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修行,最講求頓悟。
一朝悟透,修行真的能一飛沖天。
但世間修行到底還是講求循序漸進,是日積月累的磨礪,是厚積薄發。
怎麼可能當真能從白髮童生,一朝頓悟,跨越數個修行階段,成爲儒道宗師?
沒到那個層次修行,誰能有那等心境領悟?
趙道生能突破,最大的原因不是他當真修爲到瓶頸,而是韓牧野以大黃庭法門,用神道灌頂之術,將自己的人望和浩然氣悄悄傳遞過去。
這是韓牧野推衍出的大黃庭修行法門,他自己也不確定能不能有用。
現在看,效果不錯。
如此做,他有自己的私心。
造神。
之前封神時候他已經發現,那些殘魂成神,修行根基太差,神道之力無法承受太多的天道力量。
這些神袛統御凡人,壓制低階修行者還行。
遇到大修士,完全無能爲力,甚至會被剝奪神域統治。
真正的神道修行,該是如黃庭豎所創的大黃庭一般,內外同修,自修神魂,外修天地。
剛纔,韓牧野就是以自身神魂力量,操控天地之力加持,完成了造神之舉。
趙道生與其說是成爲儒道宗師,不如說是成爲一位神道大修。
他身上的力量其實大多數是韓牧野灌注,需要自己慢慢領悟煉化。
此事,韓牧野清楚,站在原處的趙道生也清楚。
韓牧野在爲他灌頂時候就問了他。
問他是按部就班成爲秀才,還是直接一步成爲儒道宗師。
趙道生的選擇,接受灌注,成爲儒道宗師。
金光散盡。
此時的大道上,所有的車架都停止前行。
那些儒道學子個個瞪大眼睛,神長脖子看向大修儒袍的少年趙道生。
他身側,同行的那幾位儒生,全都面色茫然。
“我儒道,當大興啊……”
不知何處,有聲音響起。
大興!
當真是大興!
無盡的浩然氣沖天,紫色的人望氣息繚繞。
那些儒道修行者身上的力量不受控制的開始震盪。
這是天道之道反哺,與人道之力感應。
車廂中的韓牧野擡頭,面上露出輕笑。
“文相,這次你怎麼感謝我?”
聽到韓牧野的輕聲低語,木婉有些好奇的看他。
韓牧野搖搖頭,沒有再開口。
剛纔,他感受到天地力量的變化。
天玄世界,大道之力陡然攀升。
因爲藉助他的手,儒道之力聚合神道之力成功。
儒道疊加了神道,文墨聲的力量,也更上一個層次。
神道修行掌控的因果,與儒道教化因果相似,卻更縹緲。
這兩種力量的結合,或許有質的飛躍。
“趙道生多謝先生。”儒道宗師趙道生立在道旁,捧着手中書冊,向緩緩啓動的車架躬身。
不只是趙道生一人,其他那些收到韓牧野批註的人,還有立在不遠處的儒生,全都躬身。
這是對大修士的尊重。
也是對賜予機緣的大修士敬佩。
能將機緣賜下的大儒,纔是當真心懷寬廣。
白濤手中捧着書冊,在那傻笑。
他身側有幾位儒生伸頭去看那書冊上文字。
一行行墨豬一般的字跡當中,有許多紅色的工整文字。
“此句需要斟酌,吾建議當修改成如此……”
“此句出處乃是大儒合正的法案書,你應該是記錯了,可以回去再看看。”
“這一句想法不錯,吾觀汝有好學品質,但要剖析。”
……
滿紙紅色字跡。
直到後面,還用紅字將通篇修改一遍。
可以說,白濤的文字簡直毫無是處。
“白兄,你這書文,水平可不高啊……”一位與白濤相識的青年低聲開口。
說水平不高是擡舉了。
周圍幾人都是面上神色怪異。
就這文章也敢拿出來叫大儒點評?
白濤小心將那書冊折起,然後送入衣帶之中。
“你們不懂。”
白濤面上神色化爲坦然。
“治學天賦因人而異,我白濤只有這水平,也不強求。”
“今日這位大儒能通篇評點我的文章,說明我雖然差,卻也沒有差到極點。”
“此書冊我拿回去裝裱,可傳世。”
“往後我白家後輩中有大儒出,也要記得我這位苦學不輟的先祖。”
說完,他一整衣衫,大步前行,面上有光。
周圍人看他,個個張大嘴巴。
乖乖,這是連身後幾百年事情都想好了?
