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趙遺孤生得俊美,像個娘們似的,但力氣卻着實不小,王玄應手臂震麻,如果不是用布巾綁住,早就拿不穩手裡的斧頭了,他曾經就吃過這個虧,所以這一次,也算是做了充足準備。
大雪下得漸迷雙眼,王玄應視線所及,卻仍死死盯着面前的男子,一寸不離,他手上的血滴落在雪地裡,浸出一道殷紅,隨即便被飄落而下的雪掩蓋。
雪仍舊是髒雪,泛着灰黑,但已經下了幾個小時,不似先前那般一抹就是污水,漸漸有了些雪白。
以命相搏的兩人,至始至終都沒開口說上一句話,但各自心知肚明,今天,兩個人裡,必須有一個人倒下!
王玄應帶着血仇而來,悍不畏死,每一斧都傾力劈砍,在連砍帶劈數百下後,不僅王玄應手臂發麻,連趙遺孤握槍的雙手都打着顫,由此可見戰況的激酣程度。
在王玄應暴喝聲中,一斧貫下,趙遺孤舉槍一擋。
“蹦”的一聲。
長槍被一劈,劈成了兩截!
這由上等鐵杉製成的槍柄,總歸不如合金堅硬,即便韌性極佳,卻也受不住王玄應如劈砍伐木般的攻勢,應聲而斷。
長槍變短槍,趙遺孤卻絲毫沒有慌亂,手裡順勢一挽,一手持槍,一手拿棍,居然比先前的招式更加精妙幾分,槍鋒如火,棍勢如風,舞得‘呼呼’作響,王玄應左右支絀,居然被趙遺孤反佔上風,不留意間,被槍尖戳中了一條手臂,頓時更是險象環生。
楊小志看得皺眉,出聲道:“看來除了‘梨花槍’,他連李雲舟的‘蟠龍棍’也學會了,雙絕傍身,實在出人意料。”
韓妙音似一尊毫無煙火氣的菩薩,面容不改,只是語氣略有些戲謔:“你不去幫他嗎?”
卻見楊小志無奈地聳了聳肩,說道:“我也想幫,不過我上去還不夠他一槍的功夫,就不去自討苦吃了。”隨即揉了揉額頭,似是喃喃地補了一句:“早知道該把那把槍帶着的,背地裡放陰槍纔是我最拿手的啊……”
韓妙音嘴角一扯,轉過頭不再理睬他。
王玄應手臂被扎中一槍,戰力自然有折損,那趙遺孤抽槍時,他手臂上血流如柱,濺灑了一地,但交戰正酣,王玄應卻是沒空去管傷口,掄起斧頭,又是一記重劈。
槍斧對接,兩人互踹了一腳,王玄應被踹中胸口,趙遺孤要慘一些,被踢中襠部。
兩人飛快後退,王玄應吐了一口血痰,拆下了手掌上的布巾,綁在了手臂上,止住了鮮血。
交手數百合,兩人都快到了極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但從所受的傷勢來看,還是趙遺孤要略勝一籌。王玄應全身上下被扎得襤褸不堪,活像個血人兒,摘下氈帽,隨手丟在了地上,雖然頭髮不多,但小板寸看着很是精神,此刻頭頂正冒着熱氣兒,像是要昇仙了似的。
王玄應舔了舔乾裂的嘴脣,仰頭深吸了一口氣,隨後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雙目如鷹隼,緊盯着趙遺孤,然後他又舉起了斧頭,快步衝上前去。
雙手持斧的男人,便要做那盤古,開天闢地!
趙遺孤被撩陰腿踢得那叫一個舉步維艱,但也忍下了疼痛,小跑帶力,這一擊,勢必要做個了斷!
“啊!!!”
“啊!!!”
對跑着的兩個男人,終於發出了聲音,蓄勢咆哮,都準備將最後的力氣,用在這一擊上,是生是死,全看這一擊!
