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把你的欣賞分出來一點給我。”
我回頭,溫未涼目光縹緲看着前面,好像是自言自語。
我從來沒這樣說過,不是嗎。
欣賞和喜歡或者愛,都是不一樣的。
愛。是種需要不斷被證明的虛妄。我現在拿不出什麼來證明愛。我,無論是什麼,都給不了完整的。
“你別胡思亂想。”我趁無人注意摸摸他的臉,笑得非常溫柔。
日過正午,女子們紛紛贈予“碧筒酒”於心儀之人。而有些人的酒,是要被搶的。
爭得最激烈的一杯酒當然是未央的,不斷有試圖搶那被酒的人被掀下水,“撲嗵噗嗵”的聲音此起彼伏。當然其中有一部份是被未央自己掀下去的,然而執迷不悟者仍然前仆後繼。
喂喂,這裡難道也流行“野蠻派”?我們那邊都過時了……
我躲在無人的角落,無奈搖頭。
未眠晃晃悠悠踱到我旁邊,然後毫不掩飾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怎麼現在纔來?”
“十五歲以下的人不能參加。”
哈。直接的理由。
我彎下腰捏捏她粉雕玉琢的小臉,“對呀。差點忘了,你還是個剛換齊牙的小屁孩。”
“我對言情沒興趣。”她斜眼瞟我一眼,透出點挑釁。
我嘴角抽了抽,“你這小孩,就不能可愛一點。”
“表哥。”
叫得這麼親,肯定沒好事。
“怎麼了,表妹?”音拖得很長。
“嗯。也不是什麼大事,每次採蓮節我都要最後題首詞,今年已經第十四年了。我實在想不出了,你古文一向這麼強,交給你了……”
“哈……你居然能堅持十四年。”
“當年嘛。剛來的時候就喜歡出風頭。”
“你在諷刺我吧。”
“嗯?Really?沒有。絕對沒有。”
荷花池中心的湖心亭,我來寫落幕詞。
我執筆,斂起過寬的袖子。
檀木小桌子旁邊未眠未央坐着,而未央手中扔捧着綠葉。
蓮花。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爲誰苦。雙花默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夕陽無語。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人間俯仰今古。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蘭州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
一氣呵成。
未眠很滿意的笑,拈了紙交予舟上的弟子。
須臾,輕揚的歌聲響起,如一隻鳥翅膀撲扇的聲音,在風中被無限放大。
一切嘈雜都歸於靜默,只剩下空靈的歌聲在天地間迴旋飛舞。
聲音由單音逐漸變爲許多不同音色的和音,由纖細變得渾厚且動人心魄。
這大概就是這裡的女子與其他地方的女子的不同。
同樣是女子,卻因爲提的是劍而非繡花針,而多了英武的果決的美麗。
“你喝了它。”
未央把荷葉推過來,沒有看我。
心中忽然有了惻動。
未央的酒,從來沒有人喝到過。
每一年,她自己斟了酒,自己飲盡。
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卻要承擔這麼多的責任,經過這麼多的歷練。
人,確實無法選擇且無法預見。我前十九年的生命是一片繁花似錦,而後,卻是充滿變數和不可預知。好像一場遊戲,有預定的起點終點規則,我們只能在一格格的向前蹦向未知的虛空。篩子不掌握在自己手裡。
我揉了揉眼眶,今天酒喝得多了,快上臉了。
“謝謝你看得起我。”我接過她的酒,揚起脖子。
晚上縮在被子裡睡得正香,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炸雷讓我醒了七分。
我翻了身,繼續睡。
忽然,傳來砸門聲。
幻覺……繼續睡……
可惜聲音仍然一聲響過一聲繼續着。
終於完全醒過來,我非常不情願得披了衣服去開門。
雨下得很大,小小的溪流順着屋瓦流下來,織成細密的珠簾。
未央抱着枕頭站在門前,一雙綠色的大眼睛清亮異常的看着我,目光非常怪異。
“?啦啦”。又一個雷伴着閃電炸開來。
我眼前一花,未央已經站在門裡,門閂自動插好。
喲。暴力女怕打雷。這是女孩子的特質?
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坐到桌子邊,“你失眠?”
“嗯。”非常乖巧的點頭,眼神朦朦朧朧,似乎還在半睡眠狀態。
哎,你假裝得這麼可愛,我都不好意思欺負你了。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未央下巴枕在枕頭上,點頭。
“記得我白天題的詞吧,其實那裡面有個故事。曾經,有一對戀人,無論是他們得愛情,還是他們自己,都非常年輕。他們二人門戶並不登對,所以他們的愛情受到阻止和反對,他們被隔絕被拆散,後來有一天,兩人一起失蹤了。”
“他們私奔了?”小女孩蹙着眉,忍不住問。
“他們的家人是這樣想的,於是報了官。可是過了很久,仍然杳無音信。直到有一天,有人在荷塘發現他們的屍體浮出水面。”
女孩子下意識掩脣。
“那一天。荷塘裡,開滿了並蒂蓮。”我慢慢講完故事,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涼了的茶。
未央緊緊蹙眉,“怎麼會……”
我端起水,小小呷了一口,“不用替他們難過,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一定會幸福。看看,滿池的蓮花都爲他們祝福。”
“並蒂蓮象徵幸福?”
“嗯。你有沒有聽過‘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愛到濃處,大概就是願意化入對方的肌血骨肉,無論什麼都再也不能分開。”
“真的有這樣的愛情?”
我想了一下,有種怪異的空白感。“大概吧。”
終於雨小下去,送走了那個難纏的小姑娘,我累得半死,躺倒就會周公去了。
第二天醒來。我以爲自己眼花了。
透明的器皿中,無數朵並蒂蓮在淡黃色的陽光中緩緩張開透明如玉的花瓣。難以言喻的冷香一絲絲浸透房間。
它們真的在開放。一朵一朵,次第的,安靜的,盛大的。
毫不費力,就刺痛了我的眼睛。
地面上留着有人來過的痕跡。泥斑斑的腳印。
那個笨蛋。不會……
“哎呀呀。公主你終於醒了,人家王子都走了好久了。”未眠的聲音從房樑上傳來。
“他特地去摘?”
“是啊!你不感動嗎?!小溫可是有輕微潔癖的,他爲了幫你找並蒂蓮,頂着暴雨到胭染池去挖污泥!哎,那叫一個狼狽啊,你是沒看見……”
我不過是講了個故事,他就去找極其少見的並蒂蓮花。
“你不以身相許,難報人家一片真心哦。”
我沉默了一會。開始穿衣服。
“我有感冒藥。”
我擡頭看她。你帶着感冒藥穿越的?
“給你製造個機會。嘻嘻。”說完把一個小玉頸瓶丟下來。
我抓住瓶頸。給溫未涼送藥?給醫生送藥,真是再好不過,再顯而易見不過的藉口。
突然想起來什麼。
“下次來,小姐,請你走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