所有的車馬人潮前行,穿過鎮西門,再行片刻,就到無邊的河岸。
前方,水汽瀰漫,浩蕩煙波,綠柳成蔭。
此時水面波光粼粼,一艘艘畫舫盪漾,青紅金紫迭蕩。
那畫面,與身後恢弘壯觀的皇城映照,別有情趣。
城是天上人間,河是紅塵不渡。
“這就是永定河。”
左林停下車馬,輕聲開口。
作爲皇城中人,他從小見過永定河。
但他已經十多年未在來過。
一雙兒女操持,哪有時間來此?
至於左玉龍和左玉婷,小時候來過,也不記得了。
那些來到河邊的書生學子,此時觀景,也是慢慢沉醉不言。
世間美好,就是這般煙雲。
遠處河上,似乎有淡淡的歌聲傳來。
側耳傾聽,可聞絲竹裡夾雜幽幽吟唱,讓人心醉。
“我是一隻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獨。”
……
白無痕的歌聲。
那天狐一族的神魂之法,能鎮壓心神浮躁,讓那些學子慢慢靜下心來,三三倆倆圍坐在河岸邊。
有清波,有清歌。
車架上,一位位大儒走下。
後方,無數學子躬身。
這一路前行,這些大儒起碼每人批註了數十份文冊。
能得大儒評點批註,受用終生。
這等機緣,怎能不拜?
新成進士的蘇琦貳立在陳逸大宗師身後。
韓牧野和木婉身後,除了左家兄妹,還有自發立在他身後的趙道生和邱楚奇。
兩位宗師。
前方水面上,一艘艘小船盪漾而至。
那船上離着男女少年,都是脣紅齒白,穿着裁剪合身的儒衫。
這儒衫衣袖不算寬大,讓人一眼看出不是真正儒生,又能方便活動。
這些人身上衣衫統一,看上頗爲整齊。
那小船上,都有“韓氏商行獨家贊助玉曇花文會”橫幅。
不過現在那橫幅下多了許多小字。
“玉曇花文會所有飲用水由何氏水井提供。”
“玉曇花專用酒水贊助鳳歌酒坊。”
……
河道邊,一位穿着紫色長袍的老者領着幾個少年在那,看到船來,咧嘴笑出聲來。
“哈哈,陳如兄說的不錯,給我鳳歌酒坊的標牌放的很醒目。”
“這百萬靈石花的值。”
百萬靈石,就換這一個條幅?
他身旁少年雖然迷惑,卻也不敢質疑。
老者捧着肚子,轉過頭看向身後侍立的僕役。
“去,將車上的酒都搬下來,分到河邊各處放好,今日河道邊所有學子飲酒自取,我鳳歌酒坊免費提供。”
“特奶奶的,趙家酒坊搶了那仙舟上的酒水供應,我就得拿下這河道邊的宣傳。對,宣傳。”
一位位僕役忙將一捧的酒罈搬下,向着四周分放,然後將老者的話傳出。
聽說鳳歌酒坊免費供應酒水,到處傳來歡呼,也有讚頌感謝老闆的。
老者和身後少年聽到這歡呼,都露出笑意。
這就是名望。
“陳如這傢伙,當真是玩出花了。”
老者搖搖頭,手中拿出一份月白色的請柬。
復刻的。
河道之中,小船靠岸,穿着青袍的少年上前拱手查驗請柬。
每艘小船隻渡一人,以示尊重。
拿出請柬查驗無誤的,少年會送上一個精緻布袋。
袋子外面一面是畫着雲錦仙舟,寫着玉曇花文會紀念字樣。
另一面,則是“韓家商行獨家贊助玉曇花文會”的字跡。
這字跡下還印着落款,半聖陸雨舟。
布袋中,不但有上等的文房四寶,還有數位大宗師的親筆,當然也是復刻。
其他一些小物件也不少。
掌中把玩的玉佩,玲瓏的印章,油折傘等等。
光這一個布袋,其中就價值上百靈石。
看有請柬的人將布袋中東西拿出翻看,那些沒有請柬的儒生都是滿眼羨慕。
“哼,羊毛出在羊身上,三千靈石,哼哼。”也有酸的,恨恨轉過頭去。
河岸邊,有長卷展開,登船的人先留下名姓。
“雨聲文學院張子棟,原來是這位,記得他寫過一首不錯詩文,是什麼來着?”