狹路相逢勇者勝。
式微,式微!胡不歸?剛下武當山的一個獨眼老人擡頭望了望天色,
嘴裡似有唱詞:“一後二主盡升遐,四海茫茫總一家。不但生我還殺我,回頭終有……李兒花。”
……
王玄應拔出了深扎進胸膛三寸有餘的槍,離心臟不到兩釐米,咧了咧嘴,仰頭便倒在漫天雪地裡,居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卻是笑着笑着,熱淚奔涌,嘴裡道:“玄龍,我幫你報仇了,你等着,還有一個皇甫臣,我會親手把他剁成肉泥!”
楊小志把他攙起時,轉頭瞥了一眼已經死透的趙遺孤……實在死得不能再死,被斧頭從左邊肩胛一斧劈開,直拉到右半身肋下,差點被劈成了兩截,斧頭卡在中間,死態可怖。
髒雪濺血。
“鎮龍頭培養出來的死士……”楊小志呢喃了一句。
死士當死。
這個被譽爲有望超越代號零的死士,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巷弄中,王玄應勉力穩住身體,捲舌吹了一個口哨,從街角陰影裡竄出兩個人,來到王玄應身前,屈膝道:
“鷹……”
“隼……”
“見過王爺。”
王玄應面無表情,只是淡淡道:“收拾乾淨。”二人便用一個麻布口袋裝下了趙遺孤的屍體,拖着離開了。
楊小志看了看一身是血的王玄應,開口道:“你的傷……”
“死不了。”王玄應咧嘴一笑。
韓閱梵也下了車,手裡提着一個急用醫藥箱,幾人一起進了矮舊平房,韓閱梵幫王玄應止血包紮了傷口,王玄應又換了一身衣服,除了臉上一條被槍尖劃出的血痕,居然看不出他才經歷了一場生死廝殺。
楊小志生了個火爐,放在了地皮掀了的房屋中間,三個男人,一個女人,圍坐着烤火。
“本來打算翻修一下,結果地皮掀了,找不到泥工木匠,只有等過了年再說了。”楊小志笑說着。
王玄應又從衣兜裡摸了一包劣質香菸,開條後,先給了楊小志一支,遞給韓閱梵時,韓閱梵只是舉手作推拒狀,微笑搖頭,示意自己不抽菸,王玄應也沒在意,順手就把那支菸叼在了嘴裡。
點燃了香菸,王玄應卻霎時咳了咳,吐出一口血痰,嘴裡道:“娘咧,那小白臉還真不好對付,要不是老子那一手開天巨斧,怕是要交待在這裡。”
“人都被你砍死了,你少在這兒王婆賣瓜!”楊小志笑罵道。
王玄應嘿嘿一笑,撓了下頭:“這不是有人在嗎……也給哥長點臉不是?”
楊小志笑道:“幹掉了鎮龍頭天字死士都不夠你牛的?那我改天讓我義父請代號零跟你過過招,你要是贏了,別說我了,就是老韓也要對你五體投地!你說是不是,老韓?”最後一句當然是問韓閱梵的。
“娘咧,算了算了,打一個趙遺孤就差點丟了老命,要是對上代號零,那還不得把我活剮了?”王玄應趕忙擺手說道。
韓閱梵終於不再板着一張臉,哈哈大笑,想了想便對王玄應道:“給一樁。”王玄應掏出了煙,丟了一支給韓閱梵,楊小志遞上火。
深吸了一口,韓閱梵差點沒被這劣質香菸嗆出眼淚,猛烈地咳了咳,開口罵道:“你倆……故意整我的吧?”
楊小志笑嘻嘻地道:“哪能啊,我們不也抽的是一樣的嗎?”
名震京都的四少之一,又怎麼會抽過這種五塊一包的劣質香菸?韓閱梵一邊抽,一邊笑罵着,還時不時咳着,楊小志和王玄應也差不多一個樣子,三個男人吞雲吐霧,還夾雜着咳嗽,着實滑稽。
韓妙音只是靜靜地看着,不帶一絲煙火氣兒。
韓閱梵豪邁之氣驟生,笑着道:“可惜沒有酒,不然當浮一大白啊!”
