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感覺。
肉體灰飛煙滅,意志獨自飄搖於天地之間。
姜玉曾經以爲自己這身新裝備能夠支撐更久,卻沒想到它的壽命連它前輩們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但這不重要——因爲他還能夠感覺得到它。他感覺得到自己的氪星危機戰甲,感覺得到那在光槍轟擊下汽化的審判之矛,感覺得到自己那隨身攜帶,甚至撐過了上一次肉體崩滅的儲物戒,以及儲物戒內的空間和物質單元。
它們都還在——哪怕它們全都遭遇了分子等級的崩滅,但它們都還在。
因爲神性共鳴勾連着這片天地,讓所有崩解的分子依舊存在聯繫。讓所有被破壞的顆粒,也依舊都還聯爲一體。
包括他的裝甲,包括他的武器。
也包括,他體內的每一個,在光槍爆發中被拆得支離破碎的細胞。
…………………………
“我已經可以確定一件事了。”
“那件我一直在思考,思考了很久的事。”
“我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直接從學校裡一步走到了生化危機的蜂巢列車之中。還是在那之前我便已然抵達這方天地,只不過失去了一些記憶。”
“現在,我能夠確定了……這裡不是我的第一個落腳點。我在來到這裡之前走過一些流程,一些我已然不曾知曉的流程。而證據,便是我現在所擁有的這具身體,並非我前世作爲大學生的那一具。”
姜玉睜開眼眸,他又一次地抵達了自身的基因共同幻境。宏偉喧鬧的工廠再度還原爲典雅的學校。但和上一次的人聲鼎沸不同,這一次的前世校園,一片寂靜。
細胞們不在這裡——細胞們的意志在生死關頭被激活,但卻並不處於這一區域。
它們的數量極大,單位以百萬億計。它們構築成了環繞着學院的工廠羣——車間運作,熔爐燃燒,鋼鐵的洪流朝着學院行進。而距離第一發炮彈的抵達,只在旦夕。
姜玉從身旁的課桌上拿起了手機——他現在知道,自己真正穿越的那個時間點,實際上身上並沒有攜帶着這樣一具手機——這是某個安排,某個變量,某個或許是出自遺忘記憶中的自己,或許是出自某支隱於暗處勢力所給出的贈禮。它讓自己得以走出第一步,並自那以後,不再平庸。
“我已非我。”將手機點開,將熟悉的屏保密碼輸入,將閱讀的軟件開啓,將那標註着《無限恐怖》的文檔翻閱到接近一半的程度。
魔戒,差不多就是這個環節。基因鎖的第四階,力量的關鍵節點。
“我的意志仍舊是初始的意志,但我初始的身體,卻並不在此處。”
意識是連續的,思維方式並未在甦醒之時就發生改變。而一個無限世界觀當地的意志可承載不了那樣龐大的秘密,而驗證的方式有清晰的一種。
姜玉環顧四周,心靈深處不存在旁觀者,也不需要憂慮秘密泄露。而也正因如此,那個埋藏在他思維深處的最高機密,得以被他在此刻說出。
“上紀元的蛇蠶食着如今的多元。”
“萬族和人類在本質上並沒有區別。”
“吳明是大領主,是人皇,是九頭氏。”
沒有變化。
他依舊屹立於此,即便將這多元級的,只要脫口而出,便會迎來超脫規格打擊的秘密說出,四周也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他還有秘密的記憶,還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這就證明哪怕多元宇宙就算已經被重置了一次,他也被獲准保留這些隱秘。而這毋庸置疑地證明了他自身的特殊性。
或許這些秘密毫無用處。
或許他所在的這條世界線中,並不包含《洪荒歷》這樣的補充設定內容。
或許……或許有很多種。但就算洪荒歷的設定真的不存在,沒有必須保守的機密也沒有曾經築起超脫之塔的大領主,當他將這隱藏在心底,一直都想要說出,卻又一直都不敢說出的秘密訴諸於口之時,他的內心便已然走出關鍵一步。