“何金陳,他就是素顏裡白麪書館的教習何金陳。”
那些留名的人被認出,周圍傳來各種聲音。
有人輕笑供手,有人面色淡然。
三千靈石花了,自然與別人不同。
有請柬的人開始登上小船,然後小船上捧着玉白衣袍的少年上前,低聲細語幾句。
穿着儒生男裝的女子。
那些穿儒生衣衫的女孩子聲音輕柔,將換衣衫事情解釋清楚,徵得同意後,便在船上,伸出玉白的小手,輕輕把那些書生外袍脫下。
這般輕柔入懷樣子,淡淡的幽香,還有可見的嬌羞,真是難啊……
河岸邊,那些觀望的書生恨不得以身代之。
本來還有些酸的人,此時眼睛盯着那揉在一起的身影,更是恨的咬牙。
等外袍脫下,摺好後,女孩又將一套白色袍服展開,請學子自己在衣領上題寫了名姓後,小心幫其穿在身上。
那種嬌小女子在身後爲自己穿衣袍,柔軟身軀靠上,纖細手臂在腰身上摟住繫腰帶時候,很多沒經過風月場的青年書生已經難以自持。
偏偏,這些女孩子又是靈巧的鑽到身前,輕輕蹲下身,湊得很近去將腰帶細細調整,又去整理衣角,褲腿。
直到登上畫舫,好些人還仿若在夢中一般。
一位清瘦的青年轉身,看向離去的小船,目中有着難以抑制的光暈。
“她叫夢落。”
輕聲低語,青年將衣帶上掛着的那個香囊握緊。
剛纔那給自己穿戴衣袍的女子,悄悄將她做的香囊掛在自己的腰間,還說,這香囊會保自己在文會上名揚天下。
世間,當真有如此美好的際遇,有這般純真的邂逅嗎?
“夢落,我吳天真今日要是能揚名,定不負你的情義。”
女子的香囊,不是情義是什麼?
與河岸邊席地而坐的那些學子相比,有請柬的儒生待遇自然不同。
換一身衣袍根本不算什麼。
入畫舫中,便有身着綵衣的女子前來引着,去合適的地方坐下。
畫舫中清雅,不少人已經坐在那,面前擺上紙筆,邊上條案上放着瓜果,水酒。
有人來,或者是起身相迎,或者是微微點頭。
也有低頭奮筆疾書,沉默不語的。
這纔是治學的樣子。
紅袖添香,滿室文雅。
在畫舫中擡頭看去,不遠處就是數百丈長如水中城池的雲錦仙舟。
仙舟之上,依然是巨大的條幅,可見“韓家商行獨家贊助玉曇花文會”字樣。
悠揚琴聲,婉轉歌聲,仙舟,如仙境。
轉頭,遠處的河岸,就像凡俗的世界。
那熙熙攘攘的學子書生,好像是在另外一個世界中,他們永遠不會明白,這畫舫,仙舟,到底是什麼樣。
三千靈石,換來的,是一種超然的感受。
身穿綵衣的女子上前,將筆墨備好,又小心剝開果子,輕輕送上。
此時,此方,就是紅塵仙境。
那酒未斟,已是醉了三分。
……
河岸邊上,一方大大的白色錦布展開。
一位位清秀的儒袍女子捧着墨筆上前,請那些大儒題字。
至於隨大儒同上仙舟的後輩,則是在另外一方錦布上留下名姓。
“快看,那是大儒徐國良!”
有人驚呼,看一位老者留下三個大字後,領着幾位後輩登上一艘三丈木舟,繞過前方的畫舫,徑直往仙舟上去。
登仙舟的,來引的是三丈木舟,其上數位女子相迎。
如前面一般,那些女子也是捧着衣衫上前,親手幫大儒和他們的隨行者換上。
這些大儒和子弟與之前的儒生不同,定力與眼界都非比尋常,坦然的換過衣衫,然後往仙舟去。
大儒陳逸。
大儒張虛。
大儒黃養望。
……
原本空蕩的仙舟甲板上,漸漸一片玉白。
長袍大袖,衣帶當風。
不過片刻,那白色的錦布上已經寫滿大儒名姓。
幾位青年上前,小心的將這錦布捲起,又換一張。
“嘶,這一卷錦布若是韓家商行賣,老夫願出百萬靈石。”河岸邊,一位白髮老者輕聲開口。
他的話讓周圍的儒生都是眼睛一亮。
不過想想,又是搖頭。
數十位大儒的留名,這錦布人家恐怕要珍藏做鎮店之寶了。
韓牧野轉頭看看木婉,面帶微笑走上前,拿起墨筆。
身後,邱楚奇和趙道生都是好奇的看向韓牧野。
被韓牧野指點突破,他們卻還不知道韓牧野身份。
筆落,牧野兩個字出現。
“大宗師牧野!”
