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儺婆, 儺婆!”
清脆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一個渾身髒兮兮的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進院子,根本沒去看門口像木樁子一樣立着的三個人。
她頭上的羊角辮一晃一晃的,跑到了老人跟前。
被打斷的老人不唱了。將毛筆和黃紙放到一邊的矮桌上, 手伸到腦後取下了面具。
那是一張蒼老的臉, 皺紋密佈。
看到這張臉的人, 都會覺得面前這個老人很老很老, 距離躺進棺材不剩多少時間了。
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很有神采, 鬆弛的上眼瞼遮住大半個眼睛,只剩下一條又細又短的縫隙,露出半個黑眼仁。
可就是這麼一雙眼, 彷彿能看透人的靈魂。
這是一個會讓人恐懼的老人。
小女孩卻一點都不怕她,抓着老人的衣襬, 不停地往外吐舌頭, 怪模怪樣。
儺婆沒說話, 去屋裡抓出一把糖給小女孩。
小女孩迫不及待撕開一顆糖,放進嘴裡的時候, 嘴角溢出一串口涎。
芮一禾看出女孩是個癡傻兒。
“儺婆、儺婆,傻妞呢?傻妞呢?”
小女孩說話喜歡說兩遍。
儺婆:“沒了。”
小女孩:“沒了是什麼意思?”
“沒了就是沒了。”
儺婆又抓給她一把糖:“去玩吧!我有客人上門。”
這些都是芮一禾連蒙帶猜還原的對話,儺婆嘴裡只剩下一顆上門牙,即使慢慢說話,也不容易聽清。
小女孩沒離開, 她坐在門檻上, 一邊玩糖紙, 一邊唱:“利的口, 張嘴嘔, 小鬼沒了紅舌頭;養大狗,長得醜, 小鬼不敢上街走。咯咯咯。”
小孩的聲音又清又脆,不像儺婆,吐出的字總是含糊不清。但比起儺婆的怪腔怪調,小孩子來唱這種小調,更顯詭異。
芮一禾現在腦子裡全是這兩句詞了。刷屏一樣,在裡面滾動播放。
在儺婆的注視下,芮一禾跨過門檻,走進院中。粗粗掃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面具裡,就有三張熟悉的。
一張是牛頭面具,在來小鎮的路上出現過,嚇到了開車的孫學政,後來被引路使帶走。
一張曾掛在小賣部的空牆上。青面獠牙,凸眼紅髮,掛了整整一排。
一張是關二爺,鎮上的店家都供……不,有一家不供,就是羅家。
回頭一看,單小野站在門口,腳擡起在半空中,但跟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就是不往下落。
魏玉琴剛纔站在門口,現在離門三米遠。
芮一禾:“……”
“你在外面等我。”
魏玉琴鬆了一口氣。
單小野連連點頭。
儺婆真的很恐怖,單單是看她一眼心裡就發慌,越看越恐怖,單小野打心底裡排斥靠近她。
芮一禾指着青面獠牙,凸眼紅髮的面具問:“這是什麼?怎麼賣?”
“小鬼面具。”
儺婆說着,取下一張小鬼面具。
“不要錢,送你。”
儺婆的手比她的臉要年輕一點,皺紋不多,粗糙、有力,這是工匠的手。
芮一禾沒接,搖頭說不用了。
儺婆就把面具重新掛回去,同時也失去了和她交談的慾望。拿起一張初具雛形的面具,一點點雕刻。
芮一禾再說什麼,她都不回答。就像是忽然變成聾人,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芮一禾在院裡走來走去,她也不管。
既然人家大方,那自然要看個清楚。芮一禾如藝術家欣賞藝術品一般,細細觀摩。善人的面具,和藹可親,端莊慈祥:兇惡的面具,會讓人頓生恐懼,不敢太過靠近。
這大概就是雕刻面具的人的本事了。
她看得最仔細的是小鬼面具,覺得掛在架子上的這些,不如她在小賣部牆上看到的那般活靈活現,失了幾分鬼怪的邪性。
那些面具,她一見就覺得心生厭惡,而且就像是活得一樣。
她一直沒進屋,只是站在門外朝裡面看了看。
就這麼待了大約兩刻鐘的時間,看着儺婆將半成品的面具製作完成,掛回架子上,再拿起另一張上油彩。
芮一禾這才決定離開,出去時還貼心的幫儺婆把門帶上。
單小野見她出來舒一口氣,忙問:“咱們去哪?”
