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行羣島,比爾吉沃特。
二十六號碼頭,平歸港。
這是一個面積總體偏小,但因位置出色,所以每年往來商客頗多,貨物吞吐量不低的碼頭。
沿着比爾吉沃特主灣的右方海岸線走一大段距離,就是正好面朝艾歐尼亞和弗雷爾卓德之夾縫的平歸港。
港口的主人名爲“水鬼”,平歸則是簡單的平安歸來之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水鬼自從踩雷,也就是平白無故惹上了一個“血港鬼影”,還僥倖活下來以後,就對自家幫派的成員和碼頭工人變得相當寬容。
令他想不到的是,碼頭反而因此興旺不少——艾歐尼亞的商人比較願意和友善一點的海盜打交道。
“你們的進度很快,再過個把小時應該就完成了。”碼頭上,老蛇對着幾個跟在他身後的彪形大漢道。
他領着幾個從紅帽子幫“借”來的手藝人充當總工程師四處救急,專找那些技術難度高的碼頭佈防。
這裡是趕工最快的,他們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這個碼頭的防線。
不過主要是這個歸漁幫的海盜和工人給力,幹活的效率很高。
因爲比爾吉沃特是一座大島,而且島的四周其實以龐大的礁石、陡峭的懸崖和形狀怪異的中空巨石居多,所以有些碼頭只需要佈防正面,有些則是側面也需要。
平歸碼頭就是後者。
佈置完成,準備離開的老蛇望着忽然歸來的打撈船沒好氣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有船去打漁?”
“嘿嘿,賺一點是一點嗎,畢竟現在魚多船少,一撒網就是……”
“屁,我早就說過了不准你們出港,等水鬼老大回來,我一定要讓他好好教訓你們。”歸漁幫的主事人朝最先開口的某個副幫主罵到。
老蛇領着幾個總工程師轉身快步離開,而且邊走邊說:
“其它的我不管,但管理局既然給你們安排了這麼多物資,你們就必須讓這些物資發揮出應該有的效果,蝕魂夜過後我會再來統計的。”
“那是那是。”主事人跟在後邊賠笑,“我保證,每顆炮彈至少炸飛五隻該死的骷髏,您慢走,慢走啊。”
老蛇冷哼一聲,徹底離開碼頭。回來檢查當然是嚇唬人的,他認爲這些物資是張啓東貫徹管理局理念的敲門磚,容不得其他人隨意浪費。
“老蛇現在好大的威勢。”碼頭主事人摸了摸頭上的汗。
“那是,抱上一條好大腿,破舢板直接變成了利維坦。”跟在更後方的副幫主道,“別管他了,嘿嘿,你猜猜剛纔回來的船撈着多少魚?”
“怎麼,短短大半天就回來了,難不成還能裝滿整條船?”
“哈哈,你猜對了!”副幫主把頭探過來低聲道,“船長粗略一算,撈了起碼有八十萬磅。”
主事人一驚:“撈了八十萬磅?該不會是蝕魂夜要到了吧?”
“不是,黑霧會驅趕魚羣這是常識,我們的船員也沒瞎,你擡頭看看這天氣,有黑霧能看不見嗎?”
“那你的意思是?”
“趁着其他幫派沒發現,把會撈魚的全派出去,狠狠撈一票。”
“可水鬼老大……”
“老大那邊怪罪起來我去認錯,不過撈回來的魚我要分多點。”
“行,我信你一次,不過你要親自去。”主事人輕聲答應下來。
數分鐘後,船隊離港。
……
兩小時後。
以歸漁幫副幫主羅布塔命名的“羅布塔號”,領着十六艘大型打撈船停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
“就是這了!”
