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空相憶(上)
黑王迎娶新妃和宣德四十七年到來的雙重喜慶尚未來得及散去,一場噩耗就漫上了整座皇城的上空——白龍帝病倒了。
“聖上這是疫症。”再三診斷後,流飛沉重地告訴大家,“而且是尚未明確病因的死症。”
於是,本爭相前來表示擔憂的后妃們開始退卻,徘徊在騰龍宮的皇親貴族也開始逐日減少,因爲這是會傳染的死症,每個人都懼怕會染上這種可怕的病,最後除了那些想遠離卻不可遠離的宮人和重樓這些身爲人子的皇子,再無人敢靠近這座巍峨的騰龍宮了。
“我需要七日,七日內定當爲聖上找出治療之策。”在衆人焦急地一再追問龍帝的病情時,對自己充滿信心的流飛向衆人保證。
於是,幾個大皇子決定輪流守夜,等待他們的父皇熬過這奪命的七天。
這夜,正是重樓輪守。懸月來到騰龍宮的時候,他正坐在門檻上,頭無力地靠在門框上。銀亮的月光讓他臉上的疲憊無所遁形,眼下明顯的黑青色更是讓人心驚。
“吃些東西吧!”她放下手裡的食盒,不由分說地將碗筷塞進他的手裡,“總不能先餓壞你自己。”
“好。”他很聽話地夾起飯菜,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乖順的樣子讓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在想什麼?”他擡起了臉,不解地眨着眼。
“我在想……”她轉了轉眼眸,揮去腦裡那令人發笑的想法,正色道:“流飛真有辦法在七日內找出治療的方子嗎?”
重樓搖了搖頭,道:“雖說那是死症,但能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沒有人會比流飛自己更清楚。事到如今,我們這些外行人也只能等待。不過,還有一件事令我比較在意。”
“什麼事?”她邊問着,邊替他倒出一碗湯。
“父皇這次會染上疫症是因爲年前,他微服去了一趟西郊。如此看來,正是西郊有瘟疫。”
西郊正處於帝都邊境,如果那真有疫情,怕是帝都裡很快也會爆發,那後果將是不堪設想啊!
正想着,重樓偏頭輕咳了起來,懸月忙拿下他手裡的碗塊,拍着他的背替他順氣。
“回去休息吧!你的病也沒好幾日!”她勸道。這幾日,幾個皇子日子都不好過,尤其是身爲三宮主位的他們三個,既要操心白龍帝的病情,又不能罔顧積留下的國事,每個人都快被疲勞壓垮了。
重樓淡笑着搖搖頭,“父皇病得很重。”
他的笑很無力。他是擔心的,她看得出來,儘管他憎恨他的父親,可是在這生死的關頭,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擔心,畢竟,他們是血流一脈的父子。
“我替你。”
重樓一愣,隨即再度搖了搖頭,“那是會傳染的……”
“沒事的。”懸月拉起他的身子往紫宸宮的方向推去,“你去休息吧,這裡有我!”
她的眼神堅定不容拒絕,重樓只能道句“自己小心”便離去。看着他的身影漸漸融於夜色中,懸月才跨過門檻往內殿走去。
明黃色的牀塌上,白龍帝正沉沉地睡着,持續的高熱讓他的臉色紅潤,可是他的身子卻在這些日子裡急速消瘦下來。他的眼閉着,沒有了那份凌厲,反倒讓懸月有種很悲哀的感覺。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聖主,而只是一個老人,一個寂寞的老人,懸月想着。伸手溼了溼錦帕覆上他的額際,不想白龍帝陡然睜開了眼,嚇了她一大跳。
“月兒?”白龍帝擰了擰眉,顯然沒有想到會是她在這兒照料他。“怎麼是你?其他人呢?”
“二哥、三哥已停留多日,先回去處理公務了,四哥也纔剛被我勸回去。”懸月將帕子溼了溼,重新替他擦拭着,“聖父你覺得怎麼樣?”
白龍帝緩緩搖了搖頭,轉過了頭,看着梁木橫錯的屋頂,“怕是朕的日子不多了吧。”
“聖父是天命,流飛又是醫術了得,他既以保證在七日內尋得藥方,就一定會做到。”
白龍帝側過臉,目光灼灼,“告訴朕,朕的幾個兒子中,你到底中意誰?”
懸月靜靜地看着他,淡道:“聖父已經決定向預言妥協了?那一直以來的精心安排豈不都白費?”
白龍帝挑了挑眉,隨即大笑,可那笑聲卻像卡在嗓子裡似的的,嘶啞到近乎無聲,讓懸月不由地皺了皺眉。
“月兒,你真的很像朕,不枉朕如此疼寵你。”
“聖父既然早有打算,爲何不及早宣佈?”
“讓他們像扯下太子一樣扯下朕的‘打算’嗎?朕比誰都清楚朕那幾個孩子,他們個個有才,個個有野心。不,不要說他們有什麼苦衷。”見懸月欲開口,白龍帝搖了搖頭,“朕是過來人,朕明白那種權利的誘惑,那種滋味就好象罌粟一樣讓人慾罷不能,沒有一個有機會得到它的人會去放棄的。”
“哪怕明知道它會讓你付出慘痛的代價?讓你失去所有?”
“是的,即使失去所有。”雖然是極爲肯定的回答,懸月卻聽出了其中濃濃的嘆息。
“可是,遲早會後悔的,聖父您不就在後悔了嗎?”替他掩好被角,懸月漫不經心地說道。
白龍帝一愣,再度笑開,“月兒啊,也只有你敢這樣和朕說話。是的,朕的確有很多後悔的,可是活到這個年紀,要說沒有一件後悔的事,那也是不可能的。”
“您的打算就在您的後悔裡嗎?”
儘管生着重病,可是白龍帝此時掃來的目光依舊銳利似箭,幾乎讓人招架不住,“月兒,太過明白只會給你帶來災難。無論你中意的是誰,離他們都遠一點。如果出了事,即使是朕,也保不住你。”
就在這一瞬間,懸月幾乎以爲自己就看到了未來,那晦澀的漫着血色的未來。她搖了搖頭,將那可怕的景象晃出了腦袋,再看向白龍帝,他已閤眼睡去。起身走到窗邊,外頭墨夜深沉,攏蓋了所有,可是真相卻在一點一點曝露在她的眼前。
他只是把我推到刀尖上掩人耳目,好讓他保護他真正屬意的儲君而已。
她想起了風揚說過的話,不禁苦笑起來。
只怕,她若不想這裡的人皆是跌得粉身碎骨,就不得再繼續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