“先回賓館,看孟思路在不在。”
芮一禾說着,想的是等會順便在小賣部找找有沒有餅乾、方便麪、牛奶之類的東西,先在店裡賒賬。
她運氣不錯,路上就碰到孟思路和一老一少。
資深玩家的想法也差不多,都決定先把真錢變冥鈔的事情弄清楚。
找不到孫學政,但能讓孟思路帶着他們去找鄭小松。
林振邦老人說:“那些冥鈔正好是七十二張……但我覺得問題不在錢上。那沓錢是引路使給的,不會直接導致玩家違規。他或許沒把真話說完說盡,但嘴裡絕不會有半句假話。我至今爲止,進過八個副本,加上‘送棺’的引路使,一共和九位引路使打過交道。甭看引路使性格各異,人品不一,但他們在副本里存在的意義都是一樣的。第一,給玩家安排符合副本背景的身份;第二,給玩家提供重要線索,引導玩家完成任務;第三,維護特殊規則。”
芮一禾沒想到老人看出她的心思,發現她在疑心引路使。
這番教誨,絕對是好心好意。
她認真聽着,記到心裡。回道:“您比我更瞭解副本和引路使,您覺得是哪裡出了問題。”
“我也不好說是哪裡有問題。但去懷疑引路使,方向肯定錯了。”
林振邦想了想說:“他們出事可能不是爲錢,是爲別的我們還沒發現的原因。若真的是錢出問題,那錢也有可能是被調換過。”
單小野:“我們不能直接找個地方把棺材埋了嗎?那就能完成任務了。”
剛說完,他就覺得自己說了傻話。
這次的任務物品是“墳頭一柱清香”,紅香已經給玩家。上個副本的任務物品是“羅小姐的骨灰”,痞老闆也給了他們每人一個骨灰罈。骨灰罈用來裝骨灰,紅香在墳頭點燃就算完成任務。
上個副本,羅小姐羅麗是個大活人,要爲她的骨灰對她動手,誰動手誰完蛋。
玩家們真正該做的是根據管家先生的提示和在城堡裡發現的線索,推測出還有一位羅小姐,再想辦法拿到她的骨灰。
兩姐妹對上,玩家也就有了逃生的機會。
這次也一樣,看着是讓玩家找塊地把棺材埋了就成。誰知道地點有沒有講究,入土的時間有沒有什麼要求,搞不好埋的是不是這口棺材都不一定。
果然,林振邦老人慈愛的說:“要完成任務,最後肯定要做到這一步。你的思維直白,切中了要害。送棺、送棺,肯定要送個入土爲安。可引路使讓我們在鎮上一家賓館歇三個晚上,不會是沒有緣故的。我們要查出來棺材裡是誰,怎麼死的,他生前和羅家人又有什麼關聯……查得越清楚,拿到任務物品就越簡單。”
因爲他這種帶着鼓勵的說話方式,單小野一點都不覺得害臊了。說錯話的難爲情通通消失,不免想起了自己的爺爺,頓時眼淚就往上涌。
李朗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喪着臉說:“林爺爺,你沒告訴他,線索跟危險可以畫等號。”
“就你多嘴,”林振邦:“別把小朋友嚇着。只有謹慎又大膽的人才能在副本里變強,一味膽小就離失敗不遠了。”
在副本里,失敗就等於死亡。
單小野爲剛剛不敢進儺婆的門感到羞愧……下回!下回!他一定爭取跨過門檻。
芮一禾靜靜聽着,同時也觀察着一老一少。她發現林振邦老人像是初升的太陽,朝氣勃勃,積極地通關。李朗表裡如一,喪到不行,站在那不說話都一直散發着負能量,比真正的老人都更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到了,就是這。”
孟思路停下來,有點疑惑的撓了撓額角:“我上午過來的時候,圍牆沒歪沒斜,大門也沒這麼破。”
說圍牆只是有點歪斜是美化了這堵牆。
芮一禾簡直懷疑伸手一戳,這牆就能塌給她看。至於大門,比賓館廚房的門還破,門板的外皮都脫落的差不多了。
至於裡面……芮一禾推開門,被頂上落下來的灰塵嗆得直咳嗽。
裡面就是個佈滿蜘蛛網,不知有多久沒住過人的破房子。有一面牆已經塌了,沒榻的表面那層黃泥也早掉光了,露出不規整的磚頭。
孟思路退出去又走進來,連聲說:“是這裡沒錯……怎麼回事?”