從身旁小弟那兒確認情報後的羅布塔大聲吶喊:“現在大家分散,把網全拉滿,直直朝前開就行。”
“平歸一號收到。”
“平歸二號收到。”
“平歸三……”隸屬於歸漁幫的打撈船整齊的按“二”字排開。
“沉!”羅布塔一聲大喝。
每艘船上都走出兩個全副武裝的潛水工,他們一人抓着巨網的一角“撲通”跳下水中,靜候幾分鐘後,船工被順利地拉上來。
他們以四條船爲一組,彼此連接的細鐵巨網呈口袋型。
前面兩條船將網綁在船尾處的大型起吊機上,深度放低,後面兩條船將網的末端拉高,保證將衝來的游魚一網打盡。
這種方法平常不會用,不過聽副幫主說這次魚很多。
上來的船工很快就證實了這一點,船員們紛紛喝彩。
“全速前進!”羅布塔大喝。
來自祖安的二手發動機吞下一塊顏色斑駁的能源水晶後,開始驅動船身的裝置,十六艘近百米長的打撈船瞬間啓動,齊頭並進。
十分鐘後。
“下水。”羅布塔派出人員確認巨網的情況和收穫。
“魚很多,再來一會就可以收全網了。”上來的船工興奮地彙報,彷彿看到了成堆美酒。
“好!那就拉滿再收,這次回去酒水管夠,人人有賞。”
羅布塔一拍船幫子決定道。
這種打撈方式收網是個麻煩事,一次撈滿整張網方便一些。
數小時後,出海的十六艘船裝滿了一半,驚人的豐收讓船員們喜出望外的同時有點害怕。
“幫主,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我覺得我們該走了。”歸漁幫爲數不多的頂級船工忽然對着屹立船首的羅布塔勸道。
他此時沒來由的心悸。
“放心,你看這明媚的陽光,看這平靜的海面,鬍子女士會……”羅布塔轉過身,用誇張的肢體動作表達興奮和安慰他的船員。
“羅——”
“羅,羅!”
被羅布塔倚重,向來十分沉穩的頂級船工忽然指着他準備直呼他的大名,而且還斷斷續續的沒成功。
羅布塔尚未來得及發飆,便發現其他人也是一副格外驚恐的樣子,或擡起顫抖的手指,或哆嗦着嘴脣發不出聲,甚至還有差點站不穩的。
“不會吧。”
他心裡“咯噔”一下。
緩緩轉過頭,他雙腿一軟。
……
極遠方的湛藍天地中,有一點很不和諧的墨色侵入他們的視野。
就像不小心傾倒的墨水瓶,以異常恐怖的速度吞噬被它沾染的紙張,也就是蔚藍天地。
羅布塔強忍着心中恐懼,哆嗦的下令全速返航,這花了整整半分鐘。之所以用上整整,是因爲他懊惱的發現,“墨色”已經變得清晰可見。
水天相接的藍色世界中闖入了最陰沉可怖的濃重黑霧。
它散發出一種奇怪卻又清晰的壓抑感,那是一種幾乎能被肉眼看見的晦暗能量,彷彿在告訴所有直視他的生命體——死亡來了。
荒涼的墓地,爬起的亡者。
綠意盎然的草地從根源處枯萎,生機蓬勃的大樹只剩腐敗慘白的表皮,就連多彩的牆面也開始脫落。
荒涼,冰冷,死寂,生命乃至一切在黑霧中無聲的消逝。
不過一聲驚雷震醒了羅布塔。
作爲整支船隊實力最高的人,他三兩步就踏着船幫子跳到桅杆上,兩隻手抓住杆,用盡全力地大聲喊:“撤,撤!快特麼給我撤!”
喊完後,他直接跳到主甲板上,顧不得發麻的腳底和小腿,跌跌撞撞地推開呆若木雞的人羣來到駕駛艙前,搖醒眼中充滿恐懼的舵手。
“你特麼給勞資開船啊!”
“別被嚇傻了,快走!”
“哦,哦!”被重重的物理提醒後,舵手終於意識到他該乾點什麼。
極速轉向,全力返航。
用堅定的眼神親眼盯着舵手,直至對方順利完成轉向後,羅布塔才鬆了口氣,轉身回到主甲板上。
“完了!”頂級船工呢喃。
“沒辦法了。”
羅布塔望着十五艘還沒開始掉頭的打撈船,心中一陣刺痛。
“往常的黑霧沒那麼恐怖的啊!”他腦袋和喉嚨處的血管,手臂和拳頭上的青筋劇烈跳動,隨即他撐不住單手錘在船幫子上。
船身裂開,拳頭流血。
他不甘的眼神牢牢鎖定遠方。
黑霧以不正常的速度飄來,海洋的反擊也隨之出現。
滾滾的烏雲從四面八方憑空匯聚,一道道微弱的氣旋眨眼間便成長爲足以摧毀一切山峰建築的龍捲風。
青色的龍捲罡風成型後直接撞進黑霧中,衆人耳邊似乎能聽到沉悶的巨響,它們在咆哮肆虐。
不僅如此,當罡風脫離,天幕上的烏雲帶着電閃雷鳴低垂。
比船身還大的雷霆巨蛇怒吼着從雲端殺出,闖進黑霧的它們仍舊發出淡淡的光,給沒有一絲光亮的黑霧帶來某種更不自然的感覺。
羅布塔很快明白這種感覺來自何處——黑霧中極端強大的魔影。
他不小心瞥了一眼,如墜深淵。
“走,走,走!”
