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劍冰(慕容劍冰)見木婉清臉色如新月清韻,花樹堆雪,一張櫻桃小口靈巧端正,嘴脣甚薄,幾乎全無血色,兩排皓牙齒如碎玉般咬在一起,柳眉緊皺,似在昏迷中也受着極大痛楚,心下不忍,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來試試吧。”
古劍冰點了傷口附近的穴道,略緩流血狀態。他按了木婉清人中兩下,輸送些內力:“姑娘、醒醒,你解藥在哪裡?”
木婉清本就受傷失血,又兼身中劇毒,自是反應全無。古劍冰心道,事急從權,可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了。
當下伸手探入木婉清懷裡,只覺觸手溫軟,柔若無骨,手指挪移時,誘出一陣香氣,似蘭非蘭,似麝非麝,氣息雖不甚濃,但幽幽沉沉,不由得心中一蕩。暗中告誡自己:勿要心猿意馬,這是在救人性命!
古劍冰摸索出藥瓶、藥盒共四個。心道,也不知道哪個是解藥,哪個是毒藥?可不能亂來,害了她的性命。當下從綴玉華裳中取出銀針,挨個試了一下,觸到一藥盒中的藥膏,見銀針發黑,心知多半是上在袖箭的毒藥,放在一邊。還剩下三種藥,其中一個藥瓶內裝着藥丸,還有另二個小盒中裝着的卻分別是紅色和白色的粉末,古劍冰認得其中一種似是雲南白藥,對止血有奇效。
古劍冰心道,希望解藥便在其中。將藥瓶中的藥丸倒了三顆,給木婉清硬喂下去,又將傷口附近的衣衫撕破,將兩個小盒中的藥粉混合在一起,伸指給她輕輕敷上,手指碰到她傷口時,她迷迷糊糊中仍是覺痛,身子一縮。
古劍冰又將蒙面紗巾在溪水中清洗了一下,給木婉清裹上傷口。
過了半晌,木婉清方纔幽幽醒轉,見古劍冰正關切地望着她,急急轉過去頭,兩行眼淚都快出來了:“你,你看過我的臉了,是也不是?”
幽草在一邊道:“你這人也真是奇怪,我們給你取下蒙面紗巾裹傷,又不是瞎子,當然看過你的臉了。你長得又不算醜,幹嘛怕見人啊?”
木婉清又問:“我毒袖箭的解藥,你從何處得來?”
古劍冰:“一時僥倖,從姑娘懷裡摸出來的。幸好姑娘懷裡藥物不多,我用銀針探出毒藥捨去,餘下三種都給你用了,果然,其中一種便是解藥。”
幽草:“當時你血流難止,箭上又有毒,我本來都不打算救了的。姑爺卻是好心,從你懷裡取出解藥,又親手幫你止血裹傷,你才揀回一條小命。”
“大膽小賊!你!那解藥我放在胸前,你居然摸我的胸,你竟敢碰我身上肌膚,竟敢……竟敢看我的背脊……還有我的臉……我•••••”木婉清眼圈中的淚水刷地流下,便如玉承明珠,花凝曉露,說不出的悽美。她本想說:我袖中短箭立時取你性命,想到雙方武功差距太大,這一句便只得嚥了回去,恨然道,“你有本事將我一刀殺了,你不殺我,將來我一定殺了你!”
幽草氣道:“喂喂,你也是江湖兒女,應該知道什麼叫不拘小節,姑爺方纔如不救你,你早死了,哪還能在這喊打喊殺?”
古劍冰兩手一攤:“姑娘是否受程朱理學毒害太深?程朱理學自稱傳承自孔子,可是當年孔子也說過,叔嫂之間固當守禮,但若嫂溺於井中,叔仍需出手相救,可見人之生命,是重於女子貞節的。這‘貞節殺人不見血’的結局,並非孔子本意啊。”
“我不管!我在師父面前發過重誓,你見了我的面孔,我若不嫁給你,就只能殺了你,或者你殺了我,也是一樣。這裡的侍女都叫你姑爺了,我又怎能再嫁你!那便只有••••••••”木婉清說這話時,本是面色發狠,但她本人太過秀麗絕俗,做出如此姿態,反更讓人覺得她活色生香,嬌媚萬狀,便如撒嬌一般•••••••害得古劍冰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那你就嫁了我啊!話到喉邊轉了一轉,強自嚥了下去――――忍住!咱這次,是來確定與語嫣的婚期,可不是來沾花染草的••••••••
古劍冰正不知當如何應得,卻聽一女子幽然嘆道:“猴小子,在我這曼陀山莊面前弄鬼,這會兒知道風流債難惹了吧。哎•••••••”
古劍冰聞聲看去,原來發聲者是一位中年美婦,身上一件鵝黃綢衫,隨風微微飄動,一對眸子水波瑩然,便如目含滄海。肌膚亦如二十八九歲的女子般晶瑩如玉。正是曼陀山莊莊主李青蘿。
古劍冰躬身施了一禮:“見過舅媽。”
李青蘿點點頭,對木婉清道:“紅棉姊姊也是個苦命的人啊。你是她女兒對吧?幾年間都出落得這麼俏麗了••••••••你走吧。”
木婉清:“你就是?就是那王家的女子?你怎麼還和當年一樣年輕?你害我從小沒有爹爹,你毀了我師父一生,我這次來江南就是要殺你!”
