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夢玲雖然還住在那間小四合裡,但卻全然不似當初那般提心吊膽,生怕被許家的人發現,她是小八股的首腦,即便再不過問,卻還是能聽到有關於紅衣閣和楊小志的風聞。然而每次聽到楊小志的名字,她都會下意識地迴避,但並不是因爲討厭,相反,她對楊小志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幽怨情愫。
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已經心如止水的情絲,竟被撩撥至此一發不可收拾。杜夢玲聽聞了烏瑟逝世的消息後,也有些擔心楊小志,她其實對楊小志不算太瞭解,幾次見面都是匆匆會別,但杜夢玲能瞭解到,楊小志是個很重情義的人。
當初她抱着忐忑去見楊小志時,卻也沒有想到,只是短短半年時間,楊小志就能成就如今的局面,小八股雖然有出力,但卻絕不是主力。楊小志統合了斧頭幫,青聯社以及小八股,在絕大劣勢的情況下,硬生生翻盤把許家給滅了。這其中,黑荊棘的援助當然必不可少。
她想去看看楊小志,但到頭來才發現,原來兩人之間並沒有聯繫,比起陌路人雖說要好些,但也不過是知道對方的名字,如果不出意外,最終他們會忘了對方,這一場未竟之緣,誰都沒有去揭開的意思。
其實不管楊小志也好,杜夢玲也罷,只要有人肯開口,他們就能繼續下去,男人和女人只要有發展意願,到最後終究會到那一步,但說到底,人都是害怕失敗的。而且,這種事再怎麼也不能讓女人先開口吧?
杜夢玲的老公慘死在青聯社手裡,留下杜夢玲和一個孩子,孤兒寡母,生活了這麼些年,杜夢玲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甚至小寧安也習慣了被叫‘沒爹的孩子’,楊小志的存在對他們來說,並非想象中的那麼不可或缺。
不過,再見到楊小志時,杜夢玲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她其實不算太瞭解這種感受,長久以來的寡居生活,已經讓她忘了愛情的滋味,甚至對杜夢玲而言,或許她生命裡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會,結婚生子,大概只是爲了求一個安穩,和張寧安的生父,更多的也是相敬如賓。
杜夢玲正在燒菜,像她這樣的單身母親,唯一還掛念的,當然也只有小寧安了,菜並不算太多,畢竟兩口人吃,剩菜吃多了也不太好,小傢伙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吃的方面總是要多花些心思。
小孩子嘛,厭食挑食是常有的事,不過小寧安雖然平日裡有些淘氣,吃飯還是很乖的。
菜餚雖然不多,但也算是葷素兼備,一盤很普通的清炒時蔬,一盤醬肉絲,還加了一個小傢伙最喜歡的紫菜蛋花湯,營養也算均勻,本來過年想醃製些臘肉香腸的,但看到新聞上說醃製品致癌,所以杜夢玲平常準備的,都是些新鮮的菜肉。
這年頭,吃飯都得謹慎小心,豬肉害怕有口蹄疫,牛肉又怕有瘋牛病,雞肉更不用說了,禽流感這些年,年年都在報導,
小傢伙又不愛吃魚,在準備飯菜的這個問題上,讓杜夢玲很頭疼。
杜夢玲正端着菜上桌,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小傢伙旁邊,一大一小正挨坐在一起看着小人書。不知道爲什麼,杜夢玲心頭一顫,差點沒把手裡的菜落地上去。
楊小志似有所感,擡起頭,然後對杜夢玲微微一笑:“夢玲,好久不見。”
杜夢玲把菜放在了桌上,一時間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放,顯得有些侷促,只是應着聲問道:“嗯,你……吃午飯了嗎?”
楊小志咧嘴一笑:“還沒呢。”
很普通的對話,卻像是掀起了什麼,讓杜夢玲心中倍感溫暖,噙着笑,便說道:“快去洗手。”
小傢伙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被楊小志拖着去洗了手,三人圍坐在飯桌前,扒拉着飯菜,楊小志的食量當然不用提,杜夢玲估摸着不太夠,又說道:“我再去煎條魚。”
楊小志搖了搖頭,出言制止道:“不用,夠吃,我減肥呢!”雖然口頭上說減肥,但還是扒拉了兩碗飯,不過很少動筷子去夾菜,大概就着點味道,‘吧唧吧唧’地吃着飯。
小傢伙有樣學樣,但肚皮當然趕不上楊小志,吃了半碗後,大概是覺得太撐了,只能一粒粒的往嘴裡送,楊小志給小寧安夾了一快肉絲,說道:“多吃點菜,多長點肉,以後你就能當你班上的老大!”
