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子夜歌(下)
他是被一陣細碎的吵雜聲驚醒的。
“是誰?”楚歌揉了揉眼,坐起身,披了件外衣出門,就看見一個黑影往隔離區的方向走去。患疫病的人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需回家慢慢調養便可,而明天就是火燒隔離區的日子了。這個時候,是誰要去隔離區做什麼呢?楚歌不禁拉緊了外衣,緊跟上那抹黑影。
來到近處,他才發現那人並不是孤單一人,那人的肩頭赫然還扛着一人!楚歌驚駭地捂住嘴,防止自己失控地喊出聲,心裡則早已慌亂不堪,他該怎麼辦?
那人來到了一間病舍前,推開厚重的門,將肩頭的人毫不憐惜地甩了進去。
“月姐姐!”當看到那敞露在他眼前毫無意識地臉時,楚歌再也抑制不住地驚喊出聲。
那人隨即閃到他的面前,一把捂住他尖喊不已的嘴。
楚歌驚恐地瞪着面前唯一露在黑布外的一雙渾濁的眼,手腳不停踢打着。
“小主子!”
“全叔!”這個稱呼太過特別,他知道,只有一人會這麼稱呼他。停下了掙扎,楚歌顫抖着伸出手拉下那蒙面的黑布,不意外地看見那張滿是皺紋的臉,“真的是你!你打算對月姐姐做什麼?!”
“這一切都是爲了小主子。”福全再看向懸月,確定她沒有甦醒後,當機立斷地抱起楚歌往城中疾弛而去。
“放開我!”風“呼呼”地從他耳邊經過,讓他幾乎連睜開眼的勇氣也沒有,“你打算做什麼?”
“帶小主子回宮,那本不是小主子應該去的地方,娘娘已經擔憂多日。”福全低聲說道,飛掠的腳步不但沒有放慢,反而加快。
“你不能這樣!你要對月姐姐做什麼?”兩旁的樹在不斷向後退去,楚歌知道,他已離那間屋子越來越遠了。
“惟有她的死才能成全我們的千秋大業。”
他打算燒死月姐姐!
這個認知讓楚歌再度拳打腳踢起來,“你放開我!”
然那橫在他胸前的手臂卻是越箍越緊。楚歌惶恐地往後頭望去,竟是連那處的燈火也看不見了。狠了狠心,他對着福全的耳廓用力咬了下去。福全沒想到他會如此,一個不查鬆開了手,失去了託扶的楚歌掉落了在地,連翻了兩下,消失在一片灌木叢中。
“小主子!”福全跟着落至地面,卻連一個人影也看不見。踢開腳邊的灌木,福全繼續往前搜去。
直到耳邊又恢復了寂靜,楚歌才小心翼翼地從一個矮溝裡爬了出來。他的手腳早已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用手背擦去眼角沁出的淚水,楚歌咬着牙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回走着。他知道,他必須趕快,趕在天亮前回去!
可是他已經走了多久,扭到的腳已痛到麻木,天也已經亮了,而那道城門好象依舊在遙遠的前方。
“月姐姐……”楚歌嗚咽着,淚珠不甘地接連涌出了眼眶。
“小九!”策馬經過的尉辰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最小的弟弟,還如此狼狽。
楚歌仰起淚跡斑斑的小臉,看到白馬上的尉辰,彷彿看到了絕望中的希望,“二哥,救救月姐姐!”
尉辰的臉立刻蒼白一片,他沒想到自己終究要趕不上了。“上馬說!”沒再多想,他撈起楚歌的身子,一分也不敢耽擱地向前趕去。
心猛地咯噔了一下,重樓捂上心口,不明白這不祥的感覺是爲什麼。
“四爺?”
重樓茫然地眨了眨眼,“東西都整理好了?”
“回四爺,都好了,”展風拱手回道,“已經可以起程了。”
心慌地更厲害了,甚至有些扯痛,痛地讓重樓忍不住大口地喘着氣。
“四爺,你怎麼了?”展風立刻上前扶助他。
“月兒呢?”重樓抓住他的手臂急問。
展風困惑地眨了眨眼,還未來得及回答,倉皇衝入屋內的葵葉已搶先一步證實了重樓心中的不安,“懸月不見了!”
當楚歌趕到的時候,大火已經熊熊燃起,火紅的顏色深深地震撼着他的心。
“在哪一間?”尉辰猛搖着他小小的身子,急急地問道。
“這間!”
尉辰放開他,剛要往前跑去,卻被幾個侍衛攔住,“二殿下?九殿下?”
