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旁白文字,齊斯差不多明白了這個副本的設定。
玲子註定會在七天內死去,有一個人爲了救她,不停重啓時間線,卻次次失敗;而玲子在這些輪迴中死去的屍體留了下來。
結合兔神像的備註,玲子死亡估計是因爲被獻祭給了兔神;至於那個試圖救她的人,大概率是原身陸鳴。
他製作出《逃離兔神町》的遊戲,雖然不知道和希望中學的世界有什麼關係,但很可能就是爲了在註定失敗的世界線外開闢另一條拯救玲子的路。
可惜現在控制陸鳴身體的是對救援任務毫無興趣的齊斯,且主線任務是坐視玲子的死亡,找齊七具屍體就夠了……
在齊斯看來,如果遊戲允許的話,他甚至可以自己殺玲子四次,湊四具屍體出來。
讓齊斯比較在意的是,“參加七日後的花火大會”和“找齊玲子的屍體”兩個任務居然是可以相互替換的。
除了《鬥獸場》副本中,因爲有【黑暗審判者】牌的介入,兩個主線任務難度不同外,其他副本的可替換任務一般難度平齊。
哪怕是看上去有一個比較簡單,在實際完成的過程中也會遇到各種麻煩的問題。
而“參加七日後的花火大會”明顯會遇到死亡威脅,“找齊玲子的屍體”則除了噁心點,沒什麼特別,不知麻煩蘊藏在何處。
“是位置特別刁鑽難找,還是找齊後會發生什麼嗎?”齊斯思索着,不再答理玲子的屍體,一路向寢室樓的方向走去。
路上零零星星地亮着白色的路燈,黑暗卻長驅不散。
寢室樓是一棟四層高的建築,男女混住,三四兩層歸男生,一二兩層歸女生,因爲樓梯分佈在走廊兩側,規定了男生走左邊,女生走右邊,所以一般來說不會互相干擾。
寢室樓的鐵門這會兒大開着,內裡卻是一片黢黑,顯然還沒有做好迎接學生的準備。
倒是門外的平地上有一排放映屏幕,正白慘慘地亮着,播放永生科技公司的宣傳視頻。
實驗室中,穿白大褂的實驗人員正在解剖一隻雪白的兔子。
兔子安靜地躺在實驗臺上,不動不聲不響,胸口被解剖刀緩緩劃開,鮮血浸染白色的兔毛,露出後面還在跳動的心臟。
下一秒,畫面一閃,影像中的兔子變成了穿病號服的病人,一旁圍着一圈戴口罩的醫生。
這個轉場太過陰間,傳遞出一種醫生把病人當兔子一樣解剖了的可疑通感,齊斯沒來由地往比較黑暗的方面聯想。
“你是哪個班的?”寢室樓裡傳來一聲呵斥,一個乾瘦細長如同竹竿的女人從黑暗中走出。
她穿着麻雀羽毛般戟張的灰色大衣,花白的頭髮盤在腦後,皺巴巴的臉上嵌着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嚴厲地審視齊斯:“這個點不在教室晚自習,往這裡跑幹什麼?”
齊斯看了眼女人胸前掛着的工牌。
【姓名:錢大麗】
【職務:希望中學宿舍管理員】
他在一秒間換上了怯弱的神情,虛弱地喚道:“錢……錢老師好!”
齊斯的聲音輕如蚊蚋,配上蒼白如鬼的膚色,更顯出一副虛不受補的情態。
女宿管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臉色越來越難看,連同身子都歪歪斜斜,站不太直了。
她一時不敢多說什麼了。死在寢室樓前,算誰的?
“我頭有點暈,喘不過氣,老師讓我回寢室躺會兒。”齊斯倒抽着氣,小步側走,將自己整個人靠在牆上。
女宿管看着他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連忙上前扶住他:“同學,你都這樣了,趕緊回家去,讓你爸媽帶你去醫院看看!”
齊斯垂下眼簾,幽幽嘆了口氣:“我沒有爸媽。”
女宿管:“?”
“我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受永生科技公司資助讀書。”齊斯點到爲止,順便編起了瞎話,“錢老師您不用擔心我,我這就是心律不齊,老毛病了,不是太要緊。現在我讀初三,時間耽擱不起……”
他停頓片刻,擡眼衝女宿管感激地笑了笑:“不過還是謝謝您的關心!”
