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島主自開場後給羣雄打了個招呼後,一直無話以致於大家都將他忽略了。此時他冷不丁出聲,令羣雄均是心頭一震,喧鬧聲當即沉寂下去,紛紛想着他話裡的意思。
丁不四的長笑聲也戛然而止,愕然問道:“那年紀輕的豈不是還在?“
龍島主接過話頭,笑道:“若非急病,年紀輕的確實活得很好。”
丁不四忽然扭捏起來,支支唔唔道:“呃,那……那……在下向龍島主打聽一個人,有一個女子,名叫……名叫這個芳姑,聽說二十年前來到了俠客島上,此人可曾健在?”
龍島主想了想,問道:“這位女俠姓什麼?多大年紀?是哪一個門派幫會的首腦?”
丁不四瞟了眼洞門口的史婆婆,漲紅着臉道:“姓什麼……這可不知道了,本來是應該姓丁……”
突然,一個蒙面女子跳了出來,尖聲叫道:“就是他的私生女兒。這姑娘可不跟他姓,她跟娘姓,叫作梅芳姑。”
丁不四根本不在意跳出的蒙面女子,只將視線投向史婆婆,但見她面若平湖、無喜無悲,心裡頓時一片冰涼。
如此不在乎自己,難道我真的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了麼?
丁不四回想起自己這幾十年的白白等待,竟一時是癡了,連蒙面女與龍島主的對答也作了耳旁風。
他不聽有人聽,這個故事涉及到男女之情,又相當狗血,其他人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兒。
李江搖了搖手中空空的酒壺,左右一看。
石破天吃得很嗨,酒怕是不多了,略過。再看左面,左面那人正扭着頭關注着身後蒙面女子,桌上酒菜動也沒動。
記得古大大曾經說過,世間唯兩樣不可辜負,美酒和女人。
既然如此,貧道也要見賢思齊,這裡女人沒有,但美酒不錯,可不能浪費了。
李江左手伸出虎爪,對着兩米外席面凌空一抓,右手同時向自己的空酒壺輕拂。
左面的酒壺如中大力,“咻”地向李江飛來,而他自己的酒壺則向左面飛去。
短短一秒後,兩個酒壺掉了個個兒,互相換了個地方。
他這番動作並不是沒人看見,待在通道中,剛纔被李江搶了酒壺的僕役便睜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李江感受到了,扭頭對他揚了揚手中的酒壺,嘴角微翹點頭致意。
僕役愣了愣,當想到也點頭回禮時,卻見李江已轉回頭,傾斜着酒壺斟起了酒。
水線注入,酒懷半滿之際,李江又感覺到了兩道目光投向了自己。他順着這種感覺找去,卻見是對面首坐上的木島主。
木島主面容冰冷,可那兩隻眼睛卻傳遞給李江溫暖而和煦的目光。
酒水恰於此時斟滿,李江放下酒壺,提起酒杯遙遙一敬。
木島主仍是木着臉,但也點了點頭,舉杯迴應。
這時,場中陡然出現了變故。
龍島主道出請蒙面女子來此的目的,不可避免地揭破了她的身份,原來她就是丁不四的老情人梅女俠。
丁不四一聽,當場便與梅女俠爲了誰對誰錯爭執了起來。
兩人語言極其不堪,甚至還要大打出手。
作爲唱白臉的木島主也沒時間再同李江互致好意了,斷喝道:“夠了!”雖然僅兩字,但其聲音威嚴浩大,丁不四一個激靈,當下便收起架勢,閉嘴坐了下來。
梅女俠氣苦道:“如此說來,梅芳姑沒來到俠客島?”
龍島主搖頭道:“沒有。”
梅女俠頹然坐倒,喃喃道:“芳姑,芳姑,你到底去了哪兒?”
古大大又說了,女人的眼淚就是世間最厲害的武器之一。
龍島主不忍見一個女子哭哭啼啼的,向站在右側的首徒道:“你給她查查。”
中年弟子躬身領命,轉身又進了內室。
不久後,他捧着一本簿子出來,翻了幾頁後頓住,念道:“梅花拳掌門梅芳姑,生父姓丁,自幼隨母學藝,十八歲上……其後隱居於豫西盧氏縣東熊耳山之枯草嶺。”
丁不四和梅女俠同時站起,正要發問俠客島怎麼知道地址時,宴席後面響起了一道顫抖的聲音:“她是在熊耳山中!你們會不會記錯?”
這道聲音中充滿着激動以及快要溢出的仇恨。
衆人扭頭一看,只見是一個黑衣中年男子卓立洞門前,懷裡還攬着一個淚容滿面的女子。
女子站也站不穩了,淚眼朦朧看向龍島主的弟子,口中呢喃着:“孩兒,孩兒,我那苦命的孩兒?”
中年弟子被她那柔弱無助的目光一激,心下憫然,溫聲道:“我也不知,是簿上這麼寫的。”
丁不四回過神來,說道:“我女兒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別來亂攀親戚。”
石清目光烔烔瞪着丁不四,清俊的臉上露出憤怒的神色,咬牙切齒道:“怪不得啊,原來梅芳姑是你的女兒!”