“滅火,快點滅火啊!”尉辰擱開他們的手,大聲吼道,“裡面有人!”
侍衛們互看了好一陣子,才明白髮生了什麼,立刻跑去提水。然火勢在大風的助長下更加壯大,顯然已經等不到他們提水來滅火了。
“月兒!”尉辰悲喊一聲,重重地撞向那扇鐵門。那門已被燒得通紅,熱得燙人,可是尉辰就像感覺不到源源傳來的熱度,一再撞門,企圖撞開它,卻是徒然,只得眼睜睜地看着那火越燒越大。
“讓開!”一道長鞭如銀蛇般劈向那扇鐵門,深重的力道立刻打開了一道淺淺的口子。重樓一個優雅地轉身,收回的銀鞭再度劈向那道口子,打開一個豁口。
“展風!”隨着他的一聲長嘯,展風閃電般地抽出大刀,砍向那口子,轉眼間,厚重的鐵門就碎成了好幾塊。
“月兒!”顧不上那駭人的火勢,重樓推開展風試圖攔阻他的手,直往火裡衝去。
另一頭,尉辰也撥開了阻攔他的侍衛,衝進了火場。
周身的溫度在不斷升高,懸月蜷縮在牆角,徒勞地想睜開縛住自己手腳的繩子。一根橫木帶着火向她砸來,她就地打個滾,險險地避過。
四周都是火焰,厚重的煙霧層層瀰漫,薰出了她的淚,嗆啞了她的嗓。
看來,這次“她”是鐵了心要置自己於死地了。藥暈她,捆綁她,點她啞穴,斷絕了她所有的生路。
懸月在心中苦笑着。
想她一身利落身手,竟落得如此下場。她終究是鬥不過“她”的吧?她還未出手,“她”已可以輕而易舉地收拾了她。
她,終究是不適合這樣的生活呢。
眼前煙霧繚繞,她吸進了太多的濃煙,肺要炸開一般的撕痛幾乎吞噬了她的意識。
濛濛中,她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臉上漾着陽光般的笑容。
霽陽,你是來接我的嗎?
那小小的人兒緩緩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一旁。
“月兒!”
迷迷糊糊間,她感到有人在呼喚自己。透過層層煙霧,她看見自霽陽指的方向漸漸靠近一個人影,模模糊糊的,很不清楚。
重樓……
她晃了晃腦袋,極力保持清醒,腦袋卻沉沉地不聽使喚。
“月兒!”重樓邊走邊叫道。他已經搜了好幾個閣間,卻全然沒有她的身影。心,隨着時間越來越焦躁,紫色的袍衫早被煙燻成了黑色,失掉了他一貫的風度翩翩。
“老四,這樣不行!”尉辰拍拍他的肩,“分頭行動!”
重樓隨意地點了點頭。說不上來什麼原因,朝那個被一根橫木攔住了門口的閣間走去,甩鞭抽開那根礙事的橫木,看見的,是被反綁了手腳,失去了意識的懸月。
“懸月!”他快手鬆掉了她身上的繩索,輕拍着她的臉頰。
“呃!”幾乎用盡了所有的氣力,懸月幽幽地睜開眼,嘴脣動了動,卻始終發不了聲。
重樓這才發現她的異樣。解掉她的穴道,他將她緊緊地擁進了懷裡。
“還好你沒事!”他緊緊地抱住她,猶如重新獲得了至寶。
“真的是你。”懸月顫抖地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嗆得咳嗽起來。
溫熱的脣,堵住了她的,帶着一絲清涼,舒緩了她的氣息。
她的眼,近距離地看着他黝黑的瞳,在那裡頭,她清楚的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重樓的眼,在她的面前一直都不是深不可測、蓄意隱藏的呢!
尉辰呆站在原地看着這一幕,周身是那樣的滾熱,可是他的心,卻是徹底的涼。
“二哥,我先送你出去!”回過神,重樓已抱着懸月向他走來。
又一根橫木搖搖欲墜,重樓眼疾手快地甩出銀鞭圈住尉辰的腰身,將他甩了出去。
那當兒,橫木掉落下來,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本就造得不牢固的屋子在熊熊的大火中更是搖搖欲墜,濃霧不斷噴出,火光更是映紅了半邊天!
“老四!月兒!”
驚喊間,病舍的屋頂被猛得劈開,接着一道人影飛竄而出,穩穩地落在了空地上。
幾乎與此同時,病舍轟然倒塌。
狹長的眼微眯起,重樓冷冷地看向那慌亂之外一閃而過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