女宿管顯然對這一套很是受用,態度更加溫和:“你快回寢室休息吧,有情況一定要及時和老師說。”
齊斯輕輕“嗯”了一聲,做出“吃力”的樣子,拖着雙腿走進寢室樓。
他的腳步很輕,但還是觸發了感應燈。
“啪”的一聲,蒼白的燈光毫無預兆地投下,照亮遊曳着灰黑色污跡的地板和牆皮剝落的牆壁。
一樓大廳凌亂地陳列着衛生用具,還有各種紙箱、垃圾袋。左側的樓梯歪歪斜斜沒入無光的晦暗,右側的值班室的玻璃上貼滿了髒兮兮的紙張,有的被污水泡得發皺,有的已經撕下了一半,剩下半截白印。
齊斯向樓梯口走了幾步,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折回值班室,對一步步走來的女宿管笑道:“錢老師,我提前回寢室是不是要登記一下?辛苦您幫忙拿一下名冊了,我也順便看一下我們寢室的扣分情況。”
女宿管不疑有他,只覺得眼前這個學生又乖巧又自覺,也只有沒被家長慣壞的孤兒纔會這麼聽話了。
她走進值班室,從抽屜裡拿出一本厚厚的名冊,連同夾在上面的圓珠筆一同遞給齊斯。
齊斯雙手接過,翻到初三(9)班那一頁。
和其他班級大部分學生住校的情況不同,初三(9)班只分出一個寢室,四個住校生打包扔在一起,倒也合情合理。
齊斯默默記下原身的寢室號,順便記下三個室友的名字和牀位。
他提筆在“陸鳴”這個名字旁打了個圈,隨後放下名冊,禮貌地向女宿管道別。
他“虛弱”地轉身,扶着樓梯扶手“艱難”地上樓。
一路走,一路發出腳步聲,頭頂的感應燈應聲而亮,遙遙綴在前方几步的頭頂引路,一盞盞投下蒼白的燈光。
上到二樓,齊斯臉上友善的笑容盡數消失,歸於漠然。
他忽然想到,剛纔女宿管從寢室樓走出時,竟然沒有觸發一盞感應燈。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NPC是人還是鬼,對於這個副本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
齊斯收斂思緒,加快了腳步,快速上到四樓。
也許是因爲不常通風,空氣中混雜着消毒水發酵的臭味,整個人被浸潤在發黴的氣息裡,好像要連同建築一起腐爛。
狹長如同怪物腸管的樓道在眼前鋪展,一間間房門像是火葬場的一具具鐵櫃。
齊斯擡眼數着寢室號,在0415寢室門口駐足,推門而入。
棺材一樣狹長的寢室中,只有一扇玻璃小窗的鐵門和洗浴間被鐵絲網罩住的窗戶相對,二十平米不到的空間擠了四張窄窄的牀鋪,在昏暗的光線下只是四團黑乎乎的影子。
齊斯按下電燈開關,條形燈撲閃了兩下點亮,可以看到燈管邊緣可疑的黃斑和蚊蟲的屍體。
慘白的燈光下,牆壁上灰色的劃痕和淡黃的污漬清晰可見,鐵質的牀架和衣櫃上鏽跡斑斑。所有擺件都肉眼可見地陳舊,連帶着溼漉漉的腐朽氣息一同撲面而來。
齊斯徑直走到靠近廁所的三號牀位,也就是原身陸鳴的牀位邊,簡單地檢查了一遍。 令他欣慰的是,陸鳴的個人衛生打理得不錯,至少牀鋪上沒有灰塵、頭髮絲和人體皮質。
藍白條紋的被褥四四方方地迭着,上面放着一個灰色的枕頭,平平整整地擺在正當中。
牀底下是一個行李箱,裡面放着一些換洗的衣物和肥皂、沐浴液之類的零碎物品,看來肩負收納櫃的功能。
行李箱的夾層裡放着一份文件——《永生科技公司對陸鳴資助協議》。
齊斯草草將文件看了一遍。
上面說,如果陸鳴能夠考中全市最好的高中,就可以一路往上讀,最後成爲永生科技公司的員工。
如果不能,他就得留在希望中學充當志願者進行工作,直到還清公司在他身上的花銷。
至於這麼個初中學歷的學生能做什麼,文件的條款中沒說。
“自己”的牀鋪隨時都能搜查,齊斯不打算在上面浪費太多時間。
他開始依次搜查室友們的牀鋪。
1號寢室長的枕頭下壓着一份校規,上面都是老生常談,無非是準時上課、努力學習、尊敬師長、友愛同學之類的廢話。
與之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張包含時間的課表,是教室裡也貼了一份的那種,沒什麼大用。
2號牀位的牀墊下則藏了一本皺巴巴的小說,是老古董了,叫做《龍族》。
齊斯大致翻了下,發現這位室友很認真地在上面寫滿了批註,算是手動開啓本章說功能了。
4號室友大概是對校園怪談感興趣,枕套裡藏了本筆記本,在上面以“調查員”的身份自居,用一絲不苟的筆鋒記錄各種“怪事”。
