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長風與李復相處的時間,其實不算多,但他們之間的交流卻並不少,尤其是在寇島那段時間。
從與李復的交流中,羅長風發現他是那種在不知不覺中,就把自己剝離出俗世的人。
他的來歷很神秘,神秘到連李忘生他們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但羅長風知道,他揹負了很多,而他所揹負的,卻只能由他自己揹着,沒有任何人可以給他分擔。
別人難以看到的,羅長風這個天人合一的人卻能感覺得到,李復人站在你面前,可他的心卻是高高在上,就像是天上的神仙般,俯視着人間。
他冷漠無情,把萬物的運轉看作理所當然,他胸懷韜略,卻似乎從沒想過用其爲自己做些什麼。
或許他眼中的世界,根本就沒有多少色彩。
羅長風實在想象不出,什麼樣的師父,能教出這樣一個,視天地萬物爲棋子的人來。
曾經他一度爲李復惋惜,甚至是同情,李復是一個不爲自己考量的人,但那並非是犧牲,也不是無私,而是……他自己也是一顆棋子。
他被人放在了一盤棋局上,卻總想自己跳出這盤棋局,另開一局,他總是帶着一雙局外人的眼睛,指點局外的事。
而想要操控萬事的人,總是會把自己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慾都慢慢剝離掉。
直到最後,成爲一個內心沒有自我的天神或者幽魂,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這個俗世。
好在有秋葉青,幸好有秋葉青。
秋葉青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李復,慢慢的讓他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秋葉青是一個柔中帶剛的女子,而李復是一塊被帶大他的人,鍛打成的百鍊鋼。
相比於李復,真正讓羅長風欽佩的人,是秋葉青,因爲她擁有一顆不動的心。
許多大智慧者窮一生所思,不過是爲了求得“明”與“靜”。
佛教求空靜澄明,道門講清寂洞明,儒家說恬靜明德,秋葉青卻是個可以平靜的、恆久的、堅定不移的走向自己心中所要方向的女子。
大智慧,大毅力者,不外如是。
如今,百鍊鋼終於化成了繞指柔,秋葉青到達了彼岸,這在羅長風看來,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
“李公子,你打算什麼時候上秋家提親?秋姐姐沒名沒分的跟了你這麼多年,你也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了吧?”房間外,三人並肩坐在木階上,阿青率先開口道。
李複習慣性的從腰間拔出摺扇,唰的一聲甩開,在身前輕搖,道:“過些時日吧!等和秋妹商量後再說。”
羅長風搖頭失笑道:“秋姑娘可真不容易,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復嘆道:“是啊!我虧欠她良多,日後定會好好補償她。”
說完這句,他看了看羅長風,道:“不說我了,說說你們吧!你們怎會來此,又是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羅長風攤手道:“我們就是專程來找你的,爲了獲知你的下落,我花了兩千多貫跟隱元會買的消息。”
李復詫異的看着他道:“專程來找我?你不會是又要我去幫你打架吧?”
羅長風翻了個白眼,道:“如今我大師兄迴歸,純陽宮的實力如日中天,阿青的師父師兄哪個武功在你之下?要打架犯得着花那麼多錢專門找你?”
李復聳聳肩,道:“說的也是,那你找我幹什麼?”
羅長風道:“我找到莫雨和毛毛了。”
“哦?這是好事啊!在哪找到的?”
“在楓華谷,他們正被激浪莊和烈焰掌的人追殺,差點沒命,幸虧我機緣巧合下剛好遇到。”
李復聞言一怔,不解的道:“激浪莊和烈焰掌爲何要追殺兩個小孩子?”
羅長風看着他,沉聲道:“因爲空冥訣。”
李復臉色微變,這一瞬間,他想明白了許多事,“原來如此,大俠墓中的空冥訣,竟是被他們拿走了,那他們現在在哪?你打算怎麼安排他們?”
羅長風看了看四周,耳中也沒聽到附近有人,這才道:“我讓他們創建了一個勢力,由我提供功法和資金。”
李復明白了,道:“所以,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去幫他們?”
羅長風頷首道:“不錯,我琢磨着你反正也愛多管閒事,偏偏勢單力孤,沒什麼勢力支持,還不如加入到我創建的勢力中來。”
“你想想,當初如果你有一幫武功高強的手下幫襯,稻香村還會被滅嗎?”
李復摺扇合攏,用扇骨在臉上輕輕敲了敲,若有所思的道:“你說的倒也有那麼幾分道理,那你創建的這個勢力,叫什麼名字?有何信仰宗旨?”
羅長風仰頭看向天空,沉聲道:“我創建的勢力叫做天地會,核心思想與終極目標,我總結成了四句話。”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至於短期目標,內蕩賊寇,外御強敵,保天下太平,百姓安寧。”
“終極目標,是需要天地會世世代代爲之努力的最高追求,短期目標,我打算在二十年內達成。”
聽了羅長風的話,李復只覺腦海中一片轟鳴,他忽然發現,籠罩在自己心中二十年的迷霧,似乎隨着羅長風這番話而散去了。
李復的童年幾乎都在學習中度過,稍微長大一些後,他的師父又帶着他跋山涉水,大唐天下,南北十五道、東西五十關,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等到他二十歲時,整個大唐以及周邊的地圖,都印在了他的腦海中,何處有天險、何處有關卡、何處宜正攻、何處可奇襲,這些對李復來說都已爛熟於心。
但年輕的李復並沒有明白,爲何他需要知道這麼多?他之所以沒有發出一絲疑問,只是因爲他已經習慣了而已。
從小開始,他就在別人安排的路上行走着,他是別人眼中的好孩子、乖孩子,年幼的他隱隱約約中明白,只要他照着別人的安排去做事,就可以得到大家的誇獎。
年輕的李復也正是如此,在二十歲以前,他都是爲別人而活着,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希望自己能夠讓別人開心,直到二十歲的到來。
二十歲那年,師父病故,李復正式繼承了師父的一切,巨大的地位反差使他難以接受,失去師父之後更是讓他無所適從。
他的師父是個好師父,卻不是個好的撫養者,他教會了李複用兵治國之道,卻沒有教會他做人之道。
突如其來的改變,以及失去了引導自己的人,這種變故使李復感到迷茫和困惑。
所以他開始漫無目的的滿天下到處走,遇到什麼能讓他發揮自己一身才華的事,就去管上一管。
稻香村如此,華山如此,寇島如此,南屏山依然如此。
他一直在尋找自己該走的路,這些年,他隱隱約約知道了自己的道路,可十分模糊,便似始終籠罩着一層迷霧,不甚清晰。
可今日羅長風的一番話,與他創建天地會的宗旨,卻猶如一陣憑空而生的大風,將他腦海中的迷霧盡數吹散。
此刻的李復是興奮的,是雀躍的,他看向羅長風的目光,甚至與當初看着師父沒什麼兩樣,羅長風可以說是他人生中的第二個領路人。
所以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與遲疑,便痛快的道:“好,我答應你,去輔佐莫雨和毛毛。”
“呃……”羅長風錯愕的看着李復,道:“你……就這麼答應了?”
李復哈哈一笑,道:“不錯,我答應了。”
羅長風雙肩一垮,無奈的道:“你這傢伙,答應得這麼痛快,我這滿肚子的說辭一下子沒了用武之地,很憋屈的你知不知道?”
“劉備請諸葛亮還三顧茅廬呢!你就不能假裝遲疑一下,好讓我發揮發揮?”
“哈哈哈哈……”李復一邊大笑着,一邊重重拍了拍羅長風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