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劉正風金盆洗手的正日,待到將近午時,不斷有遠客流水般涌到,一時大廳上招呼引見,喧聲大作,又有不少至親摯友,便私下小聲議論什麼,似乎都和劉正風府邸內前幾日的一場大吵有關。
五嶽劍派之中,泰山掌門天門道人,華山掌門嶽不羣更是親來道賀,這面子可大的狠了,劉正風親自出門迎接。除此之外恆山定逸師太也帶着一衆恆山女尼前來,其中一個俏生生的小尼姑自從入了劉府,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四下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麼人。
劉府的衆弟子指揮廚伕僕役,裡裡外外擺設了二百來席。待得羣雄紛紛坐定,僕役流水價般的送上酒水菜餚,卻無人動筷子,院中上千道目光則是望向正廳之內。
正廳內,一張茶几擺着一隻金光燦爛的黃金盆子,盆中已盛滿了清水。只消劉正風的雙手朝着盆內一放,沾了一絲清水,從此江湖便再也與他無干。
劉正風笑嘻嘻的走到廳中,抱拳團團一揖,朗聲說道:“衆位前輩英雄,衆位好朋友,遠道光臨,劉正風實是臉上貼金,感激不盡。兄弟今日金盆洗手,也請衆位作個見證。”
他右手一翻,從袍底抽出長劍,朗聲道:“從今而後,劉某絕不再問江湖上的恩怨是非,門派爭執。若違是言,有如此劍!”說完雙手一扳,拍的一聲,將劍鋒扳斷成兩截,順手讓兩截斷劍墮下,嗤嗤兩聲輕響,斷劍插入了青磚之中。
按照武林規矩和處事禮儀,此時便該各人應紛紛向劉正風道賀,恭維他甚麼“福壽全歸”、“急流勇退”、等等纔是,可是前兩日劉正風府內一番大吵大鬧,其中內容已然傳遍了衡山城,在坐的數百人,各有心事,也無人說話,且大多顯得心不在焉,眼神不住的朝大門外掃去,似乎還有什麼重要人物未至一般。
在這些江湖豪客心中,這恭維話若是說的早了,劉正風今日卻洗不了手,我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嘛。
嶽不羣撫着三綹長鬚,說道:“劉賢弟,大家都是好朋友,我也不避諱了。你外甥說的那些話,怕是已然傳開,你今日不等等嵩山來人嘛?”
天門道人重重的一拍桌子,吹鬍子瞪眼道:“等他們作甚,劉賢弟金盆洗手是他自己的事,便是衡山莫大先生到此,也管不了他,嵩山雖是五嶽盟主,難道還能管個人私事?”
劉正風臉露微笑向天門道人點頭致謝,便捋起了衣袖,伸出雙手,要放入金盆。
雙手還未入金盆,忽聽得人門外有人厲聲喝道:“且住!左盟主有令,劉正風金盆洗手暫緩!”
順着這聲音望去,劉府大門外走進四個黃衫漢子,身後跟着幾個名弟子模樣的人,爲首的一人,手中持着一柄五色小旗,太陽光線照到小旗上一片光華閃爍,居然鑲滿了寶石。
頓時有人認出了那走在最前的四黃衫漢子,分別是大嵩陽手費彬、仙鶴手陸柏、陰陽手嶽厚、託塔手丁勉,都是左冷禪的師弟。見到這四人,衆人心下暗道,原來那蘇陽所說不假,嵩山派果然要對劉正風下手,否則決計不會派出這般龐大陣勢,十三太保出動了四人,若是僅僅傳話,一兩人便足以。
不等劉正風說話,天門道人卻先起身,瞪眼道:“費師弟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劉正風他自己洗手,幹你嵩山什麼事,左盟主雖然是五嶽盟主,也只管五嶽劍派中大事,難不成個人的吃喝拉撒他也要管?”
仙鶴手陸柏冷笑道:“想必諸位已經得知,劉正風結交魔教妖人,請問華山嶽師兄,這算不算大事?”
華山嶽不羣在武林中向以“君子”著稱,對正邪二字看的極重,威望也算在場衆人最高的一個,陸柏不答天門道人而去問他,顯然是明白表明你天門道人說話做事荒唐,還不夠分量。
嶽不羣沉吟片刻,起身朝在座衆人做了個揖,輕撫長鬚,笑道:“陸師兄這話說的不錯,若是五嶽劍派中有人結交魔教妖人,的確是大事。”
說道此處,他頓了片刻,微笑問道:“只是不知陸師兄說的‘結交魔教妖人’的是哪一位?”
“嶽師兄這是明知故問了。”陸柏沉聲道:“自然是衡山劉正風。”
嶽不羣卻搖頭:“據我所知,五嶽劍派之中,已然沒有劉正風這號人物了。”
定逸師太也道:“正是,非但五嶽劍派中沒有,連江湖中也沒有這號人物了,若是有朝一日江湖中又出了一個爲禍武林的劉正風,我第一個不饒他!”