“我的女兒又怎麼了?”丁不四莫名其妙道。
“上樑不正下樑歪,父女都不把人命當回事,都是心狠手辣之徒!”石清恨聲道。
丁不四立刻跳起,戟指怒喝道:“石清,你行俠仗義到老子頭上來了?這是想找死麼!”
剛纔還軟弱無依的閔柔這時比石清還剛烈,一把推開石清,刷得拔出白劍,聲淚俱下,嬌柔的語聲一字一頓:“梅芳姑搶走了我夫婦的孩兒,前輩倘若覺得我們不該找她報仇,就儘管來殺了我們夫婦!”
丁不四噎了下,他可不能在衆目睽睽中說人家報仇不對,只好說道:“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閔柔剛要脫口說出理由,猛然又住了嘴,拿眼去瞧丈夫。她心裡有着顧慮,說梅芳姑搶走自己的兒子送回疑似屍體可以,但這勢必會牽扯出梅芳姑對自己丈夫因愛成恨之事,如此一來,丈夫的面子就是大大的丟了。
石清見妻子望來,立刻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可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卻是顧不得自己面子的時刻,遂微微向閔柔點頭。
正在此時,從進大廳起便規規矩矩的李四,突然踏前兩步,臉色難看道:“我來證明閔女士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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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聞言大驚,兩人一起在中原活動,掌握的消息都是一樣的,爲何自己不知道呢?在俠客島,作僞證可是重罪。
他重重咳嗽了幾聲,當李四回頭看來時,給他打起了眼色。
李江知道張三在擔心自己,無奈指了指耳朵,迴轉頭時用下巴隱蔽地向對面點了點。
張三聞絃歌知雅意,循着李四下巴所指方向找去,正好見着李道士向自己頷首微笑。
噢,原來如此!
張三悟然大悟,大廳中也只有這道人和島主有能力悄無聲息將聲音送到極遠處的距離,難道他知道箇中詳情?唔,也說不定,他逍遙派乃千年門派、淵源流長,雖近百年聲名不響,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私底下有些渠道極有可能。
他這般猜測着,大廳裡已迴響起李四的聲音,“最新消息:熊耳山梅花派掌門梅芳姑於二十年前某月某日擄一嬰孩,隔日殺山下某農戶新生子送還。事後,養育擄掠之子,並取名‘狗雜種’……”
“啊!”閔柔驚叫出聲。
“啊?”石破天於佳餚中擡首,以爲義兄李四在叫他。
李四目不斜視,繼續道:“其於狗雜種十二歲時無故離山,狗雜種遍尋不得遂流落江湖,得玄鐵令被謝煙客收養,冒‘石中玉’之名做了長樂幫幫主,後遇石清夫婦改名‘石破天’”。
李四聲音陰沉,乾巴巴的,好像在讀着墓誌銘一樣,至這時念完,瞟了眼李江,終於鬆了口氣,心想“無論這道長說得是不是真的,反正已經按他要求做了,希望他不是打着石破天尋親的名義來騙自己。”
龍島主問道:“李四,此情況爲什麼沒有記檔?”
李四心裡暗暗叫苦,躬身作答:“弟子是臨回島時聽某知情人士所說。回來後一時忙碌竟至忘了,弟子知罪,請島主責罰!”
木島主突然插話道:“他說的知情人士我已瞭解……”說到這兒時他頓了頓,目光不經意掠過李江,而後落在李四身上,續道:“不過,知情不報乃重罪,罰你入思過崖禁閉一月。你可服?”
“弟子領命!”李江再次躬身,只是俯下的臉皮隱隱抽動,想着那個整日風吹日曬的懸崖,肚子裡大罵李江。
李四不是龍島主的弟子,這時見木兄弟已經頒下懲罰,遂揭過此事,對着羣雄朗聲道:“俠客島門風不嚴,讓大家見笑了。”
“沒有,沒有……”
“島主以軍法治下,門規森嚴,我等佩服!”
不提羣雄或真或假的贊服,李四說到的三個當事人,兩個淚流滿面,一個癡傻呆滯。
石清眼眶通紅,虎目含淚望着第一排石破天的背影,顫抖着嘴脣卻又因喉嚨發緊竟一時失聲。
閔柔鼻翼抽動,淚水如珍珠串從眼中涌出,可她顧不得擦拭,因爲怕一閉上眼睛兒子便會不見了,只將目光牢牢鎖定石破天,喃喃道:“堅兒,堅兒,我的堅兒……”
石破天倒沒哭,此時一副懵逼的模樣,自言自語道:“原來我家在熊耳山枯草嶺,不知娘……大黃回去了沒有?”
說到這兒,他猛然扭頭,對李江道:“李大哥,原來我娘真得不是我娘!”
李江點點頭,說道:“是啊,有哪個娘會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叫‘狗雜種’的?”
石破天怔了怔,他流落江湖快十年了,當然知道“狗雜種”是罵人的話,可是心裡卻怎麼也接受不了娘不再是娘,故囁嚅道:“可……可……她對我真得……很好。”
要不是親人相認的氣氛過於沉重,李江真想樂出聲,這石破天對“好”這個字是不是有什麼誤解?如果說取個侮辱的名字,經常打罵,經常不給飯吃也叫好的話,那將子女寵得像皇帝一樣的父母又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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