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不知不覺到了十二月份,小龜和蝸牛也開始了冬眠,就連白玉蜈蚣也不適應漸漸變冷的天氣,開始了捲縮,靠在火邊,有幾次差點就燒成灰燼了。動物比人善於保護自己,不讓自己挨凍,不讓自己捱餓,也不讓自己悲傷難過,從這一點,他們比人要聰明。
蕭天將和白月明也結束了兩個月的出遊,回到了蕭家村。畢竟冬天了,萬物凋落,不是一個好的出遊採蟲的季節。說起來,大部分經過白月明手上的蟲子都活不過十天,要麼力氣太大被白月明捏死,要麼吃不慣白月明準備的食物活活餓死。總之,白月明就是個天王老子,什麼東西到了他手裡,不是死了,就是廢了,倒是狗小六跟着白月明一起去過很遠的地方,符合白月明的風格。
白月明在蕭天將的教導之下,開始了認字的過程,起初跟着蕭天將讀的是《增廣賢文》“逢人但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種柳柳成蔭”都是裡面的句子,又讀了《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等等啓蒙所學的東西,蕭天將又給他說了《說岳》的內容。
這些東西本來都不是我想教的,我想讓白月明按照拼音數字漸漸地入學,但蕭天將沒有答應。
冬天一來,郭七七就要臨盆了,掐着時間計算的話,應該是十二月份。十月懷胎如何艱難,男人是無法體會的。郭七七忽然之間變得憂心不已,有時會爲小時發脾氣,我開始以爲她是想家了,畢竟一人離家,又懷着大肚子,這個時候是最爲無助的,但郭七七不說,我又不好問,她和郭家的算是決斷了的。
謝靈玉越發神秘,有時候半夜喊我,說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話,不過這些話裡面,有一多半我是聽不懂的。我有時候很好奇地問道:“靈玉,你是要出家了嗎?怎麼地說些話,都是空空……一類的,你不要嚇我啊,你是女鬼,怎麼會出家呢?”謝靈玉罵道:“好你個蕭棋,你爲什麼要詛咒我出家呢?”
我大笑,你這個調調,讓我很懷疑啊。謝靈玉原本要打我,忽然就變了,說道:“蕭棋,咱們啊,還是好好地生活,沒必要出家,你馬上就要當爸爸了,想着多賺點錢吧。”
我點點頭,說道:“我已經想好,等孩子長大點,我就下海打工。萬一不行,就幫人收鬼賺點錢,起碼要把日子過起來。”謝靈玉說道:“你啊,還是算了,抓鬼這活,你能幹嗎,到時候被鬼打得滿地找牙,沒有人幫你,你就麻煩了。”
我細細一想,嘆道,好吧,那我就開花店賣花。謝靈玉又搖頭:“你開個花店,能賺多少錢,要養活老婆孩子,你必須想個別的辦法。”我哭喪着臉,開玩笑道,你給個注意吧。謝靈玉哈哈笑道:“按照你這個樣子,可以去當考國家編制的護士。”
我白了她一眼,談話還算愉快。但是愉快的背後,似乎隱藏着疏離,也藏着莫名的悲傷。
我們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彼此之間感覺得到的。看着謝靈玉,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就是鬼差狐,這個人很奇怪,具體什麼地方很奇怪,我卻說不上。至於爲什麼我會想起狐,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奇怪。
有時候就是這樣,莫名的難過,莫名的歡喜,莫名的無聊,莫名的告別。
謝靈玉有天讓我帶她去了一趟白水村,不過她沒有進去,只是遠遠地看着,一聲不吭,什麼話也沒有說有說,我陪她看了半天的白水村,然後又孤獨地回來。
這最高興最緊張是父親和母親。父親則借來木匠工具,準備親自做搖籃,被母親一頓說,當即就跑去鎮上集市,買回了一個新的搖籃,新摘的棉花給小孩打了一牀棉被,準備了幾套新衣服,歡喜不已。
母親則忙前忙後,準備了各種尿布,張羅着郭七七的吃食,還特意打了一個銀鐲子,金鎖一類,到時候給孩子帶上,出門見到熟人喜氣洋洋,走路都有勁,村裡人恭喜說嬸子,你要抱孫子了。母親笑眯眯道,孫子孫女一樣高興。
十二月底,氣溫降到了零下,郵政的郵遞員送來了一個快遞單子,父親取回來之後,是一個很大的包裹,大包裹打開,裡面有好幾個包裹。
