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上學了,拄着我的柺杖,今天是新學期的第一天。
到了教室,我發現座位旁多了一位男生。他黑黑瘦瘦,渾身充滿了鄉土氣息,眼睛漆黑如墨,讓人過目難忘。我主動地跟他打招呼,“我是霍煊”。“我叫墨巖,借讀生。”,他很拘謹。“哦,他就是澄澄說的墨巖哥哥啊!”
他上課非常認真,一節課下來,一個姿勢、一種表情,這確實讓我很佩服。我問他,“你覺得課程難嗎?”他說:“還行,以前在鄉里,雖然師傅教會他不少字,也給他看了很多書,但是畢竟沒有上課學的這麼系統。雖然數學有點難,但是課下用點時間也都能搞定。就是英語很吃力,完全聽不懂跟不上。”我問,“你課下聽英語嗎?”他說,“沒有條件。”我把我的Mp3拿給他,“上面有全部的音頻,你拿去聽吧!”他直搖頭,說:“不能這樣,爸爸知道會罵我的。再說你的給了我,你怎麼用?”“我手機上有個App叫“喜馬拉雅”,上面有音頻。這個Mp3,媽媽買給我後,我並不常用。”,我坦誠地說。他看了會兒我的眼睛,“我畫幅畫給你吧!”“刷刷刷”,我的肖像便躍然於他的作業本上。我被驚到了,線條勾勒清晰有力,幾筆便十分傳神。我驚歎道:“高手藏民間啊!”“謝謝你!學業爲重,我先借用着,等我有了,再還給你。”,墨巖同學很認真。我對他笑了笑,小心地把畫收了起來。
放學時,他問我,“你怎麼回去?”我說:“我會坐公交到媽媽那裡。”他堅持要送我,我勸不住,就由他了。到了媽媽的那裡,一家名叫“煙火”的飯店。我留他吃晚飯,他要拒絕。我對他說:“你留下,我幫你搞定英語。”他想了想,同意了。墨巖借用我的手機給爸爸打了個電話,告訴父親會晚點兒回家。
吃飯的過程中,他一直都很拘謹,我不住地給他勸菜。吃完飯後,媽媽讓司機濤哥送我們先回家。墨巖有些緊張,我告訴他,一定不虛此行。
到了家裡,我給他拿了一副鞋套。參觀了媽媽裝修的土豪房間後,來到了我的書房。書房裡,貼滿了李小龍的照片。墨巖翻了翻我的書架,問:“這些書都有翻動的痕跡,你都看過嗎?”我點了點頭。“那你不該全校倒數第一啊!”,墨巖表示很難理解。我哈哈笑道,“我名聲很大嗎?你才轉來多久就知道我了。現在學的東西那麼簡單,即使不聽課,也不會落下的。”他驚異萬分,“你就是師傅說的那種天才,不羈於世俗。”
我把我用過的英語書全部找出來給他,告訴他如何使用,用什麼樣的學習方法、複習規律,就可以很快跟得上目前的進度。墨巖問我:“你爲什麼對我那麼好啊?”我遲疑了下,回答:“投緣唄!另外,你還是澄澄的朋友。”“哦,這樣啊!”他笑了下,神情漸漸開始坦然。
我問他,“你覺得聰明好嗎?”他注視了我一會兒,很認真地回答:“聰明沒有智慧來駕馭的話,也未必很好。”這句話震驚到了我。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結沒解開,我可以幫你嗎?”這一次,他完完全全地擊中我了。我沉默了很久,“你幫不了我。”“所有的憂傷都是執念在羈絆。”,他說。然後,沒有了然後......我居然哭了,嚎啕地大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擡起了頭,他還在那裡,依舊那麼地安靜。我收拾起自己的情緒,問道:“你是不是要回家了?”他點點頭。我請濤哥把他送回家。然後,自己關在書房裡,蜷縮着,放任回憶任意侵襲......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一顆顆火丸噴射而出,直上雲霄,在空中絢爛綻放。淺黃、銀白、洗綠、淡紫、清藍、粉紅,裝扮了整個夜空。“通!”地面上又升起了一個大火球。它飛到半空後,“啪”的一聲,化作千萬顆小火星飛濺開來,拖着長長的、閃光的尾巴緩緩地落下,好似被風吹散開來的蒲公英,在空中四處地飄蕩。也不知是哪個調皮鬼,給它們塗上了七彩的顏色……“通通通!”“嗤嗤嗤!”看!一隻只閃閃發亮的火團,爭先恐後,前仆後繼地躥上夜空。瞧!那邊迎來了“雲端瀑布”,這裡驚現了“玉樹瓊花”!哇!當真是“紛紛燦爛如星隕,霍霍喧逐似火攻。”
這是我最美好的回憶,那時候爸爸媽媽帶我一起去看煙火。我感動於它的美,是因爲它用極短暫的時光,留給了人們那麼長久的記憶......