芮一禾吐槽:“上午要是讓你們看見破院子裡面有個漂亮女人在洗頭,鄭小松肯定不會覺得是豔遇,而會覺得是遇到了豔鬼。”
孟思路:“……”
“唔……”
破房子裡傳來微弱的□□。
芮一禾靠近一點,沒想着進去,準備在牆邊看一眼。她怕一進去,這房子就塌了。
卻聽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從坍塌了一半的牆後伸出一隻深黑色的、皮包骨頭的手臂,如滷過頭的雞爪一般的手,抓向芮一禾的手腕。她反應迅速,卻還是被抓到了衣袖。
“嘭——”
芮一禾隨手拿起一塊磚頭往爪子上敲了兩下,每一下都用了十成的力氣。磚頭碎了,爪子裡的骨頭也碎了。
林振邦老人取出一張黃符,夾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進屋探查。
“小芮,別打。那是鄭小松。”
林振邦老爺子衝外面喊。
芮一禾默默地放下了只剩半塊的磚頭。
那爪子和手臂和風乾過久的豬肉一個色,皮是直接裹在骨頭上的,他身上的肉都不知道去哪了。手如此,身上可想而知。林振邦老人就算是有火眼金睛,也不可能頃刻還原一具乾屍的容貌,能認出是鄭小松,完全是因爲乾屍身上還穿着衣服。
等芮一禾進門,乾屍就動作遲緩的衝她伸手。
要不是芮一禾確定自己和鄭小松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句,大家都是剛認識……她都要以爲這位對她有什麼執念了。
乾屍掙扎着,努力着,爬向門口。
芮一禾換了個方位,他也改變方向。
幾次之後,就能發現乾屍其實沒有自我思維。
芮一禾倒是想起來,她還有一個特殊BUFF巫女的仇恨,描述爲:你是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總能引起某些生物的注意。
某些生物,就是這種生物嗎?
林振邦老人翻了乾屍的兩個褲兜,有芮一禾在,他根本不管別人怎麼摸他,一心一意朝芮一禾爬去。結果很容易的就在他褲兜裡翻出一堆灰燼,像是紙張燃燒之後的殘留物。
確認再沒有別的線索,林振邦老人用符咒燒了乾屍。
孟思路很愧疚:“我不知道是這樣……”
他那會扭頭就走,其實是有點生氣搭檔分不清輕重緩急,是個色痞。若他非把人拽走,也許鄭小松就不會死……當然,結局也可能是房子裡的乾屍變成兩具。
離開寨屋的路上,林振邦老人問芮一禾接下來的打算。
芮一禾回答,她打算去羅家看看。
林振邦老人就把羅家的地址告訴她,“寨屋東邊的盡頭前有一條很長的小巷,是個大斜坡。斜坡中間三層樓的房子就是羅家,屋前屋後都養了狗,你們去的時候小心一點。”
芮一禾也沒打算把儺婆這條重要線索藏起來,她起了個頭,讓單小野把所見所聞說一遍。
反正D級副本大家的目標都是一樣的,又沒有陣營區別,互助就是互利。
等單小野說完,芮一禾補充道:“儺婆屋裡藏不了人,她獨居。”
