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看着眼前手隔紗巾,正在爲自己認真把脈的王太醫,端木暄眸華微動,心中思緒不一。
須臾,王太醫輕輕擡手。
起身,行至一邊的桌子前書下一方。
將方子交給迎霜,他語氣鄭重的低聲囑咐道:“此藥,需迎霜姑娘親自前往,榮不錯有絲毫差錯。”
聞言,迎霜眉心一蹙。
見王太醫對她輕點了點頭,迎霜便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只接過藥方,便前往御藥房爲端木暄抓藥。
目送迎霜離開,王太醫看向端木暄:“殿下此刻心緒不穩,可是今日受了什麼刺激?”
方纔,在他爲端木暄把脈的時候,只覺脈中有異。
她的脈象,比之旁人,要快上近半。
且心緒不寧!
靜靜的,凝睇着王太醫,端木暄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只雙眸一眨不眨的注視着他。
被端木暄看的有些發毛,王太醫眉心緊皺。
旋即,只見他眸華輕擡,對上端木暄的視線:“殿下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與老朽相問?”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脣角輕勾,端木暄目光如炬,凝望着王太醫滿是皺紋的臉龐:“王太醫,本宮可是生過孩子的?”
聞端木暄此問,王太醫的神情不禁一凜!
他與迎霜和離灝凌,早已達成統一陣線!
如今離灝凌身在外地,他沒有泄露秘密,難不成是迎霜?
想到迎霜,王太醫暗暗搖頭。
迎霜對端木暄的忠心,他望塵莫及!
她是最不想讓端木暄恢復記憶的人,又怎會告訴她,她曾經生子一事?!
可是……既不是迎霜,又不是離灝凌,他想不通,端木暄到底是從哪裡知道此事的呢?!
將王太醫的反應,盡收眼底,端木暄澀然一笑:“王太醫不必解釋什麼,本宮已然知道答案了。”
咂了咂嘴,王太醫輕道:“此時已然過去,殿下不必太過介懷!”
“不必太過介懷?”
眉梢輕擡,端木暄的眸中,盡是對王太醫此言的不贊同:“本宮的孩子,如今才幾個月而已,卻要失去孃親,本宮身爲人母,在親自尚在襁褓之時,便不曾與他盡過一點母責,這……能不讓本宮介懷麼?”
被端木暄問到語滯,王太醫微微頷首:“殿下想讓老朽怎麼做?”
此刻,既是端木暄已然篤定自己曾經有過生子一事。
合着早已知道她自己的真實身份了,他再說什麼,都已是徒勞!
看着王太醫,端木暄問道:“本宮過去,是如何失憶的,?”
王太醫輕笑了下,直言說道:“殿下當時血崩不止,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爲救殿下活命,老朽爲殿下用上了一味藥,名曰忘憂散!”
眉心一顰,端木暄苦笑了下。
“過去的事情,既已發生,本宮便不想再提,此刻……本宮想要恢復記憶!”眸華之中,繁星閃爍,端木暄語氣清幽,卻透着堅定不移的信念。
她的過去,她可以忘記。
卻不可以,忘記她的孩子。
絕對,不可以!!!
而她可以篤定,藥既是王太醫用的,他便必定有可解之法。
早已料到端木暄想要說的便是這個,王太醫苦澀一笑,輕聲嘆道:“此事,別人任誰都幫不了殿下,以前的事情,到了該記起的時候,殿下自然會記起,一切順其自然最好,不必老朽多做什麼!”
聽了王太醫的話,端木暄不禁眉頭緊皺。
“王太醫是想要本宮後悔一輩子麼?!”
擡眸,凝着端木暄的雙眸,王太醫靜窒片刻,終是自藥箱裡,取出兩根銀針。
撇去宮中禮儀,他擡手在端木暄的眉心輕點了點,而後將兩根銀針留在軟塌前的小几上。
輕嘆一聲,將藥箱背在身上,王太醫對端木暄語重心長的說道:“過去的事情,並不一定就是好的,若殿下……執意要憶起以前,便自己動手吧!”
“過去的事情,即便再殘忍,我也不想忘卻自己的孩子,倘若……記起他,便意味着要憶起過去的百般痛苦,那麼……我甘之若飴!”
