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奧爾特雲的邊陲作爲邊界來計算,則太陽系的半徑便是整整的一光年。而這便是‘太陽系’這一概念在最大廣義上的範圍區間,不會有比這更大的集合,而這一片區域,也足以完全地指代整個常規世界。
人類的故事實在是太短了。
九大……或者說八大行星的歷史,也實在是太短了。
除了光以外,整個地球文明中投射出的最遙遠的觸手也未必能夠抵達這一區間上限的十分之一便在太空中完全衰減。而即便是那些能夠承載信息的光,本質也是太陽這一恆星的流出,而和那些渺小的行星結構沒有太大關聯。
這個區間足以指代整個‘世界’,太陽的世界。
而如今,整個世界已然完全毀滅。
本應在十數億年後才結束主序階段,膨脹爲將九大行星軌道盡數包裹的紅巨星,然後又要再過幾十億年才迎來大爆炸或者大崩塌從而變成矮星的太陽,在這一刻直接跳過了所有的環節抵達了它理論上甚至不夠質量碰觸到的最後一步。當萊瓦汀貫穿星核的剎那,上位的權能便讓這整顆恆星在一普朗克時間的範圍內坍塌成了一個小點。
超新星生成的質量原本至少也要二十五枚太陽。如此才能夠構築出引力坍塌的現象。
而當所有過程都被省略,結果直接顯化的瞬間。未足下限二十五分之一的恆星,就此化作了一枚密度在物理學上可以視作無限的純淨原點。
原暗·宇宙終結——在這條世界線上或許應當稱之爲‘歸墟冥淵’——便是塑造這一極端天象的手段。鄭吒能夠跳過更多的步驟,用更小的質和能,來塑造規格更爲合適的末日終焉。而蘇爾特固然不是鄭吒,但兩者的力量在這一刻,實際上不存在太大差別。
原點維持了一瞬間。沒有意義的一瞬間。
而在這無意義,或者說不存在的一瞬間中,原點的周遭,時和空都被強行還原成了相互嵌合的維度卷。
原點的爆發伴隨着時空的再定義,以及維度卷的多重展開。從點到線,從線到面,從面到體,從一維一直延伸到十維,然後再上升至無限維。而當所有的概念都在這等同於區間創世的工程中再度定義之時,超新星的爆發已然抵達了太陽系的邊緣。
時空是沒有意義的。
時空因維度卷的展開而獲得了定義——從太陽系外的視角來看,便是囊括了奧爾特雲在內的整個恆星系統都在一普朗克時間的間隙中被還原成了五十五億年前的原始混沌星雲。所有的物質結構都被徹底的崩解,所有的能量都因混沌而及其活躍,所有存在於這一光年中的,具備價值,具備意義的事物都從物質宇宙中被完全抹去。而它們的餘暉,則以超新星誕生時生成的伽馬射線風暴爲載體,投向太陽系以外的任何一個區間。
太陽系已經不存在了。
所有曾經深入這顆恆星系中的,具備太陽概念的巨獸和神祇,也都被還原成爲向着外側迸發的複合宇宙射線。
無論它們強大抑或者弱小。
無論它們擁有着怎樣龐大的數量。
而它們也將是最後一批造訪太陽系的恆星巨獸。
畢竟——若是連‘太陽’都不存在了。這些受到感召,意圖前來朝聖的巨獸集羣。又該前往何方?
想來,也只能夠在迷茫中隨處亂轉。然後很快就因爲資源和領地的問題相互衝突,從而引發一場本不應存在的巨獸內戰吧。
倒也不差。
……………………………………
‘哐當——’
洛薇手中的筆記本掉在地上。她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怎麼可能!?”
“怎,怎麼會有這種事?”
“爲什麼世界突然就毀滅了!?爲什麼生化二的太陽居然在這種時候突然爆炸!?”