說罷,嶽不羣和定逸齊齊的朝大廳正中望去,大廳裡,劉正風的雙手已然放入盆中,眼看就要沾山盆中清水。
一旦雙手沾水,便不再是江湖中人,若是有人要殺他,除非是有血親之仇,否則便是不顧江湖道義的無信小人。
陸柏神情大變,手一揚,一點寒光直奔金盆,欲將這洗手的盆子打翻了,劉正風一時間便無法金盆洗手。就聽叮的一聲輕響,一枚袖箭正中金盆,在金盆上對穿而過,金盆卻是紋絲不動,竟然是被黏在架子上的。
袖箭畢竟是小物,即便對穿而過,金盆裡的水一時間也流不完,劉正風微微一笑,雙手下按,已經沒入盆中,再擡起來時,雙手已然溼淋淋的。
他接過向大年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手,對嵩山四位太保微微笑道:“幾位嵩山的爺們,遠來是客,還請坐下用飯。”
他口中已然不再以師兄弟相稱,而是換以“爺們”,顯然是表明,自己已非五嶽劍派中人,連江湖人也算不上了。
就在此時,劉府後院裡傳來一陣騷動,一個女聲喝道:“你是什麼人,居然來此撒野?”一個男聲接口傲然道:“奉左盟主號令,要看住劉家的眷屬,不許走脫了一人。”
緊跟着便是一陣打鬥聲,然後從後院裡走出幾個人來,卻是劉正風的夫人,他的兩個幼子,女兒劉菁。每一人身後都有一名嵩山弟子,手中都持長劍,抵住了劉夫人等人後心。
大廳中衆人無不變色,起初只當劉正風那外甥只是添油加醋說什麼嵩山要挾人質之類的話,沒想到堂堂五嶽劍派盟主,居然真的能做出這等匪類勾當。
正所謂兔死狐悲,衆人想到此處,不免人人自危,心道若是哪天和嵩山派結下了樑子,他也這麼對付我,我該如何?若是挾持了我至親,或許只能束手待斃,任憑宰割了。
華山、泰山、恆山三派高手心中更是惱怒,左冷禪合併五嶽劍派之心近年已然昭顯,今日劉正風被抓住了一個把柄,便有滅門之禍。可人在江湖哪有不出紕漏的,將來各自門派豈非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夾着尾巴做人才行?
定逸師太起身喝道:“嵩山派未免過了,即便劉正風有錯,也不至於株連家人!”
陸柏冷笑道:“怎麼,恆山派要把這件事扛了?”
定逸畢竟不是掌門人,雖然有怒,但也不能把恆山派推到直面嵩山的地步,只能重重的哼了一聲。
費彬朗聲說道:“劉兄雖然已經不在武林,還請顧忌往日交情,若是答應一個月之內,殺了魔教長老曲洋,提頭來見,那麼過往一概不究。這一月之中還請令夫人公子去嵩山做客,我們必然以上賓相待。”
劉正風冷笑道:“我若不依,你便要殺我家人不成?”
費彬哼了一聲,並不回答,而是對用劍抵住劉正風兒子的嵩山弟子道:“預備了!若是我數到三,他還不答應,便刺死這小子。”
天門道人大怒,正要說些什麼,費彬忽然朝嶽不羣、天門道人和定逸掃了一眼,冷冷說道:“三位可是要想清楚,一旦動手,我們師兄弟四個雖然學藝不精,卻也能擋住諸位百八十招,到時候,劉府上下依舊性命不保,左盟主那裡,怕是要親自帶着嵩山十三太保去五嶽各山遊歷一番了。”
左冷禪武功極高,穩壓五嶽其他四派掌門一頭,嵩山三十太保各有驚人業績,若是真的有了口實,去幾派走上一遭,只怕五嶽劍派中,有四派就要換掌門人了,到時候都是親左冷禪一派當權,五嶽劍派恐怕立刻就要合併成一派,祖輩留下的數百年基業拱手送給嵩山。
三派高手相視對望,眼中雖然憤怒,卻也無奈,這畢竟是劉正風結交魔教妖人在先,無論如何也是不可掩飾的大過,自己雖然憤憤不平,但也不能因爲此事與嵩山派動手。
“罷了罷了,我泰山派管不了這些破事。”
天門道人首先一拍桌子長身而起,帶着弟子走向門外,經過嵩山衆人之時,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道:“嵩山派果然好威風,好霸氣!”
有了第一個離開的,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定逸師太鐵青着臉帶着恆山一衆女尼離席,嶽不羣帶着弟子快到門口,經過費彬的時候,忽然微笑着朝他們一拱手,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幾位身爲左盟主師弟,還望多多勸誡,萬不可煽風點火,助紂爲虐。”
說罷,一揮手也帶着弟子離開了劉府。
剩下的幾百客人,見五嶽劍派的正主都走了,自己留在此處不倫不類,不好做人,於是也一鬨而散。
轉眼之間,剛纔還人聲鼎沸的劉府前廳已然空空蕩蕩,只剩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