子萱甚至懷疑石頭是不是喜梅親生的兒子,不然喜梅怎麼會這麼輕鬆的就說出把石頭送人的話?可是張子萱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眼前這羣孩子中,只有石頭長得最像喜梅。
喜梅的一陣黯然,她垂下頭,撫摸着腿邊一個小孩子的頭髮,嘴裡零七八碎的說道:“怎麼不心疼,那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可是不這樣又有什麼辦法?我總不能看着這些孩子活生生的凍死、餓死……”喜梅強忍着心中的悲傷,用力的咬着嘴脣,脣邊已經沁出了血絲,可她卻根本不放鬆牙齒。
張子萱的心裡一沉,確實啊!看樣子,喜梅也沒有什麼維生之計,帶着這些孩子實在是難爲她了。張子萱收回思緒,將目光放到了石頭的身上,石頭似乎沒了剛剛的勇氣,大概是因爲他稍稍有些大了,已經可以聽懂大人之間的對話,知道自己的母親馬上就要把他送人的緣故,他拼命的向喜梅的身邊靠着,一隻手死死的揪着喜梅的衣襟,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石頭,你願意跟我走麼?”張子萱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放的溫柔一些,就像逗寶寶玩的時候一樣。
石頭搖了搖頭,緊抿着嘴巴,不肯開口說話。不過他的眼神卻落向了張子萱身後武勝的身上,一雙黑豆般的眼睛充滿了一絲希望和遺憾的看着武勝。
張子萱似乎想起了什麼,輕挑嘴角笑了笑:“那你可願意以後和他在一起?讓他教你武功?”
石頭的眼睛果然倏地亮了起來,不過卻又轉瞬即逝。
“不要。”鑑定的語氣,毫不猶豫的回答,讓張子萱覺得有些意外。
“怎麼?你剛剛不是說要和我學武術的麼?原來你這麼沒有耐心!”武勝看出張子萱的意思來,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說着,故意在臉上表現出一副不屑的樣子。
“不是的,石頭不是那樣的孩子。”喜梅完全在狀況外,聽到武勝對石頭的評價,連忙開口解釋。張子萱對喜梅輕輕搖了搖頭,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能告訴我爲什麼你不肯和我們走麼?”張子萱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個兒童心理醫生,而眼前的石頭就是她需要去了解和診治的對象。
“我要留下來保護娘和弟弟妹妹,不然的話那些要債的會欺負他們的。”小小的年紀,用稚嫩的聲音說出如此成熟的話來。張子萱的鼻子一酸,連忙扭過頭去。她無法想象他們母子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讓眼前這個看上去只有五六歲大的孩子竟然如此的早熟。
再次環顧屋內,家徒四壁,曾經張子萱佈置的牆壁已經斑駁,留下孩子嬉鬧後的痕跡,喜梅有些難爲情的把火炕上那牀破被的棉絮用力的往裡塞了塞,尷尬的藏到下面去,儘量不讓家裡看起來過於寒酸。
“你放心,我會派人照顧你娘和弟弟妹妹,不過你要和我一起走,十年以後你纔可以回來,我保證十年之內不會有人欺負他們的,怎麼樣?”張子萱耐心的勸誘着。她看得出來石頭是個有責任感的人,別看他還小,但從他的表現就可以看出倘若身邊有個這樣的人,那麼就不用害怕他會背叛自己。這是張子萱看中他的原因之一,而第二個原因就是爲了喜梅,她知道如果不帶石頭走,喜梅這種倔強脾氣的人肯定會連夜搬出這個院子。爲了讓她住的心安,張子萱只能收下石頭。所以,就算她也不忍心讓這對母子分開,但還是勸說着石頭。
石頭低下頭,認真的考慮起來。張子萱不知道一個五歲大的孩子能考慮出什麼來,但卻尊重他的意思,一直在旁邊不開口說話。
遠處似乎傳來嘈雜的叫嚷聲,張子萱有些皺眉的看了看外面,可院牆很高,什麼都看不到。她囑咐奶孃將寶寶先帶回馬車上,免得吹了風,然後繼續耐心等待石頭的回答。
嘈雜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有不少的人正衝這個方向而來。一路上大吆喝小喊的,好像發生了什麼要緊的事情似的。
石頭這個時候已經做好了決定,他猛地擡起瘦小的頭顱,堅定的看着張子萱,大聲說:“好,我跟你走,十年以後一定要讓我回來找娘才行。不許騙人!”