她的筆記本跌落散開,在場的每個人都看得見頁面上所書寫的字樣。
事件觀測——
12月9日,上午10點28分21秒。於太陽表面。
不知名的力量摧毀了太陽系內的唯一一顆恆星。
不具名之人滅世。
文字到此爲止。
本來即便沒有洛薇主動記錄,干涉,也會自動生成記錄的文檔就此中斷。橫劃線的下方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並且沒有半點增長延伸的跡象。
“這可不像你啊,洛薇,吃了點虧就嚇破膽子了?”羅應龍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會議桌的桌面,滿臉寫着嘲諷和不屑。“不過是一顆恆星被摧毀,不過是區區的世界毀滅——我們都摧毀過多少顆恆星又毀滅了多少個世界了?難不成,你忌憚對方那摧毀恆星的能力,以爲對方強到無可比擬?”
“充其量也不過是一件破壞力比較強大的聖器而已。甚至於一架稍微高規格一點的殲星艦都能夠做到相同的事情,難道你忘了我們上次是怎麼驅動行星殺手摧毀卡迪安,又用完全激活的六個黑石要塞將銀河系撕成四份,將泰拉光炬永久熄滅的?”
他聳了聳肩。
“我們曾經讓天庭的光輝淨化過整個銀河,讓所有的活物或者死物,抑或者不活不死的東西盡數納入天庭的光輝之下——若非那個宇宙特殊,我們早在那一戰中便可完成使命,抵達我們應當前往並行使命運的洪荒大地。而現在……”
“只不過是一點小場——”
“閉嘴!羅應龍!”
女人氣急敗壞的聲音打斷了他。
他甚至因此而愕然了一下。
在太清修真者的記憶中,這個始源天的代理向來都是傲慢而且自負的模樣,哪怕偶爾遇到挫折也將一直維持這份囂張並很快就會找回自己的場。但這一次……
爲何會露出這樣一副失態的模樣?
他不明白。
他看見洛薇咬緊牙關,抓起記事本便將一條又一條的文字刻印其上。然而不同於過往的每一次觀測或者記錄乃至於修正,這一次,她無論往上面寫什麼,她的眼眸中都只剩下失措和慌張。
事件記錄……推演——
12月9日,上午10點28分21秒,於無名混沌星雲。
地球的殘骸奇蹟般地倖存,並且——
不具名者滅世。
事件推演——
12月9日,上午10點28分21秒,於無名混沌星雲。
殘破的物質碎片在無數的巧合和奇蹟之下重新聚合,構築成一小部分地球的殘骸。然後——
不具名者滅世。
事件推演——
12月9日,上午10點28分21秒,於無名混沌星雲。
平行世界線的地球因時空穩定性異常而被拉入主世界線。隨後——
不具名者滅世。
………………
不具名者滅世。
不具名者滅世。
不具名者滅世。
………………
同樣的字符出現了無數次。而所有的文字都在書寫完畢的瞬間便傾向於淡化虛無。
洛薇用掉了自己不計其數的血,直到她的皮膚變得蒼白,精氣神都宛若斷崖一般不住下跌。
“夠了!”宋天突然開口,無形的力量隨即推動,將洛薇和她的筆記本分隔開來。“使命還未完成,你就算想死,也不應該在這時。”
“主神,給洛薇全身修復,獎勵點數由她自己出!”
沒有反應。
洛薇沒有反應,只是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主神也沒有反應,哪怕這個女人看上去只需要再過幾分鐘便會死去,也沒有哪怕一道治癒的輝光從她頭頂垂落。
宋天皺起眉頭。
“你不該這麼快就用完所有的獎勵點數,洛薇。”
“主神,給她全身修復。獎勵點數從我這裡出。”
依舊沒有反應。
斑駁的主神光球,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他預感到了什麼。
“完蛋了。”洛薇的沮喪低語,充斥於天神隊輪迴者的耳中。“我們……我完蛋了,你難道還沒看明白嗎?世界毀滅了,世界在不該毀滅的時候毀滅了,而我們已經到了該動身離開的時候!”
沒有光柱。
總數爲二十的傳送光柱,並未在這一刻垂落。
理論上說,時間應當已經差不了許多。哪怕主神的傳送時間並非線性,當東美洲隊入場時也差不多應該到天神隊準備入場的時候。然而現在,主神空間之中卻維持着一股可怕的沉默。
天神隊的某人下意識地低下頭。
“主神腕錶……我們的下一個世界內容,消失了?”
