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晴。
萬松山莊對面山坡的莊園已全部完工,晚上又有燈火亮起時,遠遠望去,就像是天上的宮闕一般。
山莊的主人果然是丁鵬,他已將宴會的帖子都送了過來。
但柳若鬆充滿了信心,因爲他有“藍藍”。
藍藍是爲狐女,有着難以想象的法力和財力,對方不但會幫助他對抗丁鵬,還會帶給他無與倫比的權利與財富。
於是,他依照藍藍的要求,在這一天穿上自己最華麗的衣服,騎上神駿高大的“千里雪”,用八擡大轎將“藍藍”從城內的會仙樓請了出來,再帶她去圓月山莊。
在這一路上,柳若鬆發現大家都在看着他,但他毫不在意。
他是大俠,而大俠本就是要讓看的。
更何況,轎子中坐的藍藍不但美,而且豔,不但豔,而且媚。
如果說他妻子秦可情是個尤物,那藍藍就是尤物中的尤物,自然惹人注意,也會引起許多人的嫉妒。
圓月山莊的華麗豪闊,遠超大多數人的意料之外,而今天來到這裡的客人,也比大多數人想象中多得多。
客人中絕大多數是江湖中的知名人士,威震一方,傲嘯江湖。
庭院的正中坐着九個人。
孫伏虎、林祥熊、南宮華樹、梅花、凌虛……當然,更少不了這裡的主人丁鵬。
這裡的每個人他柳若鬆都認得。
或者說,江湖中不認識他們的人確實不多。
每一個都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非但武功高強,還有很深厚的背景。
甚至,他還看到了夏雲墨。
夏雲墨在另一個偏遠的角落,拿着酒杯,淡淡的打量着院子中的一切。
柳若鬆暗中鬆了一口氣,夏雲墨只是喝着酒,並沒有找他麻煩的意思。
他忽的挺了挺胸膛。
就算來找他麻煩又如何,他現在有了狐女“藍藍”,藍藍會幫他解決一切。
只是,當柳若鬆剛把藍藍從轎子中接出來時,便聽得一聲冷喝。
“柳若鬆!讓這個女人滾出去!”
說着話的是個穿着粗布的道人,道人的腰上懸着一柄形式古拙的松紋劍,帶着鮮明的杏黃色劍穗。
這柄劍不但表明了他的身份,也象徵着他的地位之尊貴。
這人就是“凌虛”道人。
凌虛是武當派的大師兄,將來極有可能繼承天一真人的道統,成爲下一位武當派的掌門人。
凌虛是武當派大師兄,而柳若鬆是武當派俗家弟子。
如今,柳若鬆帶着一個明顯不是他妻子的女人招搖過市,而周圍人的目光,更是令他有着不妙的遐想,凌虛自然是該維護武當的清譽。
“叫誰回去?”柳若鬆冷冷道。
凌虛指着藍藍道:“這個女人!”
柳若鬆道:“這裡的確有個人該滾出去,不過不是她,而是你!”
凌虛臉色變了變,冷喝道:“你說什麼?”
柳若鬆淡淡道:“你若跪下來,磕三十個響頭,趕快滾出去,我也許就會饒了你。”
凌虛氣得身子發抖,面上漲的通紅,盡力控制着自己:“你莫要忘了本門的戒律。”
柳若鬆冷笑道:“戒律?我已經和武當沒有半點關係了。”
凌虛道:“你要叛出師門?”
柳若鬆道:“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也談不上什麼叛出師門。”
武當是內家四大劍派之首,天下公認的內家正宗,江湖中人人都以能列武當爲榮,柳若鬆這麼做實在是誰也想不到。
每個人都吃驚的看着他,認爲他已經瘋了。
凌虛面色鐵青,不停的冷笑:“好極了,好極了。”
柳若鬆道:“那你爲何還不拔劍?”
