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七,天氣很好,上午九點多,金色的陽光刺破雲層,朗照大地,驅走了冬日的寒冷。
天地間沒有一絲風,陽光明媚,溫度適宜,着實是冬日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但是,對於株城中還能夠呼吸的一萬多人來說,這天,好冷,冷到了骨子裡,讓人只想着找尋一些能夠取暖的東西將自己包裹起來,深深地鑽進其中,再也不出來。
每一寸皮膚、血肉、骨骼,甚至每一個細胞,都被這天地間充斥流溢的徹骨寒氣凍得瑟瑟發抖,縮成一團,嗚嗚直叫喚,發出嚴正抗議,想要遠離這寒冷。
天氣,太冷了。在身體的抗議下,一萬多人不約而同地慢慢聚在一起,瑟縮成一團,彼此依偎着相互溫暖,依靠着他人散發出來的一絲溫度暖和一下自己冰冷的身子。
天氣,太冷了。從他人那裡蒐集到一點點溫度只夠讓大家保證最基本的存活,再沒有一點力氣去做其他事情,比如——說話。衆人那被凍得發紫發青不停顫抖的嘴脣早已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也不想說什麼。
天氣,太冷了。甚至,地面上堆積的屍體也在往外噴吐着寒氣。乾涸或尚未乾涸的血液、破碎的血肉骨骼、到處噴灑的內臟器官,都在朝空氣裡釋放寒氣,當這股寒意與外界的冷冽交織重合在一起時,天氣,也變得更冷了。
尚在冒煙的破損建築,裂開一條條裂縫的道路,倒伏破碎的樹木路燈……恍惚間,腳下的這片大地,這座殘破的城市,似乎也大力地翻了一個身,化作一頭兇殘暴戾卻又陰險狡詐的猛獸,它那咧開的血盆大口裡不斷朝外噴出大片大片的寒霧……
天氣,好冷!
陸原感覺到分佈的空氣的寒氣不斷朝自己皮膚的每一個毛孔裡鑽,忍不住用力扯了扯已經破破爛爛的衣服,更加用力地將自己縮成一團,減少與寒風接觸的面積,幾乎凍僵的思維中又冒出來一個念頭“好冷~~”
趙茗煙用右手緊緊抱着膝蓋,左右抱住羅天的右臂,盡力將自己的身體蜷起緊貼着羅天,汲取後者體表散發出來的溫度。
羅天右手摟着趙茗煙的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姚亭亭靜靜地躺在他懷裡,枕在他雙腿之上,臉上還帶着溫柔的笑。她看起來如此的單薄,以至於羅天不得不用左臂將她抱住,免得她被忽而興起的一陣風給帶走了。
龍傲天在三人一旁不到五米處,正一臉專注地看着手中的短劍,兩隻粗糙的大手輕輕緩緩地摩挲拂拭。短劍正是巨闕,它已經佈滿裂紋,幾乎要破碎了。但是,主人的輕撫讓它很開心,嗡嗡顫鳴,似在將自己的心意傳達出去。或許,正是這顫鳴,傳達心意的同時更傳遞了溫暖,使得龍傲天能夠不懼周圍的寒冷。
驀地,起風了。
一縷風,從無限遠處來,穿越了冰海、高原、江河、沙漠,經過無數寂靜的城市,終於抵達了這裡。
這裡的氣息讓它開心——人的氣息,真是,久違了。
它雀躍不已,搖擺着身子,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遊曳、起舞,它穿過一棟棟高樓——從窗戶裡進去,從大門中出來,可是,找不到那些熟悉的身影。
這個結果讓它有些難過。它不肯放棄,繼續尋找,循着那已經變得非常淡薄的氣味,穿梭疾馳,終於,找到了!
因爲太高興了,它沒有看路,突然跌了個跟頭。
好痛!
但是,它突然眼前一亮,這是什麼?
好漂亮的顏色!
多麼鮮豔,多麼熱烈!這樣的色彩,真是讓人開心啊。
它調皮地甩動尾巴,捲起這份色彩,一飄一搖,想要將它送過去,送給那些“人”,那些熟悉的身影——好東西,要大家分享。它這麼想着,加快速度。
起風了。
縮成一團的衆人瞬間全部都感覺到一縷清風從臉頰上拂過。
說也奇怪,在這冷得讓人受不了的天氣裡,這縷風,卻彷彿穿越時空,帶來了一分春日的溫和——這太寶貴了!尤其對於冷得連動都懶得動的衆人來說,這一絲風的價值簡直無法衡量。
貪婪地享受着這一縷風帶來的溫暖,大家心裡都涌現出了極致的渴求——再來一些!
既然是風的話,一定不止這一點的。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果然,溫暖清新的風再一次到來。
而且,它還帶來了禮物。
一抹鮮紅,剎那間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當中。
它紅得太耀眼,太熱烈,熱烈到沒有人能夠承受!
