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長出了一口氣後,原本盤坐着的嬴不凡從雪地裡站了起來。
看到主人的動作,趴在旁邊的熊貓笨笨也連忙站了起來。
“這無距神通還真是消耗不小,夫子就是夫子,在這門神通的造詣要遠高於我啊”
想起夫子能在數萬裡外凝聚化身,並且能夠控制得瀟灑自如,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沒來由的羨慕。
“這戰巫族的確是股比較強悍的戰力,在牽制蒙古的方面應該能起到奇效,這一次的神通總算沒白用”
嬴不凡伸了個懶腰,目光看向遠處,在他那雙紫金色的眼眸的視線中,始終有着一縷不斷移動,且一直未曾消失的淡淡亮光。
“衛光明啊,衛光明,你到底想做什麼呢?故意將氣息暴露出來,是想要牽制住我嗎?”
嬴不凡思索了一下,然後腳尖凌空一點,跳上了已等候多時的熊貓笨笨背上。
“加快速度,笨笨,我倒要看看那老不死的想玩什麼花樣?”
話音剛落,熊貓笨笨身上涌出一股黑白雙色的光芒,龐大的身軀瞬間化成了離弦的箭一般,速度快到讓人難以想象。
“唰”的一聲,便消失不見了。
……
昊天是昊天道至高的,也是唯一的信仰。
昊天道鼎盛時期,在整個天下有着數不勝數的信徒,這些人虔誠地以精神和金錢供奉着昊天道門遍佈天下的各座道觀。
位於西陵桃山間的神殿,也就是昊天道曾經的發源地,便是影響甚至控制這些道觀及世俗皇權的至高中樞。
當然這只是曾經,現在的昊天道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來已經是不容易了,曾經遍佈天下的道觀如今也只剩下了十幾座了。
中原諸國自不必說,就連那大元蒙古對這昊天道也不見得有多少看重,當初成吉思汗下令給這幫人修建道觀的時候,也不過只是草草了事。
在蒙古國境內的昊天道道觀其實都寒酸的很,根本沒有多少信徒願意加入。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其實在極北荒原,也有一處昊天道的道觀,並且已經存在了很多年了。
在極北荒原東南角的最深處,有着一處非常隱蔽的結界,而結界之中則有着一座看起來有些奇怪的山峰。
之所以會說這座山峰看起來奇怪,那是因爲它有一個很奇怪的山貌構造。
山間向南迎着陽光的那一面,盛開着上萬株粉桃,還長着很多棵高大的槐樹,在槐樹的崖層間有着一座座高大的道觀,顯得極其恢宏而莊嚴。
而山的另一面則是一面陡峭的崖壁,上面光滑得彷彿像是被天神劈出來一般,堪稱是巧奪天工的奇蹟之作。
那面崖壁上幾乎沒有任何裂縫和土壤,不要說桃花和槐樹,就連一根野草都無法在上面生存。
生命力最倔犟的野草,都無法在巖壁上站穩腳根,但人卻可以。
這便是昊天道在這個世界上最隱蔽的一處據點,除了最高層外沒有人知道。
或者說,其他知道的都成了死人。
在無數年前,昊天道最虔誠的信徒在狂熱崇拜的鼓舞下,用最原始的工具,用最原始的方法,硬生生靠着自己的雙手在巖壁上挖出數十道貫穿其間的陡峭石徑。
在修建這些石徑的過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摔落山崖,從此一命嗚呼,並且屍骨難覓。
但是,這些狂熱的信徒們最終還是做到了他們想做的事情,這大概,便是人類高於世間萬物的真實原因吧。
此時有一名神官模樣的中年人緩慢行走在陡峭的石徑上,他的樣子看起來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好像那宛如天穹傾倒一般的巨大巖壁就壓在他的肩上一樣。
那在昊天道當代掌教面前都能稍稍挺直的腰身,在石徑上完全彎了下來,近乎於像螞蟻一般蜿蜒爬行。
順着陡峭的石徑,然後沿着巨大的之字形行走了很長時間。
這名中年神官終於走到了山峰後方巖壁下的最深處。
這個地方被終日不散的雲霧圍繞着,終日不見陽光,伸手都難見五指,只能靠着感受着身周的溼意和不知何處響起的水聲來感受方位和動向。