又慢吞吞的說:“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左手拿着黃紙,右手拿着毛筆,嘴也沒閒着。敲鑼打鼓的伴奏是從哪來的?她肯定不是普通人。”
單小野&魏玉琴:“……”
靠,他們完全沒注意到這個。
……好瘮人,滲得慌。
芮一禾:“小女孩提到的傻妞也很重要,打聽她比打聽儺婆容易。”
鎮上的人顯然對儺婆十分敬畏,不太敢說她的事。
林振邦老人點頭說,知道了,他會找機會跟人打聽。
兩幫人在路口分開。
芮一禾三人按照林振邦老人指的路,很快就找到了羅家。房子裡靜悄悄的,幾條狗在前後院趴着,他們還沒靠近,狗就已經警覺的四處張望了。大概是聞到了味。
“你們就別進去了。”
憑芮一禾的身手,要想摸進去也得小心一點。
單小野和魏玉琴要是敢靠近,就等着被狗攆吧。這些大狗全都沒有套繩子,也沒有戴嘴套,個個兇猛,都是見過血的。
“芮老闆,你小心一點。”
單小野說完,魏玉琴也讓她小心。
等兩個人的背影從長坡的盡頭消失,芮一禾纔開始行動。她往院子裡丟了幾顆石子,大狗們汪汪汪的叫起來。不一會,二樓的窗戶打開,羅銀看到周圍沒人,呵斥狗不許再叫。
等羅銀把腦袋縮回去,芮一禾故技重施。
幾次過後,羅銀罵罵咧咧的下樓,教訓大狗。
芮一禾趁機從一樓打開的窗戶翻進去,全程沒發出一點聲響。羅銀根本不知道客廳裡多了一個人,還呵斥要往屋裡跑的大狗,讓它坐好。
大狗只有憋屈的坐下來,是不是衝房子裡低吼。
芮一禾正準備站起來,一擡頭卻看到飯桌底下掛着一張熟悉的面具,青面獠牙,凸眼紅髮……又是小鬼面具。
那雙外凸的眼睛注視着她,咧開的嘴似乎是在嘲笑她。
小鬼面具有着輕蔑的,令人厭惡的表情。
她打了個寒戰,悄無聲息的爬上二樓。
羅銀訓完狗,把大門一關回屋。
芮一禾聽到房間裡傳來羅銀罵罵咧咧的聲音和遊戲的音效聲。
三樓羅老大和羅嬸住,夫妻倆分房睡。羅老大煙癮重,羅嬸是個很邋遢的人。羅金在家,房門關着的裡面沒動靜,她想開門進去看看有沒有線索,幸好裡面反鎖了門。
羅金大概以爲是弟弟,只是踢了兩下房門警告外面的人。
有價值的、重要的線索她一樣沒找到,只發現了數量多得出奇的小鬼面具。落灰的抽屜裡有,桌底有,衣櫃裡有……她本來是想看看牀下有沒有藏着什麼,結果牀底的龍骨架上黏得死死的全是小鬼面具,密密麻麻。
這麼多的面具,羅家人沒有發現嗎?
他們還好好的,沒有出事。
到底怎麼回事?
一樓的擺設多是半新不舊,芮一禾很快翻了一遍。最後一個要查看的地點是廚房,她剛打開玻璃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腥臭味,竈臺上放着切割成大塊的肉。
廚房裡沒有窗戶,昏暗陰沉。
芮一禾靠近一看,發現是豬肉……微微鬆了一口氣。
樓上傳來羅銀的腳步聲,芮一禾連忙躲到樓梯旁邊的儲物間裡。
羅銀去了廚房,大概是提了重物的原因,出來的腳步聲也變得沉重。接着,他打開大門,招呼狗吃東西。
原來那些生豬肉是用來喂狗的,怪不得能把家犬養得比獵犬還兇。
芮一禾本來打算趁機離開,想起羅銀剛剛是在屋裡打遊戲,還聽到了敲擊鍵盤的聲音。
屋裡有臺電腦!