他嘴裡和凌虛說話,眼睛卻看着藍藍。
藍藍曾在他面前顯露過驚人的法力,並說過會幫助他擊敗凌虛,坐上武當派掌門的位置。
藍藍也在看着他笑,她笑的真甜,笑的時候頭上的珠花輕輕顫動,就像是春水中的紅菱一樣。
彷彿是在告訴他:“你做的很好,只要我在他身旁,不出十招就能殺了他。”
沒有人相信這樣一個柔柔弱弱女人的話。
沒有人想象柳若鬆能在十招擊敗武當後輩弟子中第一人高手凌虛。
可柳若鬆確信無疑。
雖然凌虛出手五招,就已先手佔盡,將他逼的透不過氣來。
他還是相信藍藍不會讓他失望。
等到了第九招時,他已經被人逼入死角,無論他使出哪一招,都絕對無法突破凌虛的攻勢。
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招“天外流星”。
劍作流星。
只聽得“嗤”的一聲響,劍鋒已自凌虛的左胸刺入,後背刺出,這一劍竟刺穿了凌虛的胸口。
凌虛的瞳孔開始渙散,眼睛裡充滿了恐慌。
凌虛倒下時,柳若鬆並沒有看見。
他在看着藍藍。
藍藍也在看着他笑,笑的更甜了,彷彿又在告訴他:“只要有我在,只要你相信我,不管你想做什麼,都一定可以做到。”
柳若鬆對自己充滿信心。
他現在最想做的一劍事,就是殺了丁鵬,永絕後患。
丁鵬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柳若鬆道:“你好。”
丁鵬瞥了一眼地上凌虛的屍體,眉頭皺了皺,卻依舊很有禮貌回了一句:“你好。”
柳若鬆心頭更加得意了,他道:“我好,你一定不好,無論什麼樣的主人,見到請來的客人被殺了,心情可定不會太好。”
丁鵬道:“武當派的事,自然有他們自己解決。”
柳若鬆道:“哦,那你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爲又遇到了我?”
丁鵬嘆了口氣道:“不錯,每次遇到了你,好像我都要倒黴。”
四年前,柳若鬆和妻子設計了個單純而巧妙的計劃,讓丁鵬陷入萬劫不復的境界。
那今天呢?
丁鵬也不再是四年前的愣頭青了,他變得如此深沉,就連柳若鬆都能感到他的可怕。
可是,只要柳若鬆一回頭,就可以看到藍藍,看到她那甜蜜而動人的微笑,彷彿正在告訴他:“只要有我在這裡,無論想做什麼,都可以放心去做。”
柳若鬆心頭又有了龐大的勇氣與信心,他高聲道:“所以……今天你還要繼續倒黴。”
丁鵬搖了搖頭道:“看樣子你還想對我出手,還想將我變成死人。”
柳若鬆微笑道:“不錯。”
丁鵬一笑:“死人只需七尺黃土,我若死了,這莊子便送給你,不過……”
柳若鬆眼睛發亮,飛快道:“我若敗了,萬松山莊也送給你。”
丁鵬道:“很好,正是很公平的交易。”
“天下英雄都在這裡,無論誰也賴不掉。”
柳若鬆回過頭去,藍藍又在看着他微笑,彷彿又在向他保證。
十招之內,丁鵬必將死在你的劍下。
柳若鬆信心大增,:“拔劍吧。”
丁鵬卻搖了搖頭道:“不,我現在用刀。”
刀已在手。
這是一把普通的刀,看起來沒有半點不凡之處。
這柄刀是彎的,刀鋒彎彎,刀柄彎彎。
丁鵬又道:“只要你能接我三招,就算你勝了。”
柳若鬆像是瘋子一樣的看着他,棄刀從劍,還只有短短四年的時間,就想要擊敗他青松劍客?
簡直瘋了!
他冷笑道:“好,我就來看你這三刀。”
丁鵬冷冷道:“你……看不見的。”
他手一揮,刀光已飛起。
圓月落,刀光起。
大地十萬裡。
刀光寒如雪,何處聽春雨?
圓圓的刀,彎彎的刀,開始時宛如一彎新月,忽然間就變成了一道飛紅。
沒人能看清這一刀的變化,也沒有人看得見這把刀。
刀光一閃,丁鵬只劈了一刀。
柳若鬆並沒有倒下,他的劍還在手上,只是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他果然沒看見這一刀。
丁鵬輕撫刀鋒,淡淡道:“我知道你看不見。”
柳若鬆不動,不響。
“叮”的一聲,他手裡的劍已落在了地上。
丁鵬道:“你至少還要再練十年,纔看得到我第三刀。”
忽然,一縷鮮血從柳若鬆的手腕冒了出來。
丁鵬道:“現在我一刀就已足夠。”
忽然間,柳若鬆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一個鮮紅的“十”字。
鮮紅的血。
沒有人喝彩。
每個人都覺得手腳冰涼,每個人手心都有冷汗。
剛纔那一刀,不但割破了柳若鬆的手腕,而且還在他臉上劃了個“十”字。
可傷口裡的血,直到現在才冒出來。
那一刀,太快了了。
柳若鬆面色黯淡,終於開口道:“我敗了。”
他慢慢的轉過身,慢慢的走向藍藍。
藍藍還是在笑,可笑的已沒有那樣甜蜜動人了,她笑的彷彿已有些勉強。
柳若鬆站在他面前,怔怔道:“你說過,我不會敗。”
“噗嗤。”藍藍還沒有說話,忽的已有一道嬌笑聲發出。
“你在笑什麼?”