現在,媽媽“困”在自己的“煙火”店,爸爸卻在遠方的另外一座城市裡。在沒有“煙火”飯店之前,我們一家人安靜恬淡地過着日子,爸爸媽媽也有很多時間能陪我。可是有了“煙火”飯店後,儘管媽媽的生意很不錯,但是卻忙得見不到人影。她不能陪我,便買了各種東西來彌補,這並不是我喜歡的方式。媽媽賺到錢後,開始嫌棄爸爸的工作賺錢少,希望爸爸能夠辭職來幫她。爸爸很剛烈,辭職後卻並沒有去幫她,反倒跟着遠方的師伯一起開了家國術館。他們離婚後,霍暄也被改成了霍煊。
我並不想住豪華社區,我喜歡我的大家院。在大家院裡,不光有很多小朋友可以一起玩耍,還能夠跟爺爺那樣有知識的人待在一起,“耳濡目睹,不學以能”。
“陌上柔條初破芽。東鄰蠶種已生些。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野薺花。”有一天,澄澄對爺爺說,“辛棄疾率領五十多人襲擊幾萬人的敵營,還能把叛徒擒拿回建康。如此英雄豪傑的人,居然也可以寫出這般綺麗自然的田園景緻。”爺爺微笑道:“‘達人大觀兮, 無物不可’。 詩詞大家的情感都是抱誠而守真,連灑脫不羈、豪邁奔放的李白都有‘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詩句。暄暄,你慧捷靈通、允文允武,很有天分,將來或許能成爲下一個青蓮(李白)、稼軒(辛棄疾)。”當時,我聽了很受觸動。我知道一個成語,“見賢思齊”,跟着爺爺這樣賢能的人在一起,一定會竿頭直上、精進不止。
孟母遷居,勸兒讀書;霍母遷居,置兒於“籠”。我住在這裡,既孤獨又無聊,再也聽不到爺爺的教誨了。於是,一個讓自己“墮落”的計劃便上演了。搬家後,我變成了全校最差的學生。隔三差五,老師就讓我叫媽媽到學校裡來。媽媽到了學校,誠懇地給老師賠禮道歉,並深刻地自我檢討,還做出了各種保證。這麼一來,老師也都不好意思指責她了,反而會不停地安慰她。然後,我開始請假,跑到遊戲廳裡玩,玩到很晚都不回家。她用手機定位找到我,每次把我帶回家後,也不說我,也不罵我。慢慢地,我也就無奈了。
在這段差生的日子裡,我漸漸體會到了人情冷暖。“冷暖俗情諳世路,是非閒論任交親。”獨來獨往的日子裡,竟讓我萌生了一些智慧。
......