楊小志無奈聳肩:“我酒量可不行,酒品更不行,指不準浮了一大白後,會幹出什麼事……”眼角瞥了瞥韓妙音。第一次喝醉,差點把杜夢玲辦了。第二次,直接上了唐玉茹。第三次,連乾姐愛琴的便宜都敢佔。這要真是第四次,難不成還要和韓妙音發生點什麼嗎?
不過想想,楊小志也不甚介意,要真能進了韓妙音香閨,和這個當初的京城第一美人來一場巫山雲雨,那才真能叫當浮一大白啊!
王玄應順着楊小志眼神看去,嘴裡嘖嘖道:“好標緻的女人,生出來的娃,肯定聰明伶俐。”
楊小志聞言失笑,韓妙音的娃?那重瞳兒,好像的確也能稱得上聰明伶俐,不過似乎是些小聰明。但楊小志呵呵傻笑了一下,自己不也是隻能耍些小聰明嗎?
韓妙音終於受不了楊小志和王玄應的醃臢言語,一個說屁股大好生養,一個說奶-子大能喂娃,冷哼了一聲:“我現在就可以去和李家結盟,屆時京城便再無你們容身之地。”
楊小志收斂了玩世不恭的模樣,正容道:“菩薩姐姐莫要見怪,這是我和王爺誇讚女人的獨有方式。”
韓閱梵卻抽着煙道:“我姐嚇唬人的,韓家能和陳家結盟,能和徐家結盟,唯獨和李家,結不了。”
“哦?”楊小志饒有興致,開口問道:“怎麼個說法?”
“很簡單,一山不容二虎,陳家和徐家勢成水火,李家和韓家也是一樣的道理。”
楊小志嘀咕了一聲:“一山不容二虎,不是還有下一句嗎?除非一公一母。”
韓閱梵一愕,隨即笑罵道:“你小子,哪裡聽來的這麼多段子?”
楊小志挑了挑眉,開口道:“可不是我打廣告啊,我都是從糗百上看到的。”
‘母老虎女菩薩’韓妙音站起了身,淡然道:“做買賣要明碼實價,你的籌碼,似乎並不能打動我……”
“咦,菩薩姐姐稍安勿躁……”楊小志笑了笑,隨即從衣兜裡摸了一個小瓶子出來,遞給了韓妙音,一邊開口道:“這是八百朝露曇花提煉出的兩顆精華,你是老韓的姐姐,便是我的姐姐,而且我不是下毒那種人,你要是不放心,裡面有兩顆,你選一顆,另一顆我吃。至於功效嘛……嗯,大概可以比得上你的那些保養藥材一百份,永葆青春倒談不上,但最少十年之內,你都不必再去花那些冤枉錢了。這算是我送給菩薩姐姐的一點小禮物……”
韓妙音猶疑地看了看,然後接過了瓶子,拔開瓶塞,一股沁人的香氣瀰漫,讓人精神爲之一振,倒在了手心,是兩顆白色蠟丸。
生性薄涼的韓妙音隨手挑了一顆,然後把另一顆交給了楊小志,眼見楊小志要下口,又出手攔住,再交換了一次,楊小志搖頭失笑,一口把那顆雖然是蠱,但卻不是蟲的藥丸吞下。
楊小志又笑道:“至於籌碼嘛,我想現在只能展示這麼多了,你要是不滿意也可以拒絕,做買賣當然不能強買強賣。”
“大年三十,帶他滾回來吃飯。”韓妙音只丟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也不知道是對韓閱梵說的,還是對楊小志說的。
楊小志和韓閱梵相視一笑。
出門的時候,髒雪已成白雪。
那片濺灑了血漬的髒雪,已然是白皚皚一片,白雪無血。
茫茫天地,皓然澄明……只是這世間,從此便少了一個原本姓李的趙氏遺孤。而這一天,韓家唯一的男人,重回韓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