柳若鬆面容猙獰,臉上肌肉扭曲抽斗,鮮紅的“十”字又被扯破,鮮血死死的冒了出來,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好似惡鬼一般。
發出這銀鈴笑聲的是個容貌秀美,精靈可愛的少女,她伸出纖纖玉指,颳了刮臉。
“笑你是個大蠢蛋,把希望寄託在一個女人身上也就罷了,結果連這女人是誰都不知道。”
“大蠢蛋?我?”柳若鬆忽的像是明白了什麼,眼睛中流露出極爲恐懼的表情:“你……你究竟是誰?”
藍藍吃吃笑道:“你花了六萬兩銀子,把我從“滿翠園”贖出來,叫我在“會仙樓”等你,陪你到這裡來做客,而且還用那麼一頂轎子去接我,你怎麼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我是翠仙啊,老爺。”
滿翠園就是妓院,非常有名的妓院,滿翠園裡最紅的一個妓女叫翠仙。
她不是藍藍。
她是翠仙。
這一刻,柳若鬆的心不斷的下沉,下沉,終於沉到了地獄。
原來,這一切都是丁鵬的報復。
這個報復,比柳若鬆對付丁鵬的更加殘酷,更加巧妙。
原本柳若鬆便在絕望之中,可又在絕望中看到了無限的希望,最後發現這希望也不過是被設計出來的笑話罷了。
現在,柳若鬆已經輸掉了江湖名望,自己的莊子,甚至還背叛了師門,殺了師兄。
他比當初的丁鵬更慘。
他不但一無所有,還揹負了許多的債。
“嘻嘻,青松劍客可真是丟臉呀,我若是你,不如找一根柱子撞死算了。”翠衣少女笑嘻嘻的說道。
柳若鬆理也不理,他的臉上肌肉劇烈抽搐,忽然坐了一件在場之人誰也沒有想到的事。
他直挺挺的跪了下了來,對丁鵬磕了磕頭道:“丁莊主,小人柳若鬆技藝拙劣,希望能拜在莊主門下,學得一招半式,揚名江湖,請莊主無論如何也收下小人這個徒弟。如果丁莊主不答應,那麼小人就不起來。”
此言一出,滿堂沸騰。
柳若鬆今年已經四十七了,論年紀都可以做丁鵬的爹了。
更何況,他原本在江湖中頗有俠名,場中大多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而這樣一位名俠,竟跪在地上,求對頭收自己做弟子,已經不是不要臉了,而是把自己的臉放在地上讓人隨便踩。
丁鵬也怔住了,他實在是料想不到眼前的情況。
只是過了一剎那,丁鵬的嘴角就揚起一絲笑容,道:“好,你既然有這份心,我就收你做弟子。”
柳若鬆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院中許多人只是笑話般的看着眼前這一幕,卻也有人骨髓發涼,臉皮如此之厚,事做的如此之絕,這柳若鬆決不能小覷。
禮成之後,他又笑着對在座的各位說道:“以前的柳若鬆死了,諸位既然與我師父同輩論交,那都是我前輩,該當禮敬,有什麼事只管吩咐。”
他面上帶着笑容,彷彿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彷彿一切都順理成章。
“小柳,你過來一下。”一隻白生生的小手招了招,竟又是那翠衣少女。
“不知這位前輩有何吩咐?”柳若鬆走到少女面前,畢恭畢敬道。
翠衣少女道:“你既然是我晚輩,那我這做長輩的就該賜你一些東西。”
柳若鬆連忙道:“不敢,不敢。”
翠衣少女笑嘻嘻道:“俗話說長者賜,不敢辭,你還是收下吧。”
柳若鬆遲疑道:“這……”
翠衣少女素手向前一彈,一抹,一抹血跡忽的就從柳若鬆的喉嚨飈射了出來:“禮輕人意重,我送你歸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