很快,我的腿康復了。甩開柺杖後,我馬上約起了墨巖。我問他,“江南的水鄉你去過嗎?週末陪我去耍耍吧!”他最近英語進步神速,對我十分感激,便答應了。週末,濤哥帶我們來到了一處村落,“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有人生活的地方,便會煙火盈居,這是最真實的田園景象。這裡的水鄉,跟你的家鄉有什麼不同嗎?”,我問他。“一個是景,一個是家。”,他很精闢地回答了我。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我覺得你很智慧,怎麼做到的?”他很坦誠的告訴我,“師傅教我的。”我問:“你師傅是仙長嗎?”他吃了一驚,好奇地反問:“澄澄告訴你啦?”我點了點頭。
“我想拜見仙長,這個十一假期,可以嗎?”,我又問他。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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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假期,濤哥帶我們來到了墨巖的家鄉,車上備了很多土產。古人形容自己家窮到極致時有個成語,“家徒四壁”。來到了墨巖家,我才知道了這個成語的貼切。墨巖的智慧是如何孕育出來的?我變得更加好奇了。我讓他把肉分給了鄰里,把蓮子、茶葉、白菊和果脯等帶到山上,奉敬給仙長。
行至山頂,秋意漸涼,我越發生起了敬意。入觀後,我奉上香火,先拜祭了后土娘娘。恭立於仙長門外,稟告曰:“不才後生霍煊,懇請仙長賜教。”我一直在屋外站在,屋內也一直很靜。從上午,我一直站到了日落。月至中天,銀輝溶溶。突然聽到,“你進來吧!”仙長的一句話,打破了凝固了許久的靜謐。我依言走進屋內,躬身請安道:“叨擾仙長了!”仙長賜了坐,問:“你所爲何事?”“求解智慧之道。”,我開門見山。“你不是已經得到了。”,仙長答曰。我滿臉疑惑地問道,“懇請賜教。”仙長回答道:“靜能生慧。你能讓自己安靜下來,智慧自然會相伴而生。‘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已。’”我恍然大悟,謝過了仙長。
當晚,我跟墨巖和濤哥住進了觀中的客房。輾轉反側間,看着安靜的墨巖,我明白了他爲何能如此地智慧。越聰明的人,越容易被美好的事物引誘。如果不能剋制這些誘惑,內心便進入不了安靜的狀態,智慧也就離你越來越遠了。古人云,“利令智昏”,和這個道理類似。我的執念,正是那些並不能長久相伴的美好過往。
第二天,墨巖告訴我,“他們都叫我石頭,你以後也叫我石頭吧!”我聽後很開心。他帶我找到了“慧泉”,並讓我在亭中安靜地待上一天。
第三天,我還待在那個亭子裡。
第四天,我依舊在那個亭子裡。傍晚,我尋着山路,返回道觀。一路上,我都在思考。我,蓁蓁、清清、石頭,每個人的家庭都不相同。家庭環境和條件,都不是我們能決定的。稼軒居士如果得遇了明君,或許就能夠建功立業,盡展男兒抱負。可即便稼軒居士一生都不得志,依舊能成爲一代詞宗。面對現實時,如果我們揹負執念去頑抗,到頭來只會蹉跎了光陰。我固然沒有清清那樣“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學習環境,但是,我的條件卻強過石頭千倍萬倍。可是他從不自棄,以十倍於我的努力在踏實地進步着。他累積的智慧、樸直的品性,競讓我生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外在條件從來都不是境界提升的決定因素,唯有腳踏實地學習,才能獲得真正的智慧。
第五天,我跟着石頭在如畫的山水裡盡情歡暢,很久都沒有這麼開心過了。“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里。聲喧亂石中,色靜深鬆裡。”
第六天,我們一起回來。一路上,我一直留心於車窗外的風景......
回到江南,我先到了媽媽的飯店。她一如既往地忙碌,等到她忙完,已經是凌晨的深夜。我問她,“你累嗎?”她只是笑了笑。我取出了飯店裡特供的線香花火,在屋頂的露天包間裡,一根根地點燃了起來,線香花火的火光不斷地發生變化,像牡丹,像松針,像柳葉,像散落的菊花。屏息凝神,光點如流星一般綻放,在有限的此刻,綻放成了永遠雋永的溫柔。煙火帶來的那種愉悅感,能夠讓人的忘掉疲憊和執着,重新回到了那最爲純真的時刻。我問她:“還記得嗎?”她點了點頭。我把我在山裡做的柏木枕頭,送給了她,“這個有凝神安眠的功效。”她又欣慰地點了點頭。那晚,我們一起牽着手回家。
第七天,我今天要給澄澄回一封信。
澄澄:
近安!
第一次給你回信,先報上一聲平安。我的腿已經完全好了,在濤哥的保護下,都可以跋山涉水了。這個國慶節,我去了石頭的家鄉。“靜能生慧”,這是仙長教給我的道理。
在“慧泉”邊上待了五天,我明白了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狀態——節奏。我們不能一蹴而就便實現自己的心願,每個事情都遵循着特定的節奏,生活方面有自己的節奏,學習方面也有自己的節奏。節奏相同的人,便顯得投緣,很容易成爲朋友。如果節奏紊亂了,人的內心就會變得不安,然後慢慢地失去安全感,煩惱和痛苦也就接踵而來了。亂了節奏的人,如果不會及時調整自己的狀態,就會去打亂自己周圍人的節奏。
媽媽下海後,雖然賺了錢,但是也頂着非常的壓力。她面對冷酷的競爭和未知的前景,十分地恐慌。媽媽亂了節奏後,便不自覺地打亂了爸爸和我的節奏。我的節奏紊亂後,便開始打亂老師和同學們的節奏。親近的人一旦打亂了對方的節奏,越糾結便越產生裂痕,甚至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傷痛。
而當我們處於靜心的狀態時,我們能慢慢感受到自己的節奏。但我們需要有足夠的智慧才能把握好自己的節奏,而且需要有更高的智慧才能穩定住別人的節奏。願我們大家都能成爲真正有智慧的人,這樣才能活出超然於世的瀟灑!