有電腦,有網絡,沒準能查到點什麼。
她走進羅銀的房間,聞到了濃重的腳臭味。沒有立刻坐下,先把打開的遊戲頁面縮小,就看到桌面有一個署名爲“偷拍”的文件夾。一打開全是男男女女的脫/衣視/頻,拍攝地點很統一,就在亡山第一賓館。
這個王八蛋在賓館房間裡裝了攝像頭。
芮一禾打開日期最近的一個文件夾,不意外在裡面看到玩家們的身影。好在玩家都是和衣而眠,他沒拍到什麼私密的內容。
這個小王八蛋要是也在院子裡裝個攝像頭就好了……看到棺材半夜裡棺材裡有聲響的錄像,活活嚇死他。
一邊想着,芮一禾一邊打開網頁。
羅金、羅銀、亡山第一賓館……挨個搜索一遍試試。
這麼想着,她纔剛敲出一個羅字,就被人從背後狠狠一推,上半身掉出窗外。
有了在羅麗的追殺下逃生的經驗,芮一禾知道,此時冷靜的思考比什麼都重要。她一點也沒慌,沒着急抓住一個着力點,避免從二樓掉下去。也沒有急着往後看,確認攻擊她的是什麼東西。
而是左手抓起桌上的手機,進入魔化狀態。
下一秒,她又被狠狠地推了一把。
二樓不高,但倒栽下去頭着地,哪怕是一米的高度也可能扭斷脖子,當場斃命。
芮一禾先着地的是右手,魔化狀態的纖長手指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她從地上爬起來就可以往外跑……不跑怕被羅銀髮現,要是被一羣狗攆,再加上藏在暗處的敵人,肯定沒活路。
她還是擡頭看了一眼,沒看見二樓有人。
剛跑出七八米,就感覺後面有狗追來,汪汪汪的叫喚。但芮一禾已經拐進巷中,羅銀根本沒看到她,又覺得今天狗子一直瞎鬧騰,就把狗喚回去了。
芮一禾剛鬆了一口氣,就又被從背後推了一把。頭撞在旁邊僵硬的圍牆上,疼得想罵人。
“誰?”
忍着頭骨碎裂般的疼痛,她朝着身後就是一爪子。
結果魔化的爪子只是在空氣裡劃出一道脆響,沒碰到任何阻礙。
四周沒人……也沒有鬼。
先回賓館,她想着,小心謹慎的警戒着周圍的情況。
之後的十幾分鍾都沒事,她也沒有放鬆警惕。在路過一條狹窄的巷子時,兜裡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芮一禾略一分神,背後出現一個力道將她往前推。
千鈞一髮之際,芮一禾舉起右手擋在眼前,纔沒有讓脆弱的眼球直接撞上尖銳的石頭。
堅硬的右手粉碎了牆上凸出的怪頭。
那個東西爲什麼一直從後面攻擊她呢?
剛剛的情況,要是直接推她腦袋一把,她根本不來不及反應。不對,若那東西想碰她哪裡就碰她哪裡的話,直接扭斷她的脖子不是更簡單。
問題又回到原點……爲什麼只從背後攻擊她呢?
芮一禾思索着,把手伸到背後。魔化的右手手指摸到了堅硬、冰冷的物體,尖尖的部分是獠牙,嘴角上勾的弧度是惡作劇得呈的愉悅,很光滑表面的是因爲塗了油彩。
她已經知道粘在外套上的是什麼了。
她冷靜的把外套脫下來,並不意外看到一張小鬼的面具。
應該是在羅家被黏上的,猜不到是什麼時候。
明明面具拿在手裡挺重的,粘在背後的時候她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她惱怒的將面具捏碎,丟在路邊。
回到賓館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多鐘。羅嬸在門口嗑瓜子,見有人進門的是芮一禾還瞪了她一眼,奇怪的是廚房裡有動靜。
“羅金在裡面,”單小野現在和芮一禾已經很有默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芮老闆,你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芮老闆額頭青紫一片,看着很嚇人。
芮一禾:“沒事,你跟所有人說一聲,要小心面具。”
她把在羅家遇到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單小野聽完一臉嚴肅的答應了。
芮一禾清洗了傷口,把兜的手機拿出來。發現有密碼鎖和指紋鎖,又看不見來電的是誰,就重新放回兜裡。
九個玩家都回來了,沒人出事。
林振邦老人和單小野都有打聽出一些傻妞的情況,綜合一下傻妞的生平就比較完整了。
傻妞人如其名,是個有智力障礙的姑娘。她五歲的時候,被家人丟棄在附近的山上,差點餓死,是儺婆撿到了她。
儺婆讓她叫自己師傅,教她做面具。
有人曾聽儺婆說過,傻子心靈純潔,做出的面具比生下來就開始拿刻刀的儺婆更好。可沒人相信,覺得儺婆是想提前給傻妞打響名氣,未來不至於餓死。
誰也沒想到,傻妞會死在儺婆前頭。
傻妞用刀抹了脖子,血噴在她親手雕刻的面具上。
一個傻子爲什麼會自殺?大概是太傻了,不知道拿刀捅自己會死吧!
