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瞬間。原本坐着的傻蛋站了起來,伸手將椅子緊緊地頂住了。我的嘴脣腫得跟火腿一樣,全身無力。
傻蛋猛地一用力,就將我掀翻在地上面。我被金蠶咬了一口,雖不致命,但體內的五蟲化解蠱毒,也需要時間。
我踉蹌地倒在地上面。
鼓鼓地蛤蟆又跳了起來,落在我的大腿前面。我更加動彈不得。譚爺咬了舌頭,又吐了一口血,把身體最後的潛能逼出來了。傻蛋將我推翻在地上面,又重新坐了下來。
譚爺站在桌子面前,飯碗筷子堆在牆角上。桌上面是撥浪鼓虎頭鞋還有兩件衣服,剛纔沒注意看,現在才發現其中有一件還有陳舊的血跡。虎頭鞋是三四歲時候穿的。撥浪鼓是七八歲時玩的。衣服則是到了十多歲才能穿的進去。這幾樣東西應該都是譚昭的。
從準備的東西來看,譚爺是要給十三歲死去兒子招魂。
不過他站着的位置有些不對勁。一般的招魂的巫師,應該是面對西方的。因爲西方是幽暗之地。
譚爺對着北方,把北邊當成是幽冥之地,在那裡有亡魂。他的血已經變黑,用手指在臉上塗滿了奇怪的花紋,很像是古老巫師常常畫過的圖案。直到幾年後,在博物館裡面,我見過這種圖案。其實在魏晉佛教傳入中國之前。尤其是夏商時期的許多巫師,都把北方當成了幽冥之地,招魂都是面對北方,因爲北方是幽寒之地。“死去魂魄歸於北方”,這是本土巫術信仰。
我明白,譚爺的蟲術和招魂巫術十分古老,傳到現在已經有很長的歷史。譚爺開始唸到了譚昭的名字,叫了很多次。
人的靈魂由魂和魄構成。招魂其實就是招魂復魄。在死者生前的衣服上面,與死者保持着極其神秘的聯繫。而名字自出生就跟着人,招魂的巫術喊着名字。魂和魄到了一起,就在落在死者的衣服上面。然後再把衣服給屍體穿上,這樣子就能達到魂魄進入身體的目的。
但是招魂術從本質上只是可以知道死者的一些心願,並不能真正地讓人復活過來。在我研讀早期儒教信仰之中,儒教就提倡“復,盡愛之道也。”即便是魂魄複合,在很短的時間裡面也會散去。
譚爺要做的就是把譚昭的魂魄放在衣服上面。他即便是魂魄複合,想了辦法讓魂魄寄生在傻蛋的身上。也會面對很多很多問題。比如陰差找他。又比如譚昭會不會乖乖地停在傻蛋的身上。
蠱毒的發作越來越明顯,我的半邊身子麻木了。即便是有五蟲的鎮壓,蠱毒還是對我的身體造成了傷害。而且還有一隻蛤蟆蠱在這裡。我躺在地上,眼皮越來越重。
傻蛋頭上的肉球已經相當奇怪。很快就發生了奇怪的事情。譚爺開始跳了舞蹈,揮衣怒號,喉嚨裡面叫着很奇怪的字詞。我能聽懂的只有話語裡面夾雜“譚昭”“譚昭”。
爲什麼找七個警察,爲什麼他們的魂魄被大肉球勾在一起,爲什麼譚爺自己把五條養出的毒蟲吃盡肚子裡面?
這個複雜的過程儀式之中,我能夠看的理解只是很小一部分。我或許知道其中的原理,卻不懂如何操作。譚爺跳完之後,屋裡面的油燈晃悠悠的,好像在幽暗處有了一個魂魄出現。我身上還有牛眼淚,但是此刻已經伸不到去把牛眼淚拿出來,塗在眼皮上面。
但是譚爺的嘴角微微翹起,好像是笑了。我想大概是譚昭回來了。站在油燈下面,沒有動。譚昭是十三歲死去,這個數字不是一個很吉利的數字。
此去經年,悠悠十五年。只比楊過苦等妻子小龍女少一年。
譚昭的身上氣息很怪。譚爺將血衣拿起來,在空中搖動,然後讓傻蛋穿上。傻蛋身形很高大,要把衣服穿上,很不容易,袖口都撐破。
傻蛋的眼睛茫茫一片,似乎已經沒有自主意識。
譚爺叫道:“昭兒。進來進來……”我下意識地轉動,口袋裡面小瓶子掉下來,落在地上。我勉強地伸手將瓶子打開,把牛眼淚擦在眼皮上。
一雙奇怪的眼睛看着我。沒有轉動,血煞血煞地人。腦袋歪了,嘴巴里面還有一個舌頭。恐怖之極。這就是譚昭,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完全就是一隻厲鬼。
剛纔譚爺跟我說起的時候。譚昭是有一雙黑色的眼睛的。
譚爺又說道:“昭兒,你到這個笨蛋身上來。”傻蛋問道:“爹,誰是笨蛋啊?”譚昭的身形稀薄,但是怨恨之力卻強到了一個極其恐怖的程度。
我喉結在動。
譚昭不知道要看什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譚爺叫了幾遍。譚昭還是沒有反應。最後好像發覺從肉球上面看到了紅色的線條,忽然又了興趣。很快就順着紅線到了大肉球的面前。譚爺道:“是這裡了。是這裡。你要乖。馬上就會好了。”譚爺連着咳嗽起來。譚昭的虛弱的手伸出去摸着肉球。肉球猛地張開了嘴巴,將譚昭的手給咬住。
