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錫德·諾拉所說。
鋼鐵環帶的情況很複雜。
這裡的情況,複雜就複雜在……
不知道誰纔算是真正的叛徒。
傅青海回顧整個哲拉斯太空站的戰鬥,敵人在打一場註定會失敗的戰爭——把所有戰艦鑿沉了,拆下艦載武器系統裝在軌道防禦設施上面。如此又能如何?他們沒有援軍,他們自斷後路,這是一場困獸猶鬥。
就算傅青海的滲透計劃沒有成功,一個孤立無援的鑄造世界,陷落也只是個時間問題,區別只是陷落之前能給星際戰士造成多大傷害,人類帝國需要花費多大代價。
五個阿斯塔特戰團被告知了哲拉斯太空站是個叛亂鑄造世界需要他們前來收復,來到這裡,哲拉斯太空站也確實擺好了架勢,做好了負隅頑抗的準備。
於是一場戰鬥就此開打,經過一番血戰,付出沉重代價,星際戰士成功鎮壓叛亂,重新收復這個鑄造世界,使之重回帝國旗下,重歸歐姆彌賽亞之道。
感覺沒有任何問題。
可是傅青海始終覺得有點奇怪。
如果哲拉斯太空站屬於黑暗機械神教,那麼其他黑暗機械神教或者混沌星際戰士,爲何不來支援他們?爲何不來策應他們?任由他們遭受五支戰團艦隊團團圍攻。
大多數戰團長,作爲一名盡忠職守、服從命令的職業軍人,從未想過這些問題。沉浸在激烈的戰鬥中,專注於眼前的戰鬥目標,也讓他們沒有時間思考這些問題。
直到那個名叫“普羅特斯”的漩渦技師,告訴了傅青海“事情的真相”:哲拉斯太空站從未想要發動叛亂,他們也不在乎誰來統治銀河,他們只是想要不受限制、不被打擾、隨心所欲地研究亞空間,然而泰拉和火星不允許,將他們的這種行爲打爲“技術異端”,派遣軍隊前來鎮壓,於是他們被迫反抗。
泰拉和火星把哲拉斯太空站的技術神甫定性爲“黑暗機械神教”和“異端”,但是他們自己不這麼看,而這就是分歧所在。
嚴格來說,本質上說。
這不是場“叛亂行動”。
而是一場“學術爭端”。
站在傅青海角度,他能理解火星和泰拉的決定,哲拉斯太空站的技術神甫們被宣判爲“黑暗技術異端”,一點也不冤枉。
人類可不可以研究亞空間?當然可以,不然亞空間跳躍、虛空盾技術、傳送技術、蓋勒力場等等這些技術怎麼來的?都是通過對亞空間的研究成果,這些技術意義重大,使得人類帝國得以遠征星海,收復人類故土,重現人類榮光,而不是成爲衆多科技發達但是體量極小的口袋帝國中的一個。
但是,不能無節制無限制地研究亞空間,必須在歐姆彌賽亞之道的約束下進行研究。這就好比現實世界,各國政府都不允許基因克隆人類,這涉及到倫理問題。只是對於戰錘40K而言,混沌的危害,遠比道德倫理問題更加嚴重,所以一個簡簡單單的“學術不端”問題,可以演變成爲一場戰爭。
傅青海看來,普羅特斯本人的血肉變異程度,占卜儀需要邪惡獻祭儀式才能解答問題,無論是外貌特徵還是發明創造,稱“漩渦技師”爲“黑機油佬”,一點問題沒有。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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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渦技師也很冤枉。
如果,占卜儀這種需要折磨人類靈魂製造靈能惡意才能順利運轉的機器,是所謂的“惡魔引擎”和“毀滅引擎”……
那麼,星炬又是什麼?
那麼,黃金王座又是什麼?