芮一禾:“她什麼時候自殺的?”
單小野:“八天前。”
正說着,廚房的門被打開。走出來的女人是羅金,她用口罩遮住了臉,沉默的將托盤裡的菜一一擺上桌。
炒肉絲、炒肉片、回鍋肉,還有一大碗肉湯,桌上根本看不到一點蔬菜的影子。
蘇安瑤問:“怎麼全是肉?”
羅嬸:“嘿,不是嫌我不割肉給你們吃嗎?現在全是又不滿意。肉多貴啊!弄給你們吃,還有什麼不滿的。一個個的,屁事多。”
羅金不停推她往外走。
“行了行了,我回去了,”羅嬸:“你嗓子還不能說話嗎?”
羅金點頭。
羅嬸:“我看羅老二就是個庸醫……你早點回家。”
羅金回廚房裡,拿出碗筷,然後去了二樓。
好些玩家都是一天未進水米,肚子早就開始唱空城計,此時添了米飯迫不及待的開吃。
芮一禾拿起筷子。
肉絲火候太過。
肉片澱粉放太多,肉粘成一團。
回鍋肉炒糊了。
……
她又放下筷子。去小賣部裡挑了兩袋餅乾,就着礦泉水慢慢吃。一邊吃,一邊嘆氣,弄得單小野都沒什麼胃口了。
“要不我給你下碗麪?”
單小野:“我家開面館的,別的不行,煮麪的手藝才湊活。”
這一刻,芮一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落滿了星星。
單小野認命的走進廚房,兩分鐘後在裡頭驚聲尖叫。
“怎麼了?”
芮一禾跑在最前頭,發現單小野好端端的站着,就是臉色特別難看。他手指着柴火堆,艱難的說:“……是付輝。”
然後捂住嘴,推開擠在門口的玩家們,衝向廁所。
“嘔——”
單小野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並不是因爲場面有多血腥。付輝躺在柴火堆裡,已經死去多時。膽大的玩家把他屍體從柴火堆裡刨出來,平放在地上。
他的屍體相對完整,脖子上有明顯的外傷,是被人勒死的。
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很多奇怪的刀傷……臉頰上的肉被割掉了,手臂上的一大塊肉、胸口的肉也被割了。
這種割法不像是故意折磨,而像是拿他的肉有用處一樣。
那他的肉去哪了呢?
桌上的菜用的都是什麼肉?
“嘔——”
喪得如李朗一般的人,都無法接受自己吃下的可能是某人的肉的事實。僵着臉說:“不可能的吧?副本里的食物一般都是沒問題的,最多是難吃一點。”
林振邦老人的臉也青了。
“對,不可能的……”
這種情況下,羅金剛從二樓下來就被衆人聯合起來摁住了。
“心理變態啊你!”