一重枷鎖從他身上消失了——它可稱之爲敬畏,可稱之爲惶恐。
他已經準備好面對任何境況,任何敵手。
於是姜玉擡起頭,注視着學院外側的如林大軍,第一枚炮彈早已出鏜,然而炮擊的羣落卻遲遲未能夠抵達這裡。
因爲它們隔得很遠,因爲它們根本就和這處學院處於兩個世界。當姜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不過是走了流程的轉世造物而自己的靈魂卻始終如一之後,它們便和他分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類別。
他不需要身體也可以站在這裡。
他只有靈魂也可以站在這裡。
不……常規的靈魂必須寄宿在健全的身體之上。而此刻的‘他’,顯然要在常規的靈魂之上。
那麼,此刻的‘他’,或許便應當用‘真靈’來描述他。
真靈,載體。
行走在基因鎖之路上的人,必須要有一具身體。哪怕這具身體只剩下一滴血,一個細胞羣落,它也代表着基因鎖開啓者的存續。
因爲基因鎖必須要有一個載體,它不能夠憑空構建——心靈之光,修真真元,信仰神力等高於基因鎖或者和基因鎖大體平齊的力量或許能夠起到替代,應急的作用。但若是沒有了載體,基因鎖的開啓者便再難更進一步。
無法前進,更遑論從三階抵達四階。所以,第四階的晉升者必須面對細胞意志的反撲,必須用自己的手段擺平掉它們,從而讓它們履行身體應有的職責,奉獻那無所不在的入微之力。
姜玉原本已經做好了處理它們的計劃——自己的身體固然會有些不同意見,但自己的身體,卻並不僅僅只代表着自己的肉體——自己還有霞,她的身體同樣是自己的承載容器。而自己只要能夠成功激活體內的所有細胞,再加上上一次試探壓制時的經驗,那麼接下來,便只需要在霞的協助下,將剩餘的問題按部就班的解決。
這是成功率很高的策略——是他的主要方案,而現下握於手中的反而是備選。他甚至都已經準備好了和霞的共鳴並且已然完成聯結。只需要一個念頭,霞便會出現在他眼前。
這個計劃已經用不着了。
他已然明確自我起源,就算沒有霞的助力,自己那已經獨立出來的真靈也可以解決這一切。因爲肉體已然是次要之物而真靈纔是本體。且真靈的存在深度,甚至還要比心靈之光略高一點。
但是……
“霞。”他說。
溫暖的雙臂環繞上了他的脖頸,少女的柔軟貼着他的背脊。霞因他的呼喚而來,在他的耳側發出親密的聲音。
“阿玉,我在這裡。”
“升變的時候已經到了,霞,將身體交給我,將靈魂交給我,我帶你一起,前往更高的境界。”
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
既然霞的身體也是自己的身體,那這一次,就帶着霞一起抵達第四階——哪怕限制依舊存在,霞的身體依舊要在和自己維持共鳴時才能完成四階升變。但當自己跨出那一步後,共鳴的維持,本就不再會有任何止歇。
那麼,就這麼做吧。
霞溫順地迴應了他,心相之中,來自遠方的空白大陸隨即撞向了這座學院。巨構工廠羣內的萬千炮火終於能夠跨越世界的界限而抵達落點,只是瞬間,學院便被爆炸和火海所淹沒,龐大的毀滅之力湮滅粉碎着一切的一切。
一切就此結束。
一切也就此開始。
龐大的意志從學院的廢墟中升起,所有的炮火都被凝固在空中,所有的鋼鐵巨人像是琥珀裡的小蟲一般停滯不動。而緊隨其後……
“構築·拆解。”
炮彈成爲了金屬和工程塑料,巨人還原成了板材和種類繁多的物質碎屑。鋼鐵工廠還原成錠塊甚至是鐵水,就連大地本身也被分解,以分子結構作爲深度,成爲了金屬鹽和碳硅化物的堆積點。
所有的細胞都被拆解,哪怕它們仍處於神性共鳴之中,它們的原本形貌也被拆解。就像是最初始的設計圖被更改了一般,哪怕對它們使用因果回溯的秘術,它們也只會抵達如此模樣。
姜玉的細胞,霞的細胞。
