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不冷盯着岱綱斷腕處露出水靈靈的白色斷面,似玉非玉,似木非木。
他喃喃自言自語:“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草筋白蓮之體,沒想到,真沒想到,我和你打了這麼多場,都沒有看出來你竟然是草筋白蓮之體。不死之體啊,沒想到,真的有人修煉成不死之體。”
岱綱微微一笑:“不冷兄好眼力。【草筋】不過是年輕時遊戲之作,難登大雅之堂。偶得幾枚幽冥蓮子,倒是頗受啓發。”
斷腕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片刻便恢復完好如初,他轉動修長白皙的手掌。
岱綱的聲音有着某種磁性魔力,令人如沐春風。
樂不冷眼中光芒大盛,顯然見獵心喜。他在修煉方面從來不是循規蹈矩之輩,尤其喜歡劍走偏鋒,所創絕學多種,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怪才。
岱綱的隻言片語,已經讓他腦海中立即生出無數靈感迸發,他自言自語:“幽冥蓮子?明白了,和【蓮藕接骨術】倒是絕配。輔之以【草筋】,煉成不死之體?這還不夠,只是一個軀殼,如何能成不死之體?還缺了一環,最關鍵的一環……”
他眼睛忽然光芒暴漲,神色動容:“【生死令】!莫非是【生死令】?哈哈哈哈哈,老夫明白了,以死而入生,了不得!真是了不得的想法!你不成宗師,天理難容。”
岱綱呆立片刻,喟然搖頭:“我曾以爲,這世上唯一可能窺破其中奧秘的只有帝聖。沒想到,卻是不冷兄。”
樂不冷恍若充耳不聞,自言自言:“是了,以死入生,將死未死的邊際,刺激凝結出的一縷生機,纔是不死之體的關鍵。真是天才想法啊,比我更進一步。”
此時的樂不冷,狀若瘋魔。
他忽然擡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岱綱,目光滲人:“死亡是何滋味?”
岱綱身體微微一顫,始終雲淡風輕的臉上,罕見地出現波動,敬畏、嚮往、恐懼、迷戀各種複雜的情緒糅合在一起。
他苦笑:“難以形容。”
樂不冷聞言,長長吐出一口氣:“一定很奇特,真是令人嚮往。”
他眼中瘋狂的光芒漸漸褪去,又回到平時正常的模樣:“遊走在生死之邊界,逆天改命,真是舉世無雙。不,前無古人,後有沒有來者不知道。以前老夫從來沒有佩服過你,現在很佩服!還請賜教,此法之名。”
岱綱肅容:“此法名爲【蓮白返生術】。”
樂不冷點頭:“【蓮白返生術】,當得起此名,現在很多以前不明白的地方,老夫終於弄清楚了。”
岱綱啞然失笑:“不冷兄有何不明白的地方?”
“比如你爲什麼要叛出五行天,自立翡翠森。再比如,你爲何會對神血的興趣不同尋常。”
岱綱一怔。
樂不冷的語氣很平淡,就像不帶一絲情感在敘述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蓮白轉生術】確實是當世奇功,但有個缺陷。凝結出的那縷生機,只是個引子。維持你的不死之體,還需要大量的生機。神血蘊含無窮生機,簡直是彌補你不死之體的最佳之物。可惜神血難求,不完整的【蓮白返生術】,你沒信心打敗帝聖,所以選擇自立翡翠森。”
天空安靜極了,連風都停止流動,只有樂不冷冰冷刺骨的聲音。
“我當時就覺得翡翠森木元力流動有些奇怪,整個翡翠森的木元力,都流向你的宮殿。你要那麼多的木元力幹什麼?現在才明白,你需要的不是木元力,而是要木元之生機。你在用整個翡翠森,滋養自己。”
“安木達和帝聖之戰,帝聖負傷,你卻沒有趁機挑戰帝聖,奪取神血。你岱綱又怎麼會是畏戰之輩?可是你沒有,那就很有意思了。莫非……你沒辦法離開翡翠森?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印象,自從你踏入宗師之後,就獨居綠海。綠海已經不夠你所用,所以你需要翡翠森?這麼說,翡翠森是你養身之地,也是禁錮你的牢籠。”
“所以,你一直在關注神血,別人只道是你想研究神血。更何況你還有後手。”
“這讓我想到另外一件始終想不通的事情,葉白衣爲何會投靠帝聖?”
樂不冷咧嘴笑了笑,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這個世上,和你交過手,又和葉白衣交過手的,大概只有我了吧。當年葉白衣從我手上接過冷焰部首的位子,我就發現他元力特別之處。我和你,又交手了多少次呢?多熟悉的氣息,怎能瞞得過我?”
他的語氣也變得玩味起來:“我現在好奇的是,你之前的目標是什麼?葉氏手上的東西?抑或是,神畏鎮守的那件東西?”