“加速!”
他回頭連連大吼,似乎這樣做可以給他帶來希望和力量。
或許他只是想發泄自己的情緒,或許他是想引起別人的注意,或許他是想遺忘一個事實……
“咔嚓。”
木頭斷裂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而除此之外,天地陷入詭異的寂靜,靜到讓人無端顫粟。
羅布塔感覺背後涼氣一衝,他便雙眼發直,整個身體連同臉頰瞬間緊繃,待他依靠着最後一點力氣,努力地轉過頭,他跪下了。
這一跪發自身體,也發自內心,因爲他疲軟無力,卻想活命。
……
響,龍捲罡風確實很響。
猶如數百股足以將百米大船拍爛且衝上碼頭的海浪同時爆發。
強,龐大的雷蛇也很強。
十來個在碼頭只有少數正副幫主能攔下的高階亡靈齊上,才能抵禦一條闖入黑霧的雷蛇。
“他很強嗎?”
“沒錯,新王很強,接管海島那天,他展示了親手抓到的傳奇海蛇。”羅布塔跪倒在一艘骸骨大船上,臉朝着冰冷的甲板,回答問題。
他帶着恨意的眼角餘光依稀籠罩着八個絕對強大的高階亡靈。
就是這八個亡靈,以戲耍般的姿態殺死了十六船的人,還將完好無損的船身佔據,充當它們的代步工具。
他們不是沒有抵抗。
相反,每個人都得到了抵抗的“機會”,骸骨長槍貫穿他們的胸口,將他們的身體釘在船身上直到鮮血流乾。
其中意志強大者再度站起身,成爲了合格的低階戰鬥亡靈。
而他,可恥的投降了。
甚至沒流一滴血。
“你把他的經歷再說一遍我便放你走,你不是很想報仇嗎?”
“你可以得到這個機會,記下它們的樣子,努力變強就行。”
“如您所願!”羅布塔布滿白霜的臉上激動萬分,“新王一開始出現在下城區的某個險灘上,據說是鬍子女士仁慈的恩賜……”
wωω•tt kan•¢ ○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裡安慰自己——自己是爲了報仇纔想保住性命的!絕對不是貪生怕死!絕對!
“有趣,好……”曾被他驚鴻一瞥的魔影發出滿意的讚歎。
怎麼會是滿意的讚歎?腦子根本無法思考的羅布塔沒留意,因爲他聽到了夢寐以求的承諾。
“去前面跪着吧,等靠近比爾吉沃特,我會給你一艘快艇,記住,吾名萊卓斯。”魔影說完,羅布塔便不由自主地被挪到船首。
他不敢再擡頭看,甚至不敢讓自己的身體隨意顫抖,只能盡力縮成一團,使勁放空腦袋。
可是他一閉上眼,同伴慘死的景象就在他腦中浮現。
那個被釘在甲板上的頂級船工用那樣的目光望着他,鄙視、絕望、哀求……殺過數百人的羅布塔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神,乃至無法形容。
染上了死寂的灰,從而變得慘紅的鮮血逐漸佔據他的眼眶。
“我特麼又不是沒殺過人,怕什麼血?怕什麼血?你們都死了!有本事來找我啊!!!來找我啊!!”
“活着你們就是一羣廢物,死了也別想來嚇我!別想!”
羅布塔開始大口喘氣。
“不過你也活不了多久。”
正當他逐漸穩定時,萊卓斯冷冰冰的一句話再度將他擊潰。
“背叛者,無法脫逃。”
“我!”回憶起什麼的羅布塔很想說自己不是背叛者,只是想活着復仇,可這句話始終無法說出口。
“爲我效力,免你一死。”
就在他的精神和意志即將崩塌時,一句“天籟之音”傳入他耳中。
“我如何,爲您效力?”他沒有絲毫猶豫,畢竟他早已跪在地上。
“什麼!”
“新王這麼強,或許能……”
數分鐘後,心知自己已經投靠亡靈方的羅布塔依舊無法平復翻涌的情緒,他知道,一場史無前例的喋血蝕魂夜,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