古劍冰憤然道:“姑娘•••••你來此,居然是爲這陳年舊醋。早知如此,我還真未必救你了。這十多年來,我舅媽從來沒有離開過姑蘇,那姓段的傢伙也從沒來過這裡,你來這裡幹什麼?
那姓段的自己畏妻如虎,負情薄倖,害過的好女子不知有多少個,憑什麼說是我舅媽毀了你們一生?原本我花了那麼多時間讓她淡忘那段過去,好容易過了些安穩日子,你偏偏又要讓她回憶起來!
你有本事,爲什麼不去殺刀白鳳?爲什麼不把段正淳從大理王宮裡搶走去和你師父做伴?覺得孤女寡母好欺負是不?”
李青蘿幽然嘆道:“姑娘,這其中本有許多誤會。我像你這般大時,初出江湖,年幼無知,被一人的關懷照顧與花言巧語所騙••••••
後來才知道,他是大理王爺,早已有了妻子,他妻子也斷不許他再招外室的。我心裡極是悽苦,怨他既如此還爲何招惹我,便叫他殺了那妒婦,他執意不肯,拂袖而去。我卻是日日思念,卻不想竟有了身孕,是兒不能無父,只得嫁來這裡••••••
這些年來,我極恨那些負親薄倖的男子和他們家中妒婦,不是逼他們殺妻再娶,便是直接宰了當花肥;這曼陀山莊收容的,許多都是那些被他們拋棄的可憐女子。因爲殺人多了,招惹了官府,也和姻戚們常有不和。
幸好老天有眼,姻戚家誕下這個麟兒,自幼早慧,時時開解,點醒了我,方纔不再執狂。
當年的事,只怪我自己瞎眼,信錯了人;到今天,與家人一起,過得也算安穩平和,和那人早已沒有半點干係。我這甥兒說的話句句在理,你們母女又何以非要千里迢迢來殺我這可憐的寡婦?”
“你們現在本可殺了我的,也用不着騙我了。我信了你的話,你也很可憐的,以後,我不會再來殺你了。只是,我非殺了他不可!”木婉清一指古劍冰,“段正淳,我日後自會找他算帳!我走了!”
古劍冰當真又好氣又好笑,心道,知道我舅媽是什麼人麼?逍遙派掌門無崖子的女兒!家裡藏着多少武功秘籍,半個武林的人聞之垂涎,若沒點自保本事,早讓歹人搬空了!便是你師父,到了這裡也得知難而退,你這點微末功夫,來這裡造次,豈不和送死一樣麼?倒好像施了多大的恩似的!
目送木婉清遠去,這才道:“舅媽,我有些擔心你.。方纔說的話雖然得體,可看你神情,分明是又回想起從前那些事,觸發傷感了。”
李青蘿面如古井無波:“我乏了,這個木姑娘,你準備怎麼處置呢?”
古劍冰:“她想殺我?下輩子吧!看在她是語嫣同父異母妹妹的情份上,下次見面,我讓她知難而退便是。舅媽你可千萬別多心,我方纔只是想救她一命,絕對沒有別的什麼。只是•••••••••”
李青蘿:“只是骨子裡憐香惜玉的毛病又發作了吧。你啊——日後還不知要惹多少這樣的風流情債,叫我怎麼放心把語嫣嫁給你呢?你還記得你從前的保證麼?”
古劍冰肅然道:“絕不學鎮南王那般負情薄倖,對任何一個女子,不論是撩波了情思的,還只是她一廂情願的,不論自己心中究竟有幾分真情意,都要竭己之能,負責到底,或是讓她有個真正幸福理想美滿的歸宿;對任何一個值得憐惜的女子,都要不愧於人,不負己心,雖然不能保證給每一個人愛情,卻要給她們每個人同樣的幸福。”
李青蘿:“你說這話時,還只有五歲,卻已叫我這苦命女子感動。現在,我想看看你是怎麼處理木姑娘的事的,你能做到你所說的麼?”
古劍冰愕然,未曾起舅媽心胸如此寬廣,良久方道:“舅媽,既然你這樣說了,我盡力去按我的本心去做,只盼你和嫣兒都不要見怪。”
李青蘿悵然道:“說起來,那個女孩兒也是語嫣的親姊姊,她們母女也是苦命人呢。希望你真能做到你所保證的。
若非有你這十多年來的開解與陪伴,也許我也會成爲一個不可理喻的嫉婦吧,我只是真的希望,你能做到你所說的那樣,走出一條不同的路,避免這許許多多的悲劇,像我的爹爹媽媽、語嫣的爹爹媽媽那樣的悲劇,或許也只有你這樣溫柔體貼的孩子才能做到了。
對了,語嫣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古劍冰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我這次來,就是專程來確定婚期,順便看看語嫣的啊。怎麼,她不在曼陀山莊麼?她去了哪裡?她,她不會被什麼壞人拐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