“那我能打得過韋大頭嗎?!”
楊小志點了點頭:“那當然。”
杜夢玲頓時瞋目道:“你要是敢在學校裡打架,雞毛撣子和藤條你自己選!”
小傢伙頓時噤若寒蟬,就聽到楊小志安慰着:“別怕,打不了架,大不了你就說你有人罩着……”杜夢玲沒好氣地丟了一個白眼給楊小志。
吃過午飯後,小傢伙收拾着書包上學去了。
楊小志坐在院裡的藤椅上,和杜夢玲敘了敘舊:“小寧安今年該上二年級了吧?”
“嗯。”杜夢玲點着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楊小志微微一笑,沉吟說道:“嗯,長得挺快,說不定能長一米八大高個,屁股後面一大堆女生跟着打轉。”
杜夢玲單手撫着臉頰,卻一時有些失神,回想當年,她抱着不到一歲的孩子,在世間獨活,那個中辛酸與眼淚,五味雜陳。一晃眼,孩子都七八歲了,她也熬過了最艱難的那一段,即便年華猶在,但早已看穿,只想着未來孩子有個好出路,她這一生,便約莫着再無遺憾。
“我媽說我小時候古靈精怪,還不愛學習,就怕我長大了沒出息,但兒孫自由兒孫福,操心再多,到最後還是得由孩子自己決定未來的路。”楊小志嘆了一口氣,說實話,他之所以不敢褻瀆這個女人,大概是因爲……這女人和他媽太像。
倒不是說容貌,而是同爲母親的那份摯誠,簡直如出
一轍。
杜夢玲露出笑容:“小東西挺惦記你的……也不知道是惦記人,還是惦記你給的糖果。”
“挺好的,惦記什麼都行。”楊小志也笑了笑。
久未相見,見了面,反而沒什麼要說的,人就是這麼奇怪,楊小志和杜夢玲大概只是閒聊了一些關於小傢伙學習和生活上的事,沒什麼大事,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哪裡有什麼太多的風風雨雨,只不過惦記着眼前,得過且過便行。
“芯姐上個月把那家洗浴中心關了,說沒開下去的必要,她說如今的上海,沒有了宿敵,反而很無聊。”杜夢玲最後還是開口說着一些關於小八股的事,畢竟身爲杜家的掌門人,楊小志又是統合小八股的人,兩人見面,自是避不開這一節,而如今,小八股的確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楊小志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件事我會去找芮芯說說,如果她還願意留在小八股,我可以讓紅衣閣介入,雖然不能回覆當年小八股的風光,但至少在上海可以有一席之地。”
杜夢玲猶豫了一下,纔開口道:“芯姐她說……她累了,沒有再爭下去的念想了,如今只求安穩地過活就成,其他的事,她不想再插手。”
楊小志搖頭失笑,他想起了羅老爺子把重孫媳婦全部送給他的壯舉,雖說他沒敢去碰芮芯,但那三個寡婦,其實楊小志也沒忘,尤其是北京滅寒家時,羅老爺子出了手,事後還讓他趕緊辦事,讓那三個女人懷上血脈。女人活在世上本就艱難,更別說活在地下世界裡的女人了,楊小志在見過了楚夭夭的事情後,更加同情這些身不由己的女人們,要說身不由己,芮芯也當屬其中一個。
杜夢玲說完了小八股的事後,兩人便陷入沉默,大事小事,終究無事,其實杜夢玲也有些後悔,如果那個時候……在車上就從了他,那現在兩人的關係,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他和她之間要說有什麼關係,也不過是之前循着同一個目標,而如今這個目標已經達成,許家不復存在,所以自然而然,兩人之間,竟再無牽連的糾葛,甚至連說話都有些困難。
這纔是兩個世界的距離。
杜夢玲癡了,看着坐在藤椅上的男人,沒有那份勇氣去問,只是始終沉默,這是她身爲人母的矜持,更是權衡後的決定。
楊小志站起身,回頭對杜夢玲道:“其實如果可以,我也想給你,給小寧安一個完整的家,但跟着我,你就始終擺脫不了地下世界的這些喧囂恩怨。我不喜歡不爲難別人,尤其不會爲難女人,夢玲啊……對不起,我不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
杜夢玲聞言,終於忍不住抹了一下眼角,淚如雨下。
她是個喜歡哭的女人,第一次見楊小志時,她就感懷身世,潸然淚下。這一次也依舊如此,這是他們終究要坦白的話,而很多事一坦白,就終究要讓人傷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