李朗恨恨的罵了一句,苦大仇深的扯掉她的口罩,卻被她口罩下面的臉嚇了一跳。
羅金的嘴巴不見了。
她推開李朗,跑向廚房,拿起菜刀。卻沒有把刀鋒對準外面的玩家,而是對準自己,在原本是嘴巴的位置割開一條長長的口子。
沒有血流出來,這場面卻充滿了血腥味。
然後,她丟掉刀,從碗櫃裡取出一碗肉。不停的往嘴裡塞,胡亂的咀嚼着吞下肚。忽然,她頓住了。死死的捂住嘴,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嘔——”
她吐了。
張大的“嘴”裡黑洞洞的,沒有舌頭。
她剛剛吞下去的肉一點不剩的吐了出來,她痛苦張大嘴,卻發出不聲音。
然後,她的“嘴”完全的癒合了。
李朗黑着臉把羅金捆起來,關在二樓沒人住的房間裡。
芮一禾:“我看她對人類血肉挺執着的,不會捨得勻出來給我們吃。”
這話讓大家覺得好了那麼一點。
林振邦老人在廚房裡找到沒用完的半斤豬肉,氣氛更好了。
玩家們紛紛開始回憶肉絲、肉片的口感,漸漸相信桌上的菜就是用普通的豬肉做的。即使如此,也沒有人再去碰桌上的菜。
時間還早,但受了驚嚇的衆人精神萎靡,各自回屋。
單小野:“芮老闆,你還吃麪嗎?”
芮一禾正要點頭,就聽單小野又說:“還是要吃的,我去小賣部找個新沒用過的鍋。煮兩碗麪好了,你一碗,我一碗。對,我也要吃,一直餓着肚子可不行。”
芮一禾:“……”
……單同學受的打擊有點大啊!
芮一禾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找到新的鍋,鑽進廚房裡。回屋開燈,上上下下的檢查了一遍有沒有小鬼面具,沒有找到,她心情好了一點。打了個哈欠,把單小野的筆記本拿出來,整理目前得到的線索。
燈泡輕輕閃了一下。
又閃了一下。
芮一禾擡起頭。“啪”,燈泡燒了。
“嘭”,門關了。
“咔咔,”窗簾合攏。
她敏銳的察覺到危險襲來,卻因爲在黑夜中不能視物而心跳加速。右手魔化,意識到對方刻意在製造黑暗的環境,她決定逃離房間。
她衝向房門。
一個硬邦邦的身軀擋住了她。
這傢伙不是很高……似乎……和引路使的身高差不多。
她的兩隻手不慎被抓住,一時竟然無法掙脫,有尖銳的東西刺進她的皮膚裡,應該是指甲。
對方的指甲鋒利,力氣很大
太黑了,看不清襲擊者的輪廓,只感覺冰涼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頸處……
“唔……”
她被咬了。
那東西在喝她的血!吸血鬼嗎?還是殭屍?芮一禾血液被吮吸的同時,竟然清晰的感受到對方的情緒。那傢伙像是品嚐到絕頂的美味一樣,情緒高漲,非常的愉悅。
她的血不是難喝得讓羅麗連連作嘔嗎?
難不成副本怪物的口味還有差異?
不,那東西咬的是我右側的脖頸。
……等等,他的狀態不對勁。整個人都放鬆了,爽到極致一樣出現暈眩感。
這種狀態,好比一個愛酒的人喝到微醺。
芮一禾抓住機會,蓄力將他推開一點,手指觸碰到柔軟的肉,是對方的下巴。這麼一番推搡,竟只能將人推開一點點,對方的力氣好大。
她心中冷笑,迅速歪頭,把左側的脖子送上去。
尖利的獠牙毫無防備的刺進皮膚中,黑暗中的襲擊者大口吮吸着讓他沉迷的味道……“嘔”
早已做好準備的芮一禾踢開襲擊者,抓向對方的心口。誰知對方喝進一口劇毒,正弓着腰,便只薅下來幾根頭髮。
你來我往,芮一禾已經完全不知道爪子抓到了何處。
“芮老闆,你沒事吧?”
單小野撞開門,帶來一室內的光亮。
“嘭……”
襲擊者撞窗跑了。
“沒事……”
……就是要抽空去打個狂犬疫苗。
單小野:“你看起來不想沒事的樣子。”衣服上全是血。
芮一禾目光下移,看到外面地上摔破的麪碗。潔白的麪條落在地上,沾上了灰。她鼻子動了動,聞到了香油的味道。
芮一禾:“好香。”
肚子咕咕叫。
щшш¸ тт kΛn¸ C〇
單小野:“……”
芮一禾:“……”
單小野:“我再煮兩碗?”他其實不太敢煮了,一煮麪就出事。
芮一禾:“等會再說……我先開棺。”
單小野:???
