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觸碰地面的時候,姜玉的內心浮現出熟悉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剛剛踏上第二次輪迴之旅,在世界二中踏上諾史莫飛船,抱着忐忑和期待地心緒,面對那些戰力和規格都未知的異形之時的光景。
敵人絕對不弱,而且有着規格不明的後手和底細。
但是自己,也沒有弱到哪裡去。
哪怕被主神壓制了很大一部分的力量,自己依舊能夠輕易擊敗眼前的這羣敵對士兵。而即便是那位強大的,理論上說,可以和赫拉克勒斯比肩的蠍子王,在這一刻,也未必是自己的一合之敵。
大概,或許。
審判之矛握在手中,託舉着圓桌之盾不斷前進。幾個底比斯方的士兵自主地躲開。而擋在自己面前的蠍子王軍則像是小蟲一樣被拋飛開去。
前進。
勇敢的戰士一個接着一個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然而無論他們是單打獨鬥,抑或三五從羣,甚至結成陣型,試圖以人數優勢向着自己撲襲。自己都無所畏懼。
……………………
詹嵐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側移,感受着自己身體內每一道肌肉纖維的細微變化。
李帥西的手指抖了抖。
輪迴者們被要求守住這裡。
磁場轉動最大的優勢,就是在低等級時能夠提供遠超平級強化的力量和速度。哪怕當下的姜玉連第一重天都做不到,他的爆發速度,也依舊抵達了亞音速的臨界點上。
“死亡,只是開端。”
蠍子王就在不遠的前方。如同電影中最初始的那段劇情一般,數個勇敢的底比斯戰士已經倒在了這位勇士的刀盾之下——他很清晰地注視到了姜玉,正如同姜玉也很直接地注視着他一樣。
天空中的太陽逐漸移轉,倒在地上的亡骸,在陽光之下逐漸霧化。崩解成大片大片的黑煙,飄向輪迴者們所不能夠觸及的四面八方。
“……沒有的事。”李帥西的回答,沒有改變。
主神所賦予的支線,諸神所塑造的試煉,卻並未就此結束。
他只是低下頭,像是往常一樣,侍立在楚軒身後,宛若陰影。
姜玉手中的長矛轉動,死亡是這羣襲擊者的唯一結局。他清晰地感知到除卻前方和側面以外,身後也有揮動着武器的戰士向着自己發起襲擊。然而,他們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在意。
但蠍子王還是死了。
現在,霞在中洲隊內的戰力,或許能夠排到第四……甚至第三。
“只是一個不成熟的猜想。”他的音調,一如既往地沒有發生任何改變。“無須在意,那並不是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李帥西。”他突然開口,沒有經由通訊頻道,而是直接了當地問道:“你恨我嗎?”
李帥西依舊沉默。
他失敗的時候,就是他死的時候——哪怕在真正的五千年前,他失敗也並未立刻就死。
強化被壓制,倒也不算一件壞事。至少這樣,自己體內的能量能夠控制得更加精細。先知先覺所帶來的充足資源儲備讓自己習慣了在戰鬥之時大手大腳。那麼,在這一習慣變成弱點之前,好好地體會一下精打細算的感覺也未嘗無益。
被壓制了強化的楚軒在這一刻的確就和普通人一樣脆弱。或許只要一下,就可以讓他的脖子斷掉。
“你現在有一次機會,可以殺死我。”
戰鬥結束了。
強化受限又怎樣?
他們只是戰鬥,不斷地戰鬥。直到本就比他們更強的底比斯守軍,將他們全部斬殺。
自己的基因鎖境界並非虛假。而自己哪怕不開啓基因鎖,振動所彙集而成的生物感知,也清晰地將一切周邊的情報彙集到自己心底。
——磁場轉動,四千六百匹。
糾正它們,引導它們,讓它們即便在這個時候,也依舊能夠發揮出自身應當具備的最大限度戰鬥力。
“尊嚴需要自己動手才能拿到,恥辱也需要自己動手,才能洗刷。”楚軒的聲音,不緊不慢。
這裡不是過去,不是五千年前。這方世界有着固定高度的天,固定深度的地,固定遙遠的邊界。輪迴者們無從離開,更無法從底比斯戰場之外,獲取可供支援的力量。
而楚軒只是輕輕推了推眼鏡。
這裡不是幻覺——觸感,規則常數,乃至於諸神的加護都依舊存續。物理秩序依舊存在,運行一個理論上不可解的方程也不會讓這個世界死機過載——毫無疑問,這裡是一個半位面,一個獨立空間,一片規則和秩序,都建立在阿努比斯意志之上的試煉曠野。
他放棄了這個機會。
——霞很開心,現在。
他嚥了氣。
阿努比斯不在這裡。
“死亡只是開端。”楚軒輕輕地推了推眼鏡,哪怕不在前線。蠍子王死去的時候,同樣的話也同步地出現在了他的喉間。
但姜玉並不打算讓他們擊中。
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後的李帥西,身體僵了一下。
能量池和體質大量衰減,甚至無法完滿適配裝甲,又能怎樣?