這就存在一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雙標邏輯了。
況且,雖然戰錘40K原著小說裡面沒有明說,但是話裡話外都在暗示——是帝皇發明了世界上第一臺惡魔引擎。
早在紛爭紀元,也就是所謂的“軍閥混戰時代”,那個時候泰拉還被叫做“地球”,有一個無名的流浪者,從地球來到了火星,那個時候火星也還沒有機械神教,只有一羣技術神甫所組成的鬆散科技團體,默默地進行着自己研究,同時冷眼旁觀隔壁星球上的戰爭和動亂。流浪者的技術水平非常高超,超越當時火星上的所有科技團體,他發明了一種方法,將亞空間中的惡魔和無機的機械結合綁定,製造出了世界上的首臺惡魔引擎。
但他沒有選擇擴散這種技術,而是將之封存在了一個山洞裡面。荷魯斯之亂爆發前夕,戰帥荷魯斯就是許諾要將這個山洞解封,以此誘惑火星鑄造統領卡爾博·哈爾,換取他的支持,殊不知封存在那個洞穴裡的所謂“異端技術”,卡爾博·哈爾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甚至不惜爲此發動叛亂的所謂“禁忌技術”……很大可能就是帝皇本人所創造的。
因爲很多線索都在暗示,那位“來自地球的無名流浪者”,就是帝皇本人。
更加諷刺的事,傅青海不知道。
他獲得的三種“黑暗異端科技造物”中的兩種——本影窺鏡和背信矩陣,後世廣泛地被三大審判庭和忠誠派鑄造世界運用,前者用來詢問鬼魂獲取線索,後者用來拷問折磨異端技術神甫,嘴上都說是不潔的禁忌科技,但帝國的各大勢力用起來比誰都乾脆。
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
俄瑞斯忒斯騎士世界。
這裡存在一個本地機械神教教派。
他們自稱爲“數據監管”教派。
幾乎沒人知道,鋼鐵環帶戰區的二號人物,統御賢者希羅尼摩斯·甘特,沒有待在安全的阿塔爾·梅迪安鑄造世界,而是搭乘一艘機械神教的巡洋艦,來到了這裡。
一名數據監管教派的通訊機僕奴工將一座小型鍛造神殿中的這所陰暗密室,指定爲他們的會面地點。這座神殿位於騎士家族烏木堡壘外的遙遠郊區,非常偏僻。
訊息剛一送達,統御賢者就記錄到機僕奴工大腦中的突觸引信爆炸,永遠燃燒掉了關於這條信息的任何記憶。
爲了一條信息保密,徹底報廢掉了一個機僕奴工,非常謹慎。儘管統御賢者認爲這是不必要的預防措施,但也完全符合關於數據監管教派的某些黑暗謠言。
統御賢者一步一步踏上石階。
這座廢棄了的鍛造神殿選得很好。
這裡距離前線很近,每個資深技術神甫都已逃離,只留下一羣可資犧牲的骨幹員工來監督其數據庫的最後數據傳輸。
兩旁滿是灰塵的高聳檔案櫃,信息傳輸磁板的呼呼聲音和二進制合唱的聖歌正在嗡嗡作響。安裝在牆上的齒輪頭骨形狀的噴霧器使空氣中充滿了冷卻的薰香氣味。
數據監管教派的信息告訴他得獨自前來,但希羅尼摩斯是機械修會的統御賢者,像他這種地位的神甫很少獨自前來。
一位名叫“科克-R-41”的老年低級技術神甫,是這座神殿僅存的老練修士,這是一個低級技術神甫很常見的名字形式,簡短單詞+幾個字母+一串數字的組合,他們的名字就像他們的學術水平一樣乏善可陳。
科克-R-41歡迎統御賢者來到他的簡陋神殿,那副謙恭態度,就像歐姆尼賽亞本尊已經在他面前現身一樣。他像一條忠實的網絡獒犬,帶領統御賢者來到神殿後的數據倉庫,聚集在這裡的六名詞法機工,一種數據倉庫專用機僕奴工,儀仗隊般地排列着。
這場會談結束,希羅尼摩斯將會抹去這些詞法機工的記憶,並不需要徵得任何同意,這是他的能力,也是他的地位。
約定的會談時間已經過去了。
他在哪裡?
希羅尼摩斯傾斜身子,不耐煩地用指尖輕敲一座檔案櫃的黑色表面,觸覺植入物生成一疊發光的內視狀態面板。不用打開,他已經將檔案櫃裡的數據庫一覽無餘。
“希羅尼摩斯修士?”
科克-R-41用肉身的聲音問道,聲音把他的恐懼和卑微的身份一併展露。
我在詢問,科克-R-41。
希羅尼摩斯迴應道。
這位技術神甫把頭歪向一邊,統御賢者眯起眼睛,這才忽然意識到了,科克-R-41的聽覺輸入端口並沒有爲技術語言的加密儀式級別而進行改造。於是統御賢者只能花費一點時間重新排列他食道里的植入物。
“你的上級,他在哪裡?”
統御賢者問道。由於很少使用這個機械聲帶,他的聲音顯得有些陌生。
“啊,他,額,在,大概,大約十五分鐘之前,他還在這,統御賢者……”
科克-R-41結結巴巴說道。
大概?大約?