你最好的朋友:暄暄
假期後,同學們都煥發了元氣滿滿的神采。課間,我走到蓁蓁旁邊,問:“假期愉快嗎?”她開心地對我點點頭。我把兩副松木手串送到她的手上,“一副送你,一副送澄澄。這是我在山裡一顆顆親手打磨的,還請仙長開了光。松香令人神清目明,好讓你們打起精神來學習,小心被我超越哦!”她很驚喜,也很激動,“你回來了?”我很認真地對她點點頭。“那你告訴我,你的腿是怎麼了?”,她追問道。我便把我的作文本拿給了她。
《一件不太小的“小事”》
這是一個初夏的清晨,我騎着自己的單車,優哉遊哉,磨蹭在趕往學校的路上。轉彎,我騎進了一個僻靜的小巷,抄起了小路。
忽然,一輛麪包車打破了周圍的寂靜。它緩緩駛入小巷,開到了一隻正在蹲坐的大黃狗面前。車門一開,伸出了一個帶鐵環的杆子,瞬間便套在了阿黃的脖子上。阿黃拼命地掙扎着,無力地被拖進了車裡。整個過程大概只有10秒,還沒弄明白什麼情況的懵在那裡。車門閉合後,麪包車加速駛出了小巷。我恍然醒悟,這是在偷狗。
我家傳的俠義感,像小宇宙一樣爆發了。“霍小俠”,你除暴安良的機會來了。我緊蹬自己的單車,追趕上去。“你逃不掉的,我已經記住了你的車牌號。”,我心裡這麼想着。
跟着這輛麪包車,我到了它的“老巢”,被一圈鐵絲網牆圍起來的廢棄廠區。我停下單車,潛行過去,躲在了一個隱蔽的角落。他們把阿黃塞進了一個已經裝有幾隻狗的鐵閘籠裡。然後,爲首的打了個電話,告知對方來取這個籠子。對方回答說,“10分鐘後來取”。電話打完後,他們便開車走了。這裡是市郊,如果對方來倆大車,開往高速的方向,我肯定是追不上的。要留下對方的犯罪證據,這樣報警纔有用。我做好了營救方案:首先,用我的電話手錶報警,還能剩餘8分鐘;然後,我衝進去放開閘籠,再翻鐵絲網牆出來。狗狗們四散在鐵絲網廠區裡,來的人就不可能那麼快處理完畢。這樣的話,一會兒警察趕來後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我開始依計行事:放開閘籠後,我幾步便飛躍上了鐵絲網牆,畢竟咱也是練家子。可是,狗狗脫籠而出後,憤怒地吼叫着,齊刷刷地衝撞在我腳下的鐵絲網上。我一個沒站穩,便跌落到了鐵絲網的那邊。
“嘣”的一聲,我左腿變得劇痛無比,沒有時間多想,我爬到了隱蔽的地方。汗已經溼透了全身的衣服,忍受着劇痛,我什麼都不能去想。一會兒,似乎聽到警笛的聲音,我喊了一下,之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來,已經躺在了醫院裡。腿還是很疼,雖然打了麻藥。警察叔叔給我錄了口供,說:“壞人都抓到了,小英雄很勇敢,要向你學習。”我回答他們道:“別逗了,我這個英雄真是遜到了家。”從醫生那裡得知自己的腿很快便會恢復,並不會留下後遺症,我這才放下了心。
這件事本來應該是我俠義人生的一件小事,可是它卻禁錮我不能自由行動四個月之久,成了一件不太小的“小事”。這四個月,我變得安靜了。不斷被媽媽的緊張和關切衝擊着,我開始內省了。我萌生了許多以前不曾想過的問題,閱讀了許多以前不曾想看的書籍。這件不太小的“小事”,起初如同星星之火般微弱,卻引燃了我內心裡的煙火,煊爛了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