霞的意志在這一刻變得極度薄弱,但聯結依舊存在,她便也依舊穩固。
隨後……
自壞毀的學院之中,姜玉向着天空伸出了手。
“構築·重塑。”
物質因他的意志而流動。
萬物糾纏,成爲浩大磅礴的渦流——它們在他的意志下彙集,它們在他的意志下重構。一座嶄新的記憶學院就此被建立起來,而所有的細胞,無論是姜玉的,還是霞的,都因此而獲得重塑。
它們不再有面貌,它們不再有自我。它們成爲了一個又一個沒有生體特徵的剪影,點綴在這座重新崛起的學院中的每一個角落。
晉升,終了。
第四階的基因鎖,就此達成。
而姜玉隨即牽起霞的手,走入了他所熟悉的圖書館中。現在已經沒有了更多的礙事者,正好,適合兩人獨處。
…………………………
姜玉睜開了眼睛——他的身體因他的意志而在光槍的轟炸餘波中完整重塑。被摧毀的氪星戰甲和儲物戒指纖毫無損地出現在他的身上然後又立刻被他的皮膚所吸收。甚至就連那作爲神器的審判之矛,在重新聚合之後都有着融入他身體的衝動。
他握緊了它——霞還沒有暴露,這把矛姑且還有資格被使用。
他終於抵達了這一步,基因鎖的第四階抵達。內在的心魔完全沒有任何觸動,而他在第四階初段的掌握深度,也如他昔日所料的一般直接抵達近乎完美的程度。
第四階初段,開發完全。入微深度,分子羣落。
他清晰地觀測到眼前那宛若人偶一般的敵對者有着一瞬間的呆愕,繁複的判斷出現在那看着有些機械化的頭腦之中,而她再不猶豫,當即便將手中的光槍揮出!
光爆隨即生成。
那力量足以蒸發山巒,讓大海燃燒氣化。無可比擬的力量寄宿其上,其能級堪比一枚新生的小型太陽!
太慢了。
姜玉注視着它,他承認那光爆之中有着殺傷自己的能力。但對方的精度和技巧,都呆板得比先前戰鬥時還要更差。
是因爲強行開啓第四階,所以捨棄掉了什麼嗎?
還是說,眼前的女人,正處於初入第四階的心魔反噬之下?
無所謂,這種事並不重要。
再強大的力量,只要打不中人也沒有功效。但姜玉認得那把槍——就算不認槍,他也分辨得出眼前敵對者的賣相。那毋庸置疑的是北歐神力而她的一隻眼眸封印着儀式力量,那麼她便應當是繼承了北歐主神奧丁的裝備和力量。
沒有八足天馬,但那柄光槍毋庸置疑的擁有昆古尼爾的力量。而昆古尼爾又名流星之槍,必中是它必須擁有的力量。
是陷阱。
姜玉做出判斷,而他並未停下。
他的身形在邁出腳步的瞬間便挪移到了敵對者的後方,並毫不猶豫地,向着他感知中的方向刺出審判之矛!
‘轟——’光爆所指向的遠方之山,蒸發。
‘鐺——’審判之矛和天之槍,在空中徑直相撞。
數千種截然不同的力道在撞擊點處連續碰撞。材質和蓄能更弱的審判之矛竟是壓倒了在必中規則下命中了目標的天之槍。矛的末端在女人的胸甲上輕輕一點,在動能釋放時,女人體表而瓦爾基里裝甲竟也向着泥土石塊轉化!
構築·重塑。
將神兵利器,塑成岩土。
而下一刻,女人便在動能釋放中撞向那被光爆蒸發的山丘之後!
大地來不及震動。
空氣被撕裂成清晰的峽谷,而女人撞上了被蒸發的山丘——厚重的岩石地塊數以百萬噸地被拋飛撕裂,而她的崩退仍未止步!
她被迫用自己的軀體撕裂大地,她在穿透大地後又撞入了地勢更低的石山之中。而石山之後則是另外一座石山——它們先是被擊穿,而後迸發的動能釋放才讓山體粉碎崩落。
骨碎和癒合的聲音在女人體內的每一處響起。她連續撞碎了六座數百米高的岩石山體纔在上百次的全身自愈中停下跌落。她全身的裝備都被數千道交織的力量所撕裂或者乾脆被構築之力化作岩土。只有作爲母體的光之槍,仍舊被她緊緊地握在手中。
‘嗤——’
她的手和她的心臟,都被和她一起抵達的審判之矛貫穿,釘死在第六座石山的上頭。所有的反抗和掙扎都是無用。
而姜玉已然抵達她的面前,並未有絲毫留手。
構築·拆解。
血肉就此化作塵土。
而主神的計分宣告,也於此刻響起在姜玉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