希羅尼摩斯不滿地瞪眼,科克-R-41語言中的不精確性冒犯了他,讓他有些生氣,他曾一度考慮要將這個老年神甫和詞法機工一併抹除記憶。對於一個同屬機械神教的修士採取如此過激的行徑是很不合規矩的,但他確信沒有一個聽到這話的人會譴責他。
“我已等候多時,統御賢者。”
黑暗中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叫你一個人來的。”
儘管統御賢者身體經過大量改造,相比基準人類模板差異極大,但他仍然對這突如其來且意想不到的聲音感到震驚。
“統御賢者獨自旅行不易。”
希羅尼摩斯沉聲道。
統御賢者出行,不可能不攜帶保鏢。就在這座小型鑄造神殿外面,還有他的幾個手下,他們都是智控數匠,一種專門編程並操控智控機兵的技術神甫,他們各自率領一支卡斯特蘭智控機兵大隊。希羅尼摩斯本來以爲數據監管教派必將毫無察覺,因爲他的信息干擾手段早已將之隱匿起來。
數據層面上的隱匿起來。
“這話有點道理。”
那個虛無的聲音說。
“一個人,一羣人?你們無法掩蓋自身存在,對於我們來說,這沒什麼區別。”
一道人影在兩座檔案櫃之間隱沒,希羅尼摩斯的一排仿生義眼嗡嗡作響,它們正在努力聚焦,但卻始終無法捕捉那個身影。
“內莫尼克斯修士嗎?”
希羅尼摩斯問道。
“你還有其他人要等嗎?”
那個聲音反問道。
“沒有,但我與這座神殿的每個系統都有聯繫,我沒發現任何登記。”希羅尼摩斯說道,“而事實上,你的存在根本沒被記錄下來,任何級別都是,這是爲何?”
這個身影一直躲在陰影裡面,但是統御賢者心裡有種不安錯覺——即使現在站在鈉燈的強光下,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成爲一個個機器裡的幽靈,具有很多好處。”數據監管教派的技術神甫道,語氣輕描淡寫,彷彿鑄造神殿各個角落的各式鳥卜儀都無法看清他是一件小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不留下任何足跡的遊蕩自由。”
“你是怎麼做到的?”
希羅尼摩斯問道。
“如果我沒在葛瑞亞或者蛛網星告訴你,你憑什麼認爲我現在會告訴你?”
統御賢者再次確認一遍大腦裡的數據磁盤運轉正常,然後搖了搖頭說道:
“你我從未謀面,內莫尼克斯修士。”
“恰恰相反。”內莫尼克斯說道,那陰柔的聲音被希羅尼摩斯理解爲嘲笑。“在此之前我們已經相遇六次,統御賢者。”
“你說錯了。”
“不,你只是忘記了,你還會忘記的。”
這回輪到希羅尼摩斯嗤笑了:
“這不可能,機械神教不會刪除任何數據,我們永遠擴容記憶存儲。”
“是嗎?”內莫尼克斯笑着,他用二進制隱語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忽然開口問道:“你旁邊的那位技術神甫,他叫什麼名字?”
“他是…他是……”
希羅尼摩斯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爲他意識到自己已不記得這名技術神甫的身份了,這個人的周圍籠罩着一種怪異的氣氛,他明明就站在那裡,卻像一個無機雕塑。
沒有名字,沒有編號,沒有歷史記錄,沒有曾經存在過的一切痕跡。就一瞬間,這位技術神甫的整個人生,從數據網絡裡的每一個角落和每一個縫隙中被抹去了。
對於技術神甫而言。
他已不復存在。
希羅尼摩斯強壓住怒火,開始懷疑自己曾有過很多次類似的經歷。統御賢者有生以來是第一次希望自己能夠保留一點生物特質——比如一雙肉眼或者一對肉耳,似乎這樣就看窺見眼前這個技術神甫的真實存在。
“這是思維入侵,這是異端行徑!”
希羅尼摩斯賢者怒聲說道。
“我知道的。”
內莫尼克斯賢者平靜說道。
“你以爲你知道什麼?”
對方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態度,令他有些生氣,希羅尼摩斯冷聲反問道。
“比你想像中的更多,統御賢者。”內莫尼克斯賢者緩緩道,“我能向你保證,足以讓你的每一項成就和稱號都被火星剝奪。但是我們是否應該放棄威脅和反威脅、揭露和反揭露?每個神甫都有秘密,每個教派都有秘密,機械教信徒之間的黑暗秘密被揭露了,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沒有好處。你同意嗎?”
