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聞淒厲嗓音,慕容博眼神清明不少,他艱難的嚥下口逆血,按住了慕容復的手,然後望向那些家臣女眷,用一種很是平緩的嗓音說道:“你們退遠些,我有話和他說。”
看着一羣人退遠,慕容博才望嚮慕容復,啞聲道:“爲父時候不多了,如今天下高手輩出,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功力盡失,我若再去,慕容家必遭仇家報復,陷萬劫不復之境地。”
許是傷了心肺,慕容博氣息微喘,躺在慕容復的懷中,緩了緩才接着道:“伱自幼便被我安排了一切,從未有過自己的選擇,待我喪命之後,你可自行抉擇;一是與那王家姑娘成親,那孩子外祖母爲‘逍遙派’的李秋水,有這層交情,想來也能護你一二;二是隱姓埋名,過普通人的生活,離了這江湖,走的遠遠的;那大輪明王與爲父有舊,你將魔功予他,自得相助。”
慕容復雙目充血,又驚又急,手足無措道:“父親,不會的,您不會死的。”
慕容博一口氣說了這些,早已虛弱不堪,他艱難笑道:“沒了武功也好,往後別追着什麼先祖遺志不放了,好好替自己活吧,爹當年就是辜負了你娘,心中有愧,這麼些年一直藏匿在外,非是不想回來,而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你……”
慕容復一怔,愣神片刻,才低頭抹淚,幽幽道:“父親,孩兒讓您失望了,都怪我不爭氣。”
且說就在這時,慕容博原本漸漸黯淡的雙眼突然陡張,恍若看見了什麼十分驚人的東西,掙扎欲起,額角青筋亂冒。
慕容復覺察到異樣,回頭望去,先前明明已是斃命的慕容龍城竟又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居然詐死。
“可惜,哈哈,太可惜了,我《枯榮禪功》已臻極致,你怎麼沒有砍掉我的腦袋啊。”慕容龍城既是咳血,又在狂笑,望着面前的父子倆,眼中是說不出的恨,“拜你所賜,我還從沒受過這麼重的傷呢。”
暗中的鳩摩智與那黑衣人見狀也都暗抽了一口涼風。
哪想慕容龍城根本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獨臂一攬,已將慕容復夾在腋下,抓起垂死的慕容博遁向遠方。
一路無話,又是一陣亡命奔逃。
慕容龍城氣息急喘,直到力疲,這才止步於一座山洞前。
他將這父子二人隨手丟了進去,自己則是急忙打坐調息。
慕容博哀求道:“你若想殺就殺我吧,放了復兒,慕容家一脈單傳,殺了他,可就絕後了。”
慕容龍城眼也不睜地道:“你真以爲我只有你們一支血脈?待我逼問出那魔功,就送你父子二人在陰間團聚。”
此話一出,慕容博頓時心如死灰。
慕容復原本不明狀況,但只這幾句對話,他便聽出了其中不少東西,恨聲道:“是你傷了我父親?”
連慕容龍城也不由感嘆:“你什麼都沒告訴他?好個父子情深,愛子心切啊。”
慕容復更加不明所以,但他聰慧過人,心緒一轉,已能猜到大概:“難道你是我慕容家的哪位先祖?爲何傷我父親?”
慕容龍城睜眼斜睨,冷哼道:“本尊慕容龍城,你爹欺師滅祖,死不足惜。”
“別聽他的,先祖遺志,全是他一人編造的謊言,我慕容家皆爲他手中棋子,”慕容博虛弱至極,氣若游絲,“事已至此,不過成王敗寇罷了。”
慕容復先驚後疑,跟着呆在當場,怔怔望向慕容博,又看向慕容龍城,神情木然道:“先祖遺志居然是假的?”
一霎間,慕容複眼前一黑,自幼以來所建立的信仰信念,轟然崩塌,訥訥道:“我娘病死,我慕容家歷代家主皆含恨而終,死不瞑目,所爲的一切,竟都是個謊言。”
眼見慕容復臉色煞白,面露癡態,慕容博心急如焚,強提最後一口氣,口中嘔出一縷熱血。
慕容復就覺臉上滾燙一熱,回神望去,頃刻如遭雷擊。
卻是慕容博氣息盡泄,本是緊繃的身體瞬間無力,像是崩斷的弦,再無生息。
“哼,這麼快就死了,便宜你了。”慕容龍城冷冷瞟了一眼,“就剩你小子了。”
慕容復看着懷裡氣絕的慕容博,嘴裡發出一聲野獸悲鳴般的哀嚎,淚流滿面,呢喃道:“爹,我該怎麼辦啊?”