心存感激的,對王太醫苦笑了下,端木暄將閉上捏起銀子,閉上雙眼,憑着自己的直覺,欲要將銀針紮在方纔王太醫所指的穴位上。
見狀,王太醫不禁老眉深皺。
在心中暗暗一嘆,他十分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放下藥箱,復又上前。
伸手,接過端木暄手中的兩根銀針,王太醫乾脆利落的在她眉心連下兩針……
按理說,但凡醫者行鍼,皆都要小心翼翼。
但王太醫此刻的動作,卻乾脆利落,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世人都知,忘憂散可讓人忘卻前塵。
但這種東西,藥性太過霸道,用的分量太重,便會傷及所用之人的神志。
是以,他當初,給端木暄所用的藥量並不大。
也正因爲如此,在離灝凌問他服用此藥後何時能恢復記憶時,他纔給出了那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初時,他便知道。
端木暄的心性太強,遲早會有今時今日的這一刻發生。
所以,在來到離國之後,他一直在練習這兩個穴位的下針手法。
爲的,便是爲端木暄紮上這兩針!
銀針刺入的片刻,端木暄並未立時恢復記憶,而是心絃一鬆,不受控制的,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之中。
有的時候,無知,便是福氣!
可有的人,一生之中,註定有太多太多無法割捨的東西。
垂眸,看着軟塌上的端木暄,王太醫頗爲無奈的搖了搖頭。
伸出手來,輕輕的將兩根銀針之中的一根拔下,他喟然一嘆,將東西收好,而後提起藥箱,緩步離開寢殿。
寢殿外,迎霜剛剛自御藥房回返。
見王太醫出來,她加快腳步,眉眼含笑的迎了上去。
在王太醫身前頓足,她無不關切的問道:“王太醫,姐姐的身子怎麼樣了?”
輕輕的,嘆息一聲,王太醫眼瞼輕擡。
將藥箱跨在肩上,他看着眼前的迎霜說道:“沒什麼大礙,該是偶然風寒,只要用過藥便會好了。”
“這樣我便放心了!”
面上,透着幾分安心,迎霜輕道:“我已然命人熬藥,用不了多久,便可讓姐姐服用了。”
微微點頭,王太醫對迎霜叮囑道:“殿下這會兒睡着了,你且莫要打擾,等到藥熬好了,你取了她額際的銀針,她自可轉醒。”
“迎霜省的了。”
輕輕的,點了點頭,迎霜目送王太醫離去。
被施了銀針之後的端木暄,感覺自己好似掉進了無盡的深淵一般。
她只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
但這份輕飄,並未能阻擋她的墜落之勢。
周圍,到處都是黑漆漆的。
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一直都在往下墜,一直往下墜……一直……
感覺,過了好久。
又恍然,只是瞬間。
她的眼前,終是漆黑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有些破落的小院兒。
這座小院兒,雖稍顯破落,但端木暄卻清晰的覺得,這裡到處都瀰漫着櫻花的香氣。
不僅如此!
入目,更有粉白色花瓣,隨風飛舞。
放眼望去,在小院之中,果然栽有一棵正值花期櫻花樹。
櫻花樹下,落英繽紛。
有一女子,面容普通,正與離灝凌對桌而坐,品茶,賞景,談笑風生。
直覺告訴端木暄,那面容普通的女子……是她!
此刻,她才知道。
原來,過去的她,是並非是那個樣子的。
漸漸的,院子裡,多出另外一人。
那人,容顏無雙,神情俊美。
若說,離灝凌給人的感覺,是文雅舒適的。
那麼此人,給人的感覺,便是鋒芒畢露,讓人不可忽視的。
他……是誰?!
腦海中,不停迴旋着這個問題。
端木暄的心裡,因想不起他的名字,而微微泛着堵意。
正在她竭力思索之時,她忽然覺得,眉心一鬆。
緊接着,方纔在她腦海中出現的一切,頃刻間便消失不見。
眉心一蹙,她微動了下頭。
卻仍是不見方纔景象。
“姐姐,該喝藥了!”
輕輕的,迎霜的聲音傳進耳中。
眼睫輕顫,端木暄輕動眉腳,而後,緩緩的,睜開雙眼。
入目,是迎霜滿是關切的雙眼。
因她眸中的關切,端木暄的眸華,隱隱一閃,卻終是如以往一般,清澈光瑕。
“姐姐這會兒子可覺得好些了?!”見端木暄醒來,迎霜放下手裡的銀針,便彎身將她扶起:“趕緊趁熱把藥喝了吧,涼了就不好了。”
往端木暄身後墊了個繡枕,迎霜伸手自小几上端起湯藥,遞到她身前。
擡手,接過迎霜手裡的湯藥,端木暄輕聲問着:“王太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