一片空白。
天神隊的每一個成員都看向自己的腕錶。
按照慣例,當隊長知曉了下一場的內容並公之於衆的時候,下一場世界的基本信息便會顯露於知情輪迴者的腕錶之中。而當傳送結束後,任務內容便會描述清楚。
然而腕錶上面什麼都沒有。
沒有世界,沒有任務——不,甚至就連獎勵點數,支線劇情的記錄,也都在不知不覺間,化作了純澈的虛無!
“鏈接……鏈接失敗了!主神不接受我們的指令要求了!”另一人大喊。他死死地看向廣場上空的斑駁光球。“我沒有辦法聯結到主神了!無論是兌換還是修復,就連回歸其它世界的選項……不,什麼內容都沒有!”
鏈接失敗了。主神拒絕了天神隊成員的要求。洛薇擡起手,一副很普通的,能夠計時的機械錶出現在的掌中。而指針隨即指向應有的那一處。
天神隊已迴歸時間——10天。
天神隊已迴歸時間——10天,01秒。
休息時間,超時了。
主神的光柱,仍舊沒有垂落。
洛薇的嘴角扯起,露出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面容。
“我們當然聯繫不上主神。”
“因爲我們被卡住了啊——我們應當前往生化二的世界,可現在在主神的判定中已經不存在生化二的世界。而世界的毀滅,正好就在傳送光柱將要垂落的時候!”
她擡起頭,雙眼如凡人般遍佈血絲猩紅。
“我們必須要有一個生化二世界才能夠離開,而且那個世界只能夠存在於那個宇宙。傳送前夕,主神理所當然地關閉了所有的服務。所以,我們被卡在這裡,不得解脫!”
時間本不應當具備意義。
海德蘭特滅世的時間,本應和主神的傳送節點沒有關聯。
然而無論是天神隊還是惡魔隊,都選擇用跨世界的干涉道具強行錨定了時間。他們因此而獲得了先手佈局的機會,但被定義的時間,也將起到約束的效用。
惡魔隊如今的情況無人知曉。
而天神隊,顯然不會獲得主神的偏愛,放水。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無法離開主神空間了?”宋天的手,輕輕地按上了腰間的刀柄。“我們會被卡在這裡,直到永遠?”
“……直到永遠。”洛薇輕輕閉上眼眸。
“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當然沒……”她的聲音卡住。
她那脫力的手,像是傀儡一般自主活動。
恐懼的情緒在一瞬間充斥了她的眼眸,但立刻,又變成了慘然和不甘。
“我是洛薇。”她說。她的語氣前所未有地用力彷彿要將這個名字刻入所有人的腦海中。
“我曾經,存在過。”
手攀上了髮梢。
指頭,將星色的髮簪無聲摘落。
某種無名的氣場驟然膨脹開來,屬於洛薇的存在感,在這一刻近乎無窮地膨大。披散下來的黑色長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璀璨星輝,而下一刻,像是瓷器破裂一般的裂紋,便爬滿了洛薇全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
裂紋在頃刻間癒合,星雲在女人的眼眸中閃爍。
所有的天神隊成員都在這一刻下意識地低下頭,因爲一位高位存在的意志,接管了這位不稱職智者的所有。
記憶隨即扭曲,認知轟然修改。
屬於‘洛薇’的部分在頃刻間便被所有人盡數遺忘。而在場的所有人,都只知道天神隊有過一位在常態下處於休眠狀態,只在關鍵時刻纔會甦醒的智者。而她的名字是——
“安德洛墨達冕下。”宋天站起來向她微微躬身。“抱歉,我們不得不喚醒您。”
新生——從一開始就是她的少女,微笑着擺了擺手。
“無需多禮。我的意志被主神所限制,在信標建立,聯通本體之前,我都只是普通的四中安德洛墨達。而非仙女座高聖。而即便是在那時,你也依舊是這裡的隊長,玉鼎天君。”
宋天默然不語。
而向來張揚的羅應龍也不知何時便安靜沉默。
但少女並不在意——她只是安靜地伸出手,撿起跌落的記事本。
“六天故氣。”她的視線穿過世界屏障,指向那片混沌的星雲之中。
“你解決不了也是正常的。畢竟區區凡物,如何能夠算計得了那曾經敢於反抗大天尊秩序的,舊日六聖之一,焚燼天的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