那雲霧深處有一扇門,中年神官站在門前沉默片刻,推門而入。
門後是一片陰森恐怖的世界,那一條條幹燥的通道上回蕩着淡淡的血腥味。
那昏黃色的如豆大般的燈光照在了通道周圍的鐵牆上,讓牆上那些繁雜華美的符文線條平添了幾分詭異沉重的意味。
中年神官在昏暗的通道里低着頭沉默行走,他走了很久很久,通道似乎都沒有盡頭。
直到通道似乎要貫穿整座山峰時,纔出現了一道木柵欄。
這道木柵欄看似普通尋常,不是什麼名貴木材,上面也沒有什麼神符師寫下的符文,木條間隔極其寬敞,寬到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隨便走出來。
哪怕是有幾百斤重的大胖子也同樣能夠來去自如。
這道柵欄後有一個枯發披肩,身材高瘦的老人,手裡就拿着一卷典籍在認真閱讀。
中年神官掀起神袍,跪到木柵欄前,對着欄後那位枯發披肩的老人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微顫地說道:“見過大神官。”
欄後老人正在認真誦讀着書籍,聽着聲音後他便轉過了身來。
老人臉頰極瘦,神情非常恬靜平和,深陷的眼窩裡氤氳着聖潔的光輝。
那道光輝是那樣的平和純淨,沒有一點雜質和污垢。
那雙蘊藏着光輝的眼睛彷彿能夠看透世間的一切,能夠看到世間萬物,乃至於每一個人外表與內心深處的黑暗。
聖潔與光明,是用來形容這個老人最好的形容詞。
昊天道以掌教大人統領全宗,宗門事務則由三位大神官來進行具體管理,這三位大神官權柄極重,威嚴極盛,地位極高,故稱爲三大神座。
三大神座分別是天諭大神官、裁決大神官、光明大神官。
其中裁決大神官主司裁決異端、緝捕魔宗餘孽,麾下強者是三大神座中中最多的。
裁決司的武力也是最盛,擁有明面上最大的權力。
在當年鼎盛的時期,在整個天下都有着讓人畏懼的名聲,甚至足以讓小兒半夜止啼。
天諭大神官主要負責領悟昊天意旨,修編典籍,以日字卷天書遙控世間各座道觀。
在昊天道鼎盛時期,在世俗間擁有極大的影響力。
光明大神官是三神座裡最特殊的存在,他沒有具體的宗門事務分配,卻有權力控制所有的宗門事務。
因爲但凡能成爲光明大神官的人,必然是宗門內部最精通教義妙旨,信仰最爲堅定,對世間黑暗陰影最爲不屑和敏感的大成者。
回想數百年之前,那位光明大神官攜某卷天書入荒原傳道,可謂是承載着昊天道門最艱鉅也是最重要的歷史使命。
光從這一點,便可以看出其地位之重大。
而那位光明大神官不知爲何放棄了所謂的昊天神眷,自創宗門,在這世間造就了天魔宮,這個勢力甚至在後來還壓倒了昊天道,一度成爲了霸主級的勢力
昊天道歷任光明大神官,都是這樣了不起的絕頂人物。
所以,在昊天道內部雖然沒有排名,但光明大神官隱然爲三大神座之首,地位僅在掌教之下。
而眼前這個老人便是當代光明大神官衛光明,號稱昊天道衰落以來最出色的一位光明大神官,是一位堪比天人至境的絕世高手。
跪在木柵欄前的中年神官,難以壓抑住心中的激動,過了這麼多年,他終於又一次見到了這個在他心裡非常崇高的老人。
他此刻內心的激動就像當年第一次見到這個老人一樣。
他就覺得自己彷彿還是那個剛剛從大明國來到昊天道西陵神殿的少年。
而柵欄後的老人還是當年那位地位崇高,深受教衆愛戴的光明大神官。
中年神官信奉昊天,嚮往光明,他願意、也只願意爲指引自己走上光明大道的老人投予全部的熱愛與崇敬,甚至不惜爲之燃燒生命和靈魂。
老人平靜看着中年神官,臉上的皺紋如同柵欄上的木料紋路一般繁密。
他臉上的神情極爲溫和,根本看不到一絲當年光明大神官智慧、威嚴皆是高深如海的氣息。
“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衛光明這樣說道。
中年神官以額觸地,輕聲說道:“好久沒見您了,所以我來看看您。”
“以你的天賦,不該來這裡的,你應該有更好的前途”
中年神官聽到這話,嘴角泛起了一抹苦澀,“神座,您知道的,西陵已經不是當年的西陵了,您不在了這麼多年,我又怎麼可能在那裡呆得下去呢?”