張開的嘴裡,盡是腥鹹。
血腥入喉,慕容復渾身莫名一顫,喉頭不自覺的蠕動了起來,顫抖的眸光緩緩垂落,看向了慕容博胸口的血洞。
慕容龍城這時招呼道:“趕緊把魔功交出來,我能讓你死得痛快點。”
“魔功?”慕容復黯淡的眼神突然亮了亮,喉頭又不自覺的蠕動了起來,彷彿先前吞嚥的不是熱血,而是甘霖仙露,“是啊,父親,我還有魔功,我一定會爲你報仇雪恨的!”
說話間,他眼底如有一抹滲人血光晃過,緩緩埋下了頭,嘴裡像是在啜泣,雙肩不停顫抖。
慕容龍城盤坐在洞口的石崖下,雙眼緊閉,睜也不睜,只聞其聲便冷哼道:“懦弱。”
可漸漸的,他驚覺不對,那啜泣聲不知何時多了咀嚼吞嚥,磨牙吮吸的動靜,當即厭煩不耐道:“小子,死到臨頭,你還有閒心吃……嘶……”
慕容龍城睜眼叱喝,但等他看清對方吃的是什麼之後,嘴邊的話頓時不由自主的嚥了回去,饒是他縱橫江湖兩百餘載,目睹眼前的場景,也覺得後背直躥涼氣,有種頭皮發麻的心悸。
他瞳孔一縮,忍不住厲聲問道:“小子,你瘋了?”
昏暗的石洞內,慕容復正趴在慕容博猶有餘溫的身骨上,只在“咕嘟咕嘟”的吞嚥吸吮聲中,先前還挺拔的屍體竟肉眼可見的乾癟下來,彷彿腐葉爛殼,朽木枯樹,變得皮包骨一樣。
慕容復動作倏然一頓,一點點轉過脖頸,一雙殷紅如血的眸子瞬間直勾勾定在了慕容龍城的身上。
慕容龍城臉色微變,適才還毫無內力的慕容復現在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脫胎換骨,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難以形容的邪異氣機,如妖如魔,令人悚然。
“你練的什麼功夫?”他喝問道。
慕容復徐徐站起,看了眼腳邊的屍骨,眼角淌下兩行淚來,紅的攝人心魄。
他再一擡眼,呲牙一笑,笑聲輕低:“你不是想要魔功麼?”
平地腥風大作,慕容龍城氣息猝然一住,石洞內已空空如也。
而他身後,一人與之背對而立,周身血霧瀰漫,血腥之氣沖天,令人聞之慾嘔。
不由分說,慕容龍城暴起發難,劍指回轉,滿目猙獰,但心底卻難掩震驚動容。
這才短短多少功夫,慕容復竟然有了這等能耐,實在匪夷所思。
更出人意料的是,劍指之下,慕容復不見躲閃,一招即中,但來不及露出得手的喜色,一隻血手同時落在了慕容龍城的天靈蓋上。
二人齊齊迴轉,四目相對。
慕容復一改當初的出塵氣態,眉宇間充斥着一股滔天邪氣,雙眼殷紅如血染,脣黑如墨,嘴角血跡斑斑,渾似不覺劍指帶來的痛楚,五指一搜,慕容龍城已痛苦無比的被拎到半空。
慕容龍城又驚又駭,嘶聲道:“你究竟練的什麼功夫?”
慕容復並未回答,掌心之下,一團血霧瀰漫,霧氣蠕動一裹,慕容龍城的身體登時飛快乾癟下來,枯瘦如柴,精氣外泄。
“父親,我絕不會令您失望,慕容家的遺志由我繼承!!!!”
看着慕容龍城瞪大的雙眼,慕容復笑了起來,似哭似笑,自輕笑化作狂笑,笑聲震天動地,滿頭黑髮轉眼漫上一層血色,血發飛揚,手中屍骸,已化塵灰。
江湖的噩夢,自此由他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