它散發出來的熾熱透過一雙雙呆滯的眼,進入他們體內。尤其那上面的四個大字,比太陽還要耀眼還要熾熱,瞬間將一顆顆發涼的心燙傷了!
【幸福美滿】——它這麼寫着。
那滾燙的熱量,燙得所有人當即跳起來,燒乾了他們的血肉、筋絡、骨骼!
熱流飛速傳遞到他們雙眼部位,將一條條神經燒成灰燼,進入眼睛,最後化作兩條滾燙的熱流從他們眼角滾滾而下!
熱量蒸乾了他們體內的水分,使得他們不得不張大嘴巴,發出“哇哇”的怪叫,聽起來,就好像——在哭一樣。
淒厲嘶啞的哭號聲頓時將它嚇着了。它身子猛地一抖,沒有抓住,那副鮮豔頓時墜落下去,飄啊飄晃啊晃,如同一條綵帶一樣打了幾個旋,結果落到了一直對着巨闕發愣的龍傲天頭上。
龍傲天是個大光頭,現在光滑鋥亮的腦袋上頂了一副紅色的字——真是太好笑了!它這麼想着,便笑出聲來,空氣頓時發出“沙沙”的響聲,應和着人們的嘶號,竟驚人的相和。
頭頂的異物讓龍傲天從出神中驚醒,他大手一抓,將它抓到手裡。
【幸福美滿】!!
四個大字頓時填滿了他的雙眼,填滿了他的大腦,填滿了他的身心。
啊啊啊啊!!!
龍傲天突然仰天大叫起來,鋒利的聲波從他喉嚨裡咆哮着奔涌而出,將他乾澀的喉嚨撕裂,變成血紅色,利箭一般將空氣撕開粉碎!
一道血箭,夾雜着破碎的內臟,從龍傲天嘴裡噴出,砸落到地面。用力吐出幾口血,龍傲天氣息頓時委頓了下去,但是,他的臉卻瞬間扭曲了,無比猙獰,彷彿擇人而嗜的野獸!
狠狠一踏,將地面踩出一個凹坑,龍傲天一個箭步衝出,出現在羅天身旁。
他緊緊抓住羅天肩膀,拼命搖晃,滿含血腥味的話語從他嘶啞的喉嚨里拉出:“羅天,你知道的,你知道它們的老巢在哪裡,對不對?對不對?!”
龍傲天太用力了,以至於姚亭亭都差點被他從羅天腿上晃下去。
羅天猛地擡頭,冰冷的蛇瞳盯着龍傲天,滔天的煞氣噴涌而出,後者頓時“嘭”的一聲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面上,擦出一條清晰的痕跡。
動作輕柔地將姚亭亭將給趙茗煙,羅天站起身,走到掙扎起身的龍傲天面前,說道:“沒錯,我是知道。有什麼事情嗎。”
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龍傲天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雙眼瞪得幾乎要掉出來,緊緊抓住羅天的雙手:“告訴我,快告訴我!!”
羅天一隻眼睛爲漠無情緒的蛇瞳,另一隻則是空蕩蕩的眼眶,什麼都沒有,一眼看過去,能夠看到背後的畫面。他用那隻冷漠的蛇瞳掃視一週,發現好幾千人在聽了龍傲天的咆哮之後,紛紛蹣跚着朝這邊走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氣息從這羣“喪家犬”身上噴薄而出,攪動天地,使得這方空間都爲之顫抖。
“我是知道,但是,那又如何。你們想知道,是想要幹什麼。”羅天做了一個挑眉的動作,沒有情緒的蛇瞳從一張張臉上快速掃過。
陸原走出來,他身後跟着兩三個熟悉的雪峰獵團的戰士。
“我們想去看看。”陸原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我們很想知道,那些視我們如不共戴天的仇敵的彩虹人究竟是怎樣一種生命……很想知道啊,這些曾經屬於我們人類,後來變成食人喪屍,最後成爲一種新的生命的——生物……”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十幾分鍾後,一萬五千多人全部集結於此,一雙雙眼睛落在羅天身上,寂靜無聲,甚至,連呼吸聲都沒有。
羅天非常仔細地一個個看過去,良久,他微微一笑:“如你所願。”
轉過身,面朝南,羅天從趙茗煙手裡接過宛如沉睡仙女一樣的姚亭亭,將她溫柔地摟在懷裡,一手拉着趙茗煙,邁出一步。
“想來的,便一起來吧。”羅天一步步,緩緩前進,“這可是,很長的一段旅程啊。”
面朝南,目的地,南極。
…………
…………
走了多久?不知道。
沒有人去計算時間。
只知道,前進,前進,不斷前進。
狂風,暴雨,烈日,雷霆,冰雪……沒有人掉隊。
或者說,沒有“人”掉隊。
不飲,不食,無休,無憩。
腳下的路,從未間斷。
就這樣,一直向南,一直向南。
前路上,沒有江河湖海,沒有崇山峻嶺,只是一條通途,通天大道。
旅程的起點,總人數一萬五千三百七十二。
終點,總數爲一萬五千三百七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