譚爺道:“會很痛。但是很快就好了。”
肉球模樣怪異,居然慢慢地把譚昭給吃掉。譚昭十分不情願,發出尖細的聲音。譚爺強忍着譚昭的痛苦。慢慢地譚昭被肉球給吃下去。譚爺鬆了一口氣。
我大聲罵道:“譚一指。這就是你的把戲。”譚爺道:“我……只不過是一個父親。”肉球吃掉了譚昭的魂魄之後,慢慢地變化,小手和雙腳深入了傻蛋的體內。
譚爺整個人迅速地凋謝,臉上的皮膚由烏青變成烏黑,很快就喪失了水分,似乎一下子就變成了人幹。
風很大,雨很大。
門哐噹一聲被推開了。只見狗爺衝了進來,身上的灰色長袍已經被雨水溼透。布鞋上面全是黃泥。
眼罩拉下來,露出了烏黑溜求黑狗狗眼,袋子裡面的老鼠跳了出來。老鼠落下來,落在傻蛋頭上的肉球也嚇瘋了一樣落下來。
狗爺衝上去,啪啪兩巴掌打在傻蛋臉上,叫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傻蛋很是疲憊地睜開眼睛,看着狗爺,覺得自己看到了一隻狗眼,嘴角無力地笑了。
譚爺拍打着地面罵道:“老狗。你怎麼來了啊?”狗爺上前,依舊是一巴掌打在譚爺臉上,罵道:“你個傻瓜。你以爲用這肉球就能把你兒子的魂魄,轉到傻蛋身上嗎?它會魂魄吃得乾乾淨淨的。再說,你兒子恨的不是警察,他恨的是爲什麼時間沒有公理:明明白的東西怎麼變成黑的?他要是活過來的話,會有很多人遭殃。”
我想,白天傻蛋把黑炭洗白,和譚爺做的是一樣的事情。
“怎麼會這樣……”譚爺體力的五隻毒蟲正在發作。譚爺抽搐不語,再也說不出話來。臨到最後,獨眼也瞎掉了。
狗爺嘆道:“你這蠱中得太深了。”譚爺這蠱中了十五年,他蠱便是他的兒子譚昭。只是臨終的時候,譚爺死得悄無聲息。老鼠落在地上,將大肉球逼到了角落裡面。狗爺把原本裝着罈子拿了過來,落在一旁的油紙上面還畫着一朵血色的彼岸花。
我想起了什麼,喊道:“譚爺……那……傻蛋是誰的兒子……他是哪裡人……”
狗爺罵道:“賊東西,是你自己進去,還是我幫你放進去。”這肉球全身膩膩的,都是油污血污,比剛出來已經膨脹了數倍,兩隻肉手和肉腳都有了形狀,要重新鑽回罈子,卻很難。
剛出來的時候是郭敬明,現在已經變成姚明。大肉球不服輸,張開血盆大口不服輸。
老鼠有些不高興,唧唧地叫了兩聲。大肉球似乎再也跋扈不起來。張開嘴巴,把一些東西吐出來。其中就有從七個警察那裡收來的每人一魂一魄。譚昭被吐出來的時候,被狗爺一個巴掌打碎。被風吹散了。
最後大肉球才變回了原樣,跳回罈子裡面。狗爺把罈子用油紙蓋住。老鼠很靈敏地跳上去,就蹲在油紙上面,然後在油紙上面睡了過去。對於這樣的老鼠,我只想說,鼠兄,咱們做朋友吧。
狗爺走上來,看着嘴脣腫成火腿一樣的我,道:“起來吧。沒那麼容易死的。”我的蠱毒差不多剛剛被化解掉,不太好意思地站起來,保持一個姿勢太久,半邊身子已經抹麻掉,半天才迴應過來。
傻蛋呆了許久,眼珠子的血絲很紅。他沒有說話,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喊道:“傻蛋。你還好吧。”傻蛋笑道:“你真笨,我好好站在你面前,你問我還好吧!你神經病啊。”傻蛋轉過身來,發現了譚爺躺在地上,他已經閉上了眼睛,脖子上面胸口上面都長滿了窟窿。
七個警察也醒了過來。吳振和胡春來發現譚爺已經死了。便求我給他們解開蠱毒。狗爺道:“去找八十歲老太太的茅坑。每人喝一碗糞汁,就可以了。”
傻蛋恨恨地看着我,幾乎要把我吃掉一樣。那一刻,我感覺一個新的譚爺重生了。傻蛋眼神之中所有的怨念在那一瞬間傳遞出來。傻蛋沒有哭,一句話也沒有說,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邊,將譚爺抱起來,走了兩步被胡春來給攔住。
傻蛋道:“你要把死人帶回去嗎?”胡春來有點理虧讓了道路。七人在生產隊隊長的幫助下,找到了一家五保戶,老太太年過八十,七人在捏緊鼻子,下定決心……
雨來得很急去的也很快。天邊出現了彩虹。傻蛋搬動木材搭成架子,一把火把譚爺燒了,裝了一攤子骨灰,放一把火把破屋燒了。房樑落下來,牆面也垮了。
傻蛋帶着骨灰離開了村子,往南而去。手裡面拿着撥浪鼓。
咚咚地搖着……
譚爺、小寶和陳富貴三個人加在一起,這年夏天一共走了三個。譚爺永遠也想不到,這奇怪的詛咒以他的死來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