“好,不會騙你的,以後你還可以和他學武功!”張子萱指了指武勝。
“格格,這不妥吧。我總要回去那裡的,不方便吧!”武勝有些爲難。他這次出來不過是奉命保護張子萱母子,一旦回到王都以後,肯定還會回到宮中的,到時候身邊多出個孩子來,像什麼話了?而他之所以沒直接說出回皇宮的話,也是顧忌身邊還有喜梅在,被她知道他們的身份,恐怕沒什麼好處。
“沒什麼不妥的,回頭我就去把你們幾個都要來,來給我幫忙,正好我的紅磨坊還缺人呢,你們來了更好。”張子萱擺了擺手,這件事情就這麼說定了。回頭就去找翠玉把這幾個人要來,這麼久了也都有感情了,也正好她紅磨坊缺人手呢!
武勝瞬間驚喜起來!在宮中是不錯,但也板身子,而且隨時隨地都有掉腦袋的可能。跟着張子萱,怎麼也比在宮裡輕鬆吧,而且張子萱人還好,對他們從來都沒有架子。幾個兄弟都很喜歡和她相處,並且他們和白孤鴻也都是舊識,在一起相處肯定會很融洽的。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很簡單。石頭見武勝答應了要當他師傅,當即跪在地上磕了頭,行了拜師禮。這下就不怕武勝反悔了,他已經是武勝的徒弟了。武勝也挺高興,一是因爲可以和兄弟們一起去張子萱那裡,二來則是石頭確實機靈聰明,有這麼個小徒弟,一定會很開心的。
帶上石頭,和喜梅告辭。張子萱還要繼續踏上尋找白孤鴻的道路。她已經停留太長時間了,下一步,她打算去順遠鏢局看看,希望能夠找到白孤鴻。
張子萱的心裡一酸,如果在順遠鏢局找到白孤鴻,那說明什麼?白孤鴻對霍瑛瑛還是念念不忘麼?可若是找不到,她可就真的不知道該去哪兒找好了。
“我們先告辭了,稍微晚一點我會讓人把房契送來。”張子萱對喜梅說道,阻止了她的送行。母子分別肯定會很難受,還是就這麼好了,看不到心裡起碼會好受一點。
喜梅停下了腳步,她也知道張子萱話裡的意思,但石頭畢竟是她的孩子,從小到大沒離開過身邊,突然一走就是十年,而且最讓喜梅感到意外的是,她連張子萱的身份都不知道,可卻從心裡往外的覺得她是個可以信任的人。就從她可以絲毫不猶豫的將這麼大一個院子送給她們這一家,就足以讓喜梅的心感到溫暖了。
喧鬧聲音越來越近,似乎還夾雜着不少的謾罵。張子萱走在前,武勝在後面一隻手拎起石頭,隨意的放到了自己的肩頭,跟在後面往外走。可剛剛推開院子的大門,卻發現眼前竟然聚集了非常多的人,其中有官兵,還有百姓,帶頭的赫然是那醫館的馬郎中。
“這是要幹什麼?”張子萱緊了緊眉頭,稍稍退後了一步。倒不是她害怕,而是面前這個多人,掀起了地面的灰塵,讓她覺得有點不舒服。
武勝在後面搖了搖頭,表示不理解。
“就是她!”馬郎中手指張子萱,嘶啞的破鑼嗓子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聲音。
“沒錯,就是她,她就是張茜,我也認得她的!”人羣中不知道是誰拔高了嗓子喊了一句。
嗯?張子萱心裡更加納悶了,突然出來這麼一大羣人,難道是奔着她來的?她好像剛剛纔回來,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吧?
武勝在後面有些不在意的和石頭說這話,石頭知道自己要離開家了,開始掉起眼淚來,越哭越兇。
“鎮長大人,他們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強搶小孩!還不快捉了他!”人羣中又是一聲尖叫,耳尖的張子萱聽出這句和之前那個聲音是同一個人。
“沒錯,抓住她,抓住她,抓住她——”一羣百姓揮舞着胳膊喊起口號,駕駛堪比愛國青年遊行!
暈死,有沒有搞錯?張子萱內心不停的嚎叫着,她很像那種拐賣未成年兒童的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