統御賢者渴望知道更多,但他剋制住了自己提問本能,暫時不去談論這個話題,有更重要的事情把他帶到這個地方。
希羅尼摩斯點點頭。
“很好。”
這名數據監管教派的技術神甫,緩緩走到走到燈光下面,繼續說道:
“現在,談正事吧。”
希羅尼摩斯緊緊盯着他,然而內莫尼克斯就像底片上的負曝一樣閃爍不斷,一個電子幽靈,一個心跳之後就消失了,彷彿只是現實世界裡一個技術神甫形狀的空洞。
統御賢者不想再被數據愚弄。
統御賢者此刻好想換回肉眼。
內莫尼克斯隨意的樣子,彷彿每天都要擦掉一個機械神教成員的痕跡。希羅尼摩斯有個可怕的懷疑——可能就是如此。
“鋼鐵環帶的再次淪陷,導致德拉科尼斯家族擺脫了束縛。”
內莫尼克斯強調這場災難的責任:
“烏木城堡的桑德蘭子爵非常任性,僅僅因爲一些歷史遺留問題,就想徹底脫離機械神教,鋼鐵環帶戰火重燃,各個鑄造世界心懷鬼胎,導致你在火星裡的地位已大大削弱。如果再讓一個騎士家族悄悄溜走,你很可能會被踢出議會,甚至剝奪頭銜和財產。”
“我說得對嗎,統御賢者?”
閃爍着的電子幽靈輕聲問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
希羅尼摩斯竭力掩飾自己的驚訝,但是根據內莫尼克斯接下來的語氣來看,他很清楚他的掩飾行爲徹底地失敗了。
“不用那麼吃驚,統御賢者。對我這樣的人來說,你的思維數據洪流漏得就像一個篩子。你還不如通過一個公開通訊鏈接直接宣佈你的意圖,這樣反而省事。”
內莫尼克斯彈指警告道: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在使用未經批准的STC碎片做腦神經防火牆時三思。另外,我特別建議不要使用專有的插值代碼來填補空白,這是一個顯著的漏洞。”
三言兩語道破他的漏洞。
內莫尼克斯搖手製止希羅尼摩斯震驚得目瞪口呆的樣子。
“但這無關緊要,回到當前的問題上,德拉科尼斯家族不算一個強大的騎士家族,他們甚至沒有怒河騎士以及守望騎士,更不要說更強大的城主騎士以及巨王騎士,切斷了與火星的聯繫,這是無關緊要的,也是不可避免的,而你的是擔心其他家族知道這件事情,對嗎,統御賢者?”
“如果德拉科尼斯家族能夠不受懲罰地擺脫機械神教,其他家族可能就會效仿他們,那麼何時才能到頭?這個可憐巴巴的瀕臨毀滅的騎士家族可能成爲一塊多米諾骨牌,讓其他與機械神教結盟的騎士家族認爲他們可以在沒有火星的庇護下生存。”
“那麼說來……”
希羅尼摩斯說道:
“你已全然瞭解我的需求?”
“讓桑德蘭子爵知道他的錯誤,讓德拉科尼斯家族回到火星控制之下。”
內莫尼克斯說道。
“沒錯,就是這樣。”
希羅尼摩斯說道。
“如果那被證明是不可能的呢?你到底願意做到何等地步,統御賢者?”
內莫尼克斯開口反問道。
希羅尼摩斯擡起頭說道:
“如果桑德蘭子爵確定不屈服火星,你要確保德拉科尼斯家族能給鋼鐵環帶其他所有騎士家族樹立一個榜樣,讓他們知道採取類似行動將會帶來多麼血腥的災難!”
統御賢者聲音擲地有聲。
電子幽靈點了點頭,就在那一瞬間,他那模糊輪廓忽然變得清晰起來,他滔滔不絕地說出一串極其隱晦的暗碼隱語,一股靜電涓流沖刷過了統御賢者的機械義眼。
統御賢者再次眨了眨眼,然後環顧一圈周圍空蕩蕩的數據庫。
一個他不認識的技術神甫和六個詞法機工同他一道站在嗡嗡作響的檔案櫃中間。發光的狀態屏幕閃爍着扭曲的亂碼漣漪,告訴統御賢者,每個數據檔案都已清空。
“所以,他沒有來?”
希羅尼摩斯自言自語道。
並且納悶自己爲何下意識地要用機械聲帶的聲音而不是二進制隱語。
他最後一次環顧了一下空蕩蕩的檔案室,依然只有他們兩人。沒有跡象表明那個數據監管教派的技術神甫曾存在過。
希羅尼摩斯皺眉搖搖頭,對於自己被迫白白浪費寶貴時間感到惱火。
他被放了鴿子,對於如此嚴重違反禮數的行爲,統御賢者希羅尼摩斯·甘特非常生氣,轉身離開了這座破舊的鑄造神殿。
統御賢者率領一直等在鑄造神殿外的幾個手下,搭乘穿梭機離開了星球。
空蕩蕩的鑄造神殿裡。
忽然響起一個模糊聲音。
像是電流麥在嘈雜嘶鳴:
“一切都將如你所願,統御賢者。”
“一個忠誠騎士家族……”
“呵呵呵呵,我猜……”
“慈父定會笑納這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