芮一禾:“襲擊我的很可能是引路使……”
黑暗中,雖然看不清襲擊者的長相,可對方的身形、氣味和柔軟的堆積大量脂肪的下巴都和引路使相符。
加上從未見過面的引路使對她十分在意……完全符合特殊狀態【巫女的仇恨】的描述——總能引起某些生物的注意。
引路使又是絕不可能襲擊玩家的,襲擊玩家的只可能是副本怪物。
若假引路使是真副本怪物,棺材裡面的……呵呵。
鄭小松、孫學政因爲冥鈔纔出事的,纏着孫學政的東西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它是衝錢來的,讓孫學政把錢給它。
冥鈔是引路使給的,他不可疑嗎?
這麼一想,引路使的許多言語其實是經不起推敲的。
芮一禾思緒飛快的在腦海裡閃過,一點點扯斷裹在棺材上的蜘蛛絲。
李朗一直留心着槐樹下的棺材,立刻制止她:“你幹什麼?”
芮一禾:“我要打開棺材看一看。”
“你瘋了嗎?”
李朗認真的觀察她的神態,心裡懷疑她是被什麼東西給魅住了。但得出的結論是她很清醒,清醒的要開棺。
“你忘記引路使說過不能開棺的嗎?”
芮一禾:“他的話真的可信嗎?”
李朗:“引路使不會說假話。”
芮一禾:“如果他不是引路使呢?”
林振邦老人問:“那他是什麼?”
芮一禾:“副本怪物。”
林振邦老人篤定道:“我只見過沒遵守引路使所說的規則死去的,聽都沒聽過引路使能被副本怪物替換。”
不,不是這樣的。
芮一禾腦子裡響起一個有些稚嫩的少年的聲音:引路使如果不夠強,便有被副本怪物制住的可能性。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芮一禾心底最深處涌現出一陣悸動,彷彿有什麼被她遺忘的存在即將復甦。她的思緒一片混亂,整個人輕飄飄的靈魂似要離體一般。
“小芮、小芮。”
芮一禾猛地驚醒:“哎!”
林振邦老人擔憂的看着她,“你臉色發白,不要緊吧?”
芮一禾搖頭。
剛剛的聲音,絕不是她的幻想。少年……那個聲音……說的是對的,她的第六感也在瘋狂叫嚷——剛剛襲擊她的就是引路使!
林振邦老人:“開棺觸發的死亡條件,可能不止關係到你個人,也會禍及大家。”他也沒有完全否定芮一禾,而是謹慎地道:“要開棺可以,你有什麼證據?”
芮一禾目前所有的證據,都不能算是鐵證。
起碼不足以說服林振邦老人和李朗。
“我會找到證據。”
她被攔下來之後,反而不那麼着急了。手往兜裡一擱,等着吃麪,摸到手機。忽然想到……羅金就在樓上,她知不知道羅銀的手機鎖屏密碼呢?
芮一禾跟單小野說了一聲,興沖沖的跑上二樓。
羅金躺在地上,聽到腳步聲擡起了頭,眼睛發亮。
如果她有嘴巴,口水都滴下來了。
芮一禾:“不要被外表迷惑啊!我是聞着香,吃着臭。”
剛剛喝了她血的傢伙,肯定受到了不小的傷害。
這麼想想她有點像是很多評書裡出現過的,帶機關的酒壺。又裝了美酒,又裝了毒藥。切換左右,坑起人來不要太容易。就是不知道毒性怎麼樣,能不能弄死副本怪物。
回過神來,羅金已經像只毛毛蟲一樣,蠕動到她腳邊。
芮一禾把手機懟到變成怪物的老闆娘臉上,冷酷提問:“知道密碼嗎?”
羅金眼睛裡沒手機,一臉的貪婪。然而想咬一口也沒有嘴,只能拿腦袋蹭她的手,一邊蹭一邊流眼淚。
芮一禾:“……”
這無法溝通啊!等等,也許羅金的指紋能解鎖弟弟的手機呢?
芮一禾嘆口氣,抓着羅金的大拇指靠近手機。
“叮”
手機解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