是郭維新寄來的小孩用品,有奶瓶,有衣服,還有好幾罐的奶粉。東西運回來後,郭七七很高興,她自己把東西擺好,在一個小盒子裡面,有一封郭維新寫來的親筆信,郭七七邊看邊流淚,那天的心情都不太好,飯也很少吃,母親爲此憔悴了不少。
從白水村回來後,謝靈玉開始迴避我,有時候大罵謝小玉,說她不懂事,有時有呵責我,沒有一點擔當,太寵溺謝小玉了。她經常坐在窗口,一動不動地看着郭七七。謝靈玉和我的話越來越少,她似乎刻意躲避着我,只是和郭七七說話。
一隻女鬼和一個女人,她們到底在想什麼,我完全不清楚。
十二月十八號,晚上七點鐘,起了很大的風,從西伯利亞的寒流侵襲了橫掃了中國,處於鄂東南的蕭家村也無法避免,冷得要緊。
幾片枯葉經不過風的寂寞,一落而下。
漆黑的夜空三兩顆孤星,沒有一隻鳥飛過。
夜一下壓抑起來,謝靈玉焦急不已,坐立不安,有幾次都站了起來。
我問她怎麼了,謝靈玉只是苦苦一笑,說沒什麼事情。
飯桌上,燉着熱湯,白月明的大碗裡盛滿了米飯,吃得很香。郭七七大棉襖,大棉鞋,臉色很好,額頭上面出了很多汗,正在大口吃飯,吃相併不好看,大口地吃着東西,要給另外一個生命補充營養。
七點一十五分鐘,郭七七手上的筷子掉在地上,一手扶住了桌子,喊道:“蕭棋,要生了。”
陣痛來得如此之快,我有些慌張。
之前已經準備好了一輛車,當即就把郭七七送到了鎮上的醫院。鎮上醫院條件不是很好,但生一個孩子還是可以對付。
我和白月明一起守在了醫院,蕭天將和父親來回走動,母親留在家中燉點人蔘湯,她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就留在家中看家,在家裡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我看了兩遍,發現謝靈玉不見蹤影,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我坐在椅子上面,一股巨大寒風吹來,整個身子都忍不住哆嗦,我跺跺腳增加點能量,又怕吵到產房裡面,就站遠了一點,希望上天能夠保佑七七和她懷中的孩子。
蕭天將掐指一算,紅色的臉上襲上一絲愁容,將我拉到一邊,低聲說道:“蕭棋,大凶,不是好時辰。”我瞪了一眼蕭天將,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難道上天還要懲罰我蕭棋嗎?我做錯了什麼事情嗎?”
我很氣憤,但我儘量壓住自己的聲音,因爲這個時候,除了我之外,要當爺爺的父親也很焦急。
蕭天將伸手一斷:“蕭棋啊,我不瞞你,你本天煞孤星之命,可惜……”
蕭天將的話沒有再說下去,我卻想得清清楚楚“我本天煞孤星,不該娶妻,不該生子,不該終老……這都是命……”
我無奈地哈哈大笑:“去他大爺的命……”
一分鐘之後,我不得不相信自己,我鬥不過那個東西,那個老天。
醫生和護士進進出出,忽然端出了一大盆鮮血,兩個紅色血漿袋也被拿了進去,我感覺情況有些不對勁,一切都朝着不太好的方向發展,夜黑天冷,紅血幼兒,天煞孤星,難道真的躲不過嗎?
我整個人暈厥不已,直接癱瘓地坐在地上,父親一把拉住我的手:“沒事的,以前你出生的時候,我也很緊張的。”
我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哀怨而又悲傷二胡聲,如泣如訴,正是那盲人阿炳的《二泉映月》。
蕭天將神情大變:“我去看看。”跑出暗黃幽黑的走廊,去尋那聲音。
醫生踉踉蹌蹌地產房跑出來,一雙手沾滿了鮮血,額頭密密麻麻全部是汗水:“是……誰……爸爸……誰是爸爸?”
“我是。”我趕緊說道。
醫生焦急地說:“媽媽出血過多,是要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快決定。”
我只覺得五雷轟頂,父親拍拍我肩膀:“你自己決定吧!”
我大聲喊道:“大人要緊,保住大人。”
“不……不……蕭棋,我要我的女兒……我女兒若死了,你永生不要見我……”產房裡面的郭七七大聲叫道,這一叫幾乎耗盡了她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