【“被詛咒的土地”:希望中學建在一片被詛咒的土地上,傳說曾有神明在花火大會上降下神罰,殺死了所有供奉祂的人,並詛咒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後人。
【永生科技公司的董事長在投資建校時爲了節省資金,低價買下這塊地皮作爲建校場地。調查員花費一個月時間在周邊開展調查,發現後半夜學校內湖邊會傳來哭聲,靠近後隱約可以看到湖底有鬼影出沒。】
聽起來很扯,學生間流傳的校園怪談就那麼幾個老套路:學校不是建在墳地上,就是建在醫院地基上;湖裡必然淹死過幾個人。
但在這個副本中,這些記錄很有可能是真的。
系統提示不會騙人,《逃離兔神町》的遊戲中,兔神町七日後的花火大會確實出了事,也只有神明降下神罰這種事件才能殺死所有人。
齊斯沒想到的是,兔神町竟然會真實存在,並且曾經就位於希望中學的地界。
他繼續往下看。
【“詭異纏身的少年”:調查員發現,室友陸鳴近日行爲頗爲怪異,經常在後半夜偷偷出門。調查員跟蹤發現,他多次登上天台,站在九點鐘方向的角落朝下張望。疑似被詭異纏身,有待後續觀察。】
齊斯:“……”
他基本上確定了,寫下這些筆記的人有點中二病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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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筆記本中提供的信息值得注意,陸鳴夜夜登上天台,到底是在看什麼?
齊斯的目光被第三則怪談吸引。
【“兔神的詛咒”:陸明失蹤前找到調查員,聲稱他向一個被稱作“兔神”的存在許下了願望,並即將因此遭遇不幸。從結果看,兔神極度危險,建議謹慎接觸。】
筆記中提到了“陸明”。
原先齊斯通過李芳和玲子的表現猜測,陸明並不真實存在,只是“陸鳴”的一個人格,也就是那個製作出《逃離兔神町》遊戲讓他玩的少年。
但現在看來,陸鳴和陸明又似乎不是同一個人了。
他向兔神許了願,且獻祭了自己,所以直接從其他人的記憶裡消失了麼?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向兔神許下的願望又是什麼?
線索太少,能推知的信息不多。
齊斯壓下紛亂的思緒,耐心地將寢室裡的擺設一一復原。
估算時間,晚自習已經結束了,但學生們收好作業趕回來還要一會兒。
他走上天台,按照筆記的描述站到九點鐘方向,也就是天台的西側,俯身向下張望。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學校施工時保留的天然湖,琥珀狀的一小灘湖面正在路燈的照亮下反射粼粼的光。
天然湖的外側層林掩映,鬱郁蒼蒼,讓齊斯沒來由地想到副本開頭的那段影像,同樣是密不透光的森林,枝葉層層迭迭,連路都難找。
“是個殺人埋屍的好地方呢。”
齊斯輕笑一聲,攀着生鏽的扶梯下樓,回到寢室。
他鋪開屬於陸鳴的3號牀鋪,一本橫線本適時掉了出來。
前面幾頁歪歪扭扭地寫着一些數字,大抵是在記錄每天的開支。
後面則開始用紅筆記錄一些每天發生的事,大抵都是些不令人愉快的遭遇。
【名稱:陸明的筆記本】
【類型:道具(不可帶出副本)】
【備註:##錯誤##】
提示文字在上面刷新,與之相伴的是一幕幕畫面,混雜着幻聽般的人聲。
“陸明就是個害人的怪物!應該讓他滾出去!”
“陸明他可邪門呢,和他走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我看他成天拿着那些兔子骨頭,該不會是想詛咒誰吧?”
充滿厭憎的,煽風點火的,道聽途說的,各種言論混雜在一起,向“陸明”施加最大的惡意。
穿白色校服的少年“陸明”面容模糊一片,他靜靜坐在座位上,面前的課桌上擺放着三具兔子骨架。
他拿着手帕,近乎於優雅地擦拭白森森的骨頭,動作溫柔而悲憫……
齊斯眨了眨眼,畫面如雲煙般消散,如同幻覺。
他快速將日記向後翻了幾頁。
有一頁的邊角被折起,其上赫然寫着一首詭異的兒歌。
【頭顱沉在池塘底,四肢藏於東西南】
【女孩死在八月六,屍體深埋樹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