空氣很安靜,安靜得就像凝固一般。
半晌,一聲幽幽嘆息響起。
岱綱感慨:“不冷兄今天給我太多的驚喜,天下都小看了不冷兄。明年今日,我會來祭奠不冷兄。”
以他爲中心,方圓百里的元力,開始瘋狂涌動。
遠在萬里之外的天心城,都能夠感應到元力波動,近在咫尺的翡翠城,可以稱得上在風暴的中心。
儘管岱綱和樂不冷選擇了遠遠避開城市的地方,但是戰鬥的餘波,依然無法避免地波及到城市。臨時接過權力的鬱鳴秋髮動全城的木修,頑強抵抗保護翡翠城。
前方,風沙遮天蔽日,以無可抵禦的聲勢呼嘯滾滾而來。隔着老遠,那可怕的元力波動,都令人生出窒息之感。
平日裡不問世事的陸辰白衣如雪,飄浮在鬱鳴秋身旁。
他看了一眼神色沉穩的師弟,心中不禁佩服。換作是他,此時一定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的師弟,和平日裡那個喜歡吟詩搖頭晃腦的傢伙,就像換了一個人。
“穩住防護!”
“準備承受衝擊!”
“輪換木修做好準備!”
“醫師做好準備,出現傷員立即救治!”
他的命令簡潔有力,聲音沉穩,令人信服,周圍人們臉上慌亂之色大爲緩解。
翡翠城升起防護,天空立即變得暗了下來。比房屋還大的龍葵葉,層層相疊,密密麻麻,遮蔽了天空。它們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煞是好看。十二根烏金藤組成的龍骨,支撐起綠色的穹頂。每一根烏金藤龍骨由三根直徑超過一丈的烏金藤,相互交纏成股構成。
烏金藤垂下無數的鬚根,它們和翡翠城的大型樹木相連,形成新的支撐。穹頂之下,無數花瓣盤旋飛舞,那是極佳的緩衝層,能夠吸附大量的傷害。
天空黑暗下來,但是無論是龍葵葉,還是飛舞的爛漫花海,都在釋放各自的光芒,翡翠城反而亮如白晝。
密不透風的防護,讓民衆們感到安全不少。但是很快,隨着風暴逼近,那地動山搖的聲勢,連城市防護都隔絕不了,令人色變。
“來了!”
儘管在蠻荒經過無數廝殺的磨礪,見識過各種天地奇觀,但是看上去異常沉穩的鬱鳴秋,心神還是忍不住一顫。
蠻荒裡橫行的荒獸,和眼前比起來,真是不值一提。
這就是宗師嗎?
轟!
整個翡翠城猛地一抖,就像有一隻巨掌在握着翡翠城搖動。
最外層的龍葵葉瞬間被絞得粉碎,烏金藤龍骨劇烈搖晃,咔咔作響。飛舞的花海層,激盪不休,升起一股股霧氣,交織氤氳在一起,那是花瓣被震成粉末形成。作爲支撐的大樹,驀地齊震,葉片呼四下飛散。有一棵需要四人方能合抱的青花櫸,樹身遍佈龜裂紋。
鬱鳴秋心猛地提起來,第一波衝擊是他最擔心的。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頭頂,看龍骨儘管搖晃劇烈,但是沒有斷的跡象,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撐下來了!
噼裡啪啦,密集如暴雨的撞擊聲,令人喘不過氣。
頭頂穹頂龍葵葉綠色光海,泛起的漣漪,密集地讓人頭皮發麻。風暴中挾裹的泥土,蘊含可怖的力量,打在龍葵葉上,立即出現一個窟窿。龍葵葉上的窟窿以驚人的速度增加,瞬間便千瘡百孔如同蜂窩一般,然後徹底粉碎湮滅。
而在下方龍葵田裡,木修們正在瘋狂灌注元力,一片片龍葵葉以驚人的速度抽芽、長大、脫離枝丫,如同綠色的雲朵向穹頂飄去,增加防禦的厚度。
鬱鳴秋提氣高喊:“注意元力,輪換!”
元力枯竭的木修悶哼一聲,軟倒在龍葵田裡。田邊如臨大敵的醫師,連忙上前把昏迷的木修拖下來,輪換的木修則立即填補上去。
十息。
風暴持續了整整十息,這是令人窒息的十息。
當風暴帶着地動山搖轟隆巨響遠去的時候,許多人大腦都是一片空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片刻後,歡呼聲轟然響起,每個人臉上都是劫後餘生的狂喜。
一個冷靜的聲音打斷大家的歡呼。
“馬上檢查防護,有損傷立即修補,其他人抓緊時間恢復元力。”
鬱鳴秋飛快下令,他臉上看不到沒有半點喜悅。
因爲他知道,宗師之戰,這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