邱楚奇瞪大眼睛,滿臉驚喜。
趙道生則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
剛纔路上他就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儒道大能,纔能有本事讓他直接成爲儒道宗師?
思來想去,就覺得那位神秘大宗師牧野最有可能。
一言封神,這等人物,竟是親自指點自己。
真是何其幸哉?
“這位就是大宗師牧野?這麼年輕?”不遠處有人驚呼。
“大修士突破的早,面貌就會顯得年輕,再說,到宗師境,還有返老還童的機會,沒見那位趙道生宗師現在樣子?”
有人搖搖頭,滿臉感慨的出聲。
韓牧野留下名姓,與木婉並肩走上木船。
左家兄妹面色激動,跟着踏上木舟。
這是要登上雲錦仙舟的木船。
以他們出身,恐怕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趙道生和邱楚奇對視一眼,同時拱手:“師兄,請”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都擡步走上木舟。
上了木舟,邱楚奇轉過頭:“慕容退,你還愣着幹什麼?上船!”
立在河岸邊的慕容退先是呆愣一下,然後面上充滿驚喜,快步走過去。
到船頭,他頓一下,轉過頭,將手中一份復刻的請柬塞在一位身穿粗布衣袍,衣襟上還有幾個暗淡補丁的青年手中。
“我叫慕容退,這請柬我用不上了,送你。”
說完,他一步跨上船頭。
小舟離岸,往仙舟盪漾而去。
直到換上白色儒袍的慕容退從船艙中出來,岸邊傳來高呼。
“慕容兄,在下雍州學子劉永,今日恩情,永生不忘!”
河岸邊的劉永淚流滿面。
沒有人笑話他。
河岸邊,所有人都滿臉羨慕的看着劉永被一位青衣儒袍女子攙着登上木船,然後換上玉白的儒袍。
世間,當真有此幸運兒!
“在下灌南書院林蘇通,剛好還有一個同行名額,哪位文友願來?”
不遠處,有人揚起手中請柬,高呼出聲。
然後,河岸邊一片沸騰。
其他各處,不時有人出聲,願帶人去畫舫。
這般一來,混跡在河岸邊,手中握着數十份請柬的幾個中年面色發白。
他們本是買來請柬,準備來轉手大發一筆的。
觀今日情形,一張請柬十萬靈石絕對不成問題。
可是此時那些有請柬的人都是高呼免費帶人,他們要是敢喊高價出售,恐怕會被激憤的儒生直接扔到永定河中餵魚。
“你叫慕容退?”
木船上,韓牧野看向衝着身邊女子擠眉弄眼的小胖子,輕聲開口。
慕容退渾身一震,轉過身,躬身施禮:“慕容退拜見大宗師。”
韓牧野點點頭,與木婉往一旁的船舷邊看景。
慕容退身旁的邱楚奇恨鐵不成鋼的瞪一眼,低聲道:“不成器的東西,此等場面,也不知檢點些。”
“那仙舟上都是儒道大家,都是行事方正,最重德行的,你這般放浪也不怕被前輩訓斥?”
慕容退苦着臉點頭,一旁的女子則是抿嘴笑,往後退。
“哈哈,兄弟你來的怎這般遲?”
“老哥我都在仙舟上好幾日了,反正是韓家商行出靈石。”
擡頭去看,仙舟二層的舷窗,一位蓬頭亂髮的老頭探頭,衣衫不整,身邊還有兩三個袒露玉白肌膚的女子。
行事方正,最重德行。
陸雨舟。
慕容退悄悄退幾步,將身體往女子身邊貼去。
韓牧野笑着搖頭,目光落在仙舟三層上。
那裡,有一個舷窗打開着,一位女子立在那。
當初在錦川時候,自己曾在這房間,與站在那的女子同處一室,看了一夜書。
四目相對,那女子輕啓朱脣,沒有發出聲音,韓牧野也能辨出話語。
“韓牧大宗師,好久不見。”
“師兄,雲錦郡主真的好美啊……”韓牧野身邊,木婉的聲音響起。
這話茬,能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