衛光明嘆了一口氣,“多少年的傳承啊,就這樣衰落和腐朽了,真是有些悲哀啊!”
伴隨着幽幽的嘆息聲落下,柵欄上的灰塵隨之漫天飛舞起來。
老人緩緩轉身,從房間鑲着玻璃的極小洞口向外望去,洞外是深霧幽暗,看不到陽光,但他知道那裡是北方。
衛光明那深陷的眼窩裡氤氳的聖潔光渾漸漸散去。
那黑色的眼瞳奇異地放大了好幾倍,佔據了整個眼球,看上去就像一顆不沾一絲塵埃的透明黑玉。
“我看到黑夜的影子出現在咸陽城中”
聽到這句話,中年神官跪在柵欄外的身影開始顫抖了起來。
“神座,如今的我們已經沒有這個能力去驅逐那所謂的黑暗了,我們不能再失去您了,請您保重自己”
眼前這個老人雖然被囚禁了很多年,但對於昊天道的大部分人來說,他依然是光明大神官,那位深得教衆信仰的光明大神官。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自然有其道理,對於中年神官來說,和昊天的意旨幾乎都沒有任何差別。
但此刻,這個中年神官卻無法認同眼前這個老者所執着的事情,因爲如今的昊天道早已沒有足夠的能力去維護他們的光明瞭。
人總是要經歷一個從天真變成現實的過程,如今的昊天道正是這樣。
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整個昊天道的人都明白了一個真相,一個殘酷但又不得不去面對的真相。
曾經那個掌控天下風雲,甚至能主宰國家興亡的昊天道早就已經消失了。
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對於秦人而言是一個恥辱,對昊天道的人來說其實也是這樣。
當代光明大神官親自出手,帶走了宗門內大量的高手,只爲去殺一個小孩子,這已經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了。
但更丟人的是,這件事情還失敗了,昊天道也因此再一次元氣大傷,那位承載着光明信仰的光明大神官也被人封印了足足有十五年。
這件事情,對於昊天道的教衆而言,是一次心靈上的巨大打擊。
同時也讓他們明白,他們的光明或者說他們的昊天再也不是戰無不勝的了。
從此之後,昊天道拋棄了那所謂高傲的尊嚴,開始徹底投入到了與蒙古人的合作當中,這才使他們的元氣稍微恢復了一點。
“起來吧,你說的我都明白,畢竟不是當年了,做事情的確是要慎重些”
衛光明手掌往上一拂,便有一股柔勁憑空生成,便將那位中年神官託了起來。
老人的目光而是那麼的深邃,但他的目光深處卻多了那麼一份失望。
這昊天道,這西陵神殿終究已不再是他心目中的那個人人心向光明的聖地了。
他雖然知道,這樣的選擇是如今最好的選擇,但心底依舊有着難以遏制的失望。
作爲道心最純淨堅定,每一根毛髮血滴裡都盈蕩着光明的大神官,衛光明有一種很特殊也很強大的能力,能夠洞徹人世間真正的黑暗。
很多年前,他曾經看到了黑夜的影子從荒原飄向大秦帝國。
也正是堅信這一點,昊天道纔會不惜一切代價,在不惜觸怒北方那個強大的帝國的情況下做了那麼多事情。
只可惜功敗垂成,大量高手身喪異鄉,自己也被那個名震天下的夫子封印在了異國他鄉二十載。
“趕緊離開吧,用不了多久,這裡的一切都會被摧毀的,你是個棟樑之才,不該跟我一起死在這裡”
中年神官大驚,疑惑地開口問道:“您要做什麼?”
“用我的方式去辦我想要辦的事情,昊天道有昊天道的存在規律,但我也同樣有我的堅持”
中年神官聽到這話,起初感到無比驚愕,想要開口勸阻,但到後來,他的神色又逐漸變得興奮而又堅毅。
“我願爲您獻上我的一份力量”
老人靜靜看着他,深陷的眼窩早已回覆如初,聖潔的光輝讓眼神多出一股漠然空洞的氣息。
他枯乾的雙脣微微顫動,毫無情緒說道:“你會死,這裡的人都會死的。”
“神殿裡有很多人像我一樣,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
中年神官毫不猶豫,堅毅說道:“爲了光明降臨人間,爲了您能活下來,我願意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