姜玉很確信,自己在剛剛那一擊中,並沒有施展出足以致命的力量。他當然知道自己一擊就可以將眼前的蠍子王殺死,但他並不想立刻就將這件事做到。
“這是阿努比斯的領域,而阿努比斯的力量,會以死亡的方式來展現。”
因爲霞處理了他們。
這裡不是真實,人是活物,會呼吸,會說話,會唱會跳,但卻不會思考。他們只會遵循固定的規則去做固定的事。哪怕同伴在面前死掉,他們做出的行動也不會超出輪迴者們的預料。
那就是九座神像,分別歸屬於埃及神話體系的九柱神祇。太陽,風,雨,地,天,死亡,生命,冥府,風暴。九尊神祇安靜地佔據在九個不同的位置上。唯獨,缺少了應該是當地東道主的阿努比斯。
姜玉輕輕呼出一口氣,感受着霞的心跳,霞的步調——她和他的身與心始終是同步的。他前進一分,她也必然精準地跟上。
戰士們舉着長槍衝來,長矛在圓桌之盾的堅面下盡數斷折。揮動的審判之矛每一擊都可以帶起一片或者數片血花。而試圖從側邊衝過來,用大錘重斧襲擊的勇士,則他們其實就算成功命中,也決計無法擊破終結者裝甲的防禦。
“沒有的事。”一瞬的僵直之後,李帥西便用力地搖了搖頭。“你給了我力量,給了我庇護,你在很多地方都照顧,幫助過我。我對你……只有感激。”
“呃……詳細說說?”詹嵐,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張傑依舊在神殿外面摸魚,而趙櫻空也安靜地走到了她的身後方。
然而其中的內容,卻宛若驚雷一般。
他的腳步在神殿之中迴響,視線在神殿之內遊曳——主線任務中需要輪迴者們去守護的大神殿內並沒有什麼秘寶或者機關,也沒有什麼舉止異常的少女或者少年。
好像也不是很難。
而在這位古代勇士死去之前,他說出了一句在神鬼傳奇世界觀中,簡直就是箴言一般的話。
而比起躲得遠遠的,用火炮和法術來爲自己提供支援。和自己肩並着肩一起戰鬥,肯定更加符合霞內心的意願。
“但我唯獨沒有給過你尊嚴。”楚軒的聲音,依舊平淡。“我並非不能夠理解實驗動物的感受。我也知道你並不期望作爲一個單純的保鏢,而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和願望。你恨我是理所應當的,這和你的感激並不衝突。”
蠍子王的喉嚨處,迸出血花。
他的部下們沒有任何慌亂,逃躥,士氣並未因爲君主的死去而崩塌。
比較遠的地方,詹嵐和趙櫻空,耳朵悄悄豎起。
“而且,你不用擔心事後會遭遇清算。其它人會理解,並且原諒這一行爲。而這是我能夠給出的承諾和判斷。”
——正前方有六個,側邊有三個。
感知着自己身上這件不合身的裝甲所具備的精細度偏移。
一斬。
身體,平移一尺。
——我真該多陪陪她的。
原本就不可能擊破防禦的數件刀斧,擦過裝甲前方的大片空氣。
魁梧的身軀,栽倒在地上。生命氣息的流逝,迅速而無法阻撓。
楚軒走進了中央神殿——沿途路上,沒有任何人阻撓過他。他和這座城市的住民們進行了一些微小但卻繁雜的互動。而互動的結果,便是驗證了他的一部分猜想。
霞就像是一個影子一樣,安靜地跟在自己的身後。她在被賦予遠程炮擊,施法的職責之後,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不,不是她變得沉默寡言,而是自己將太多的時間放在了研發和鍛鍊之上。而霞……從來就不和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親近。
“哎呀,你們走那麼快乾什麼?”詹嵐終於忍不住冒了個泡,打斷了這片沉默和寂靜。“你們剛剛有在討論什麼嗎?這地方好像什麼都沒有啊。”
那麼,這是否意味着蠍子王,最終的目的也會是攻佔這裡?
楚軒推了推眼鏡,他在這一刻,或許已經看穿了這裡所代表的,所藏匿的一切。而唯獨缺乏的,只是用以破局的解。
姜玉想到。他的第三階基因鎖,能夠幫她清晰地共感到霞的那一顆雀躍的心——在主神的這次強化壓制之中,唯有霞的力量損耗最爲薄弱。因爲她的氣功只兌換到了C級,而十倍於基礎C的B級氣功,則源自於自己和她的雙修協力。
神殿之中的事物,只有九樣。
他似乎是想要做些什麼,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最終,他什麼都沒有做。
沉默——沉默持續了數秒鐘的漫長時光。
“還是不說比較好。”楚軒的視線,投向神殿之外的遠方。“說出來,後果會很嚴重……嚴重到這支輪迴小隊,有可能會無法承受。”
“哪怕,死亡只是開端。”
只是開端。
當第一天結束,第二天的陽光灑落下來的時候。蠍子王和他的大軍,便又一次地出現在底比斯城的外部曠野之上。
上到蠍子王本身,下到普通的士卒。每一個人的戰鬥力,都是前一天的兩倍那麼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