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啊……”
青衣僧呢喃自語,一面漫不經意的擺動着掃帚,一面不住輕聲重複着四個字,幾綹稀疏的白鬚無風自動。
“不知施主可知陳姓人啊?”
“哦?”陳拙合上了手中的經書,眼中起了不小的興致,目光灼灼,“你見過?”
掃地僧年紀不小,皮肉焦黃,兩腮微陷,少說近百歲之數,與那逍遙三老的年紀很是相近。
他搖頭道:“是也不是,昔年家師紅雲大師馳騁禪林,不逢抗手,佛法武功已達佛我合一之境地,當世除逍遙子再現江湖外,天下無人能敵……唉,可惜啊……”
聽這和尚話中有話,陳拙放回了經書,眼神一爍,悠然笑道:“莫不是遇到了那陳姓人?”
掃地僧不悲不喜,自顧自地道:“便在家師以爲自己當真無敵江湖的時候,他曾出過一趟遠門。此行原本是爲了與吐蕃密宗高僧辯論佛法,但哪知他這一去,竟然去了足足三年有多,待回來後,又不言不語,枯坐五載,我也是那時被家師收入門牆,直到恩師圓寂之際,方纔對我道出了一段不爲人知的隱秘。”
一口氣說到這裡,金臺和尚擡了擡眼皮,望向陳拙:“原來他當年西去之時,曾途經一座無名矮山,時逢隆冬大雪,那山上竟有兩人飲酒對弈;此二人來歷均是非比尋常,一者乃是個邋遢道人,另一人則是位不見真容的青衣居士。”
陳拙“哦”了一聲,細一思忖,心裡便聯想到了那石殿內的一句話,“與陳摶論道十載”。看來這紅雲和尚應是闖入了二人論道之所在。
掃地僧復又接道:“我師父瞧得好奇,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豈料那二人落子非比尋常,竟有不同凡響之功,只是一眼,家師意識竟彷彿飛入棋局之內,得見天人般的奇景。黑白對弈,本是尋常,但那棋盤之上,雙方棋子竟好比戰場衝殺,兩軍對壘,演盡攻守之道,其內如自成天地,山河崩裂,星辰鬥轉,雙方斗的昏天黑地。”
話到這裡,金臺和尚長出一口氣,語氣也有了微妙變化,他看着陳拙,繼續語氣複雜地說道:“我師父雖神入其中,但那二人卻不曾理會,故而得遇莫大機緣,有幸旁觀此局;這一看,便不知歲月,沉醉其中,飢時飲那二人所攜酒水,難辨春秋,不想醒時,道人、居士皆已不見,而外界已過三年。”
阿紫聽的巧目圓睜,紅脣大張,也忘了逃了,忍不住驚呼道:“你師父莫不是遇到了神仙?”
金臺和尚淡淡一笑,感慨道:“是啊,我初聞此秘,也和你一般反應,只當恩師遇到了所謂的‘爛柯棋局’,仙神一流,但實則卻是兩位不入凡俗的絕世人物在借棋論道;家師旁觀之時,已棋至中盤,即便如此也坐忘三年,真不知那二人鬥了多久。”
陳拙聞言恍惚了片刻,輕聲道:“莫非,那二人之中便有伱口中的陳姓人?”
“不錯!”金臺和尚點頭,“據家師所言,那邋遢道人當爲‘希夷先生’,而那青衣居士,曾隱約聽陳摶老祖喚其爲陳居士,只得姓氏,不得其名。”
他說罷,眸光流轉,忽然意有所指的道:“不知足下三位以爲這陳姓人的手段如何?”
“手段再高又能如何,百年前此人或可爲當時第一,但百年後孰強孰弱還尚未可知呢……金臺,嘿嘿,你果然尚在人世,我還當你早已坐化成一堆骨頭了呢。”
乍聞冷聲,忽見藏經閣的一處暗角走出個人來。
卻是個藍袍文士,面如冠玉,發如銀霜,可見歲數不小,眼角生有不少細紋,身段偏瘦,下頜蓄有一撮山羊鬍,上脣留有兩抹短髭,面相刻板,一雙丹鳳眼好似明珠點綴,像是個讀了一輩子書的老學究。
“藍先生,你也要參加英雄大會?”金臺和尚道。
那文士冷笑道:“英雄大會?一羣下作貨色罷了。至於我的來意,和尚你比我清楚,既然有人故意引咱們這羣老傢伙出世,自然要來一會。另有,我還要算一筆陳年舊債;老夫平生沒收過幾個弟子,基本上都死了,最得意的那個雖是契丹人,但根骨不俗,稟性不壞,也遵從我命致力於宋遼睦鄰修好,算是深得我心,可惜被人殺了,老婆孩子都沒活下來。”
話到這裡,文士眼透森然殺意,寒聲道:“老夫這些年一直在宮內修撰典籍,不問世事,若非白日飛昇之秘傳出,我才懶得出來;但既然來了,今日若不替我那弟子報仇雪恨,我枉爲人師……別以爲我不知道,當年動手的就有你少林中人。”
阿紫見局勢不對,小心翼翼的躲在一旁,還不忘把陳拙也拽到身後,眼珠子轉個不停,機靈古怪,八成在想着脫身之法。
“嘿嘿,小姑娘,你莫不是傾心這少年?不過你可被他騙慘了,這小子身手之高恐怕不下吾等,深藏不露,厲害的很吶……至於那陳姓人,我卻是聞所未聞,不過聽說陳摶也已現身,尚在人間,真假如何,自有驗證的機會。”
又聽笑聲,但見一面書架前不知何時站了個背影,身穿素色僧衣,卻非和尚那般光頭,而是留有一頭披肩長髮,正背對衆人,隨手翻着經書,不見真容。
這人一現身,無論是金臺和尚還是那藍袍文士全都眼神漸凝。
這僧人也不回頭,語氣輕巧道:“還有一位也該現身了吧,逍遙子怎得沒來啊?聽說他走火入魔了?可好啊?”
“不勞費心,家師尚安!”
淡淡嗓音響起,衆人眼前陡見一抹身影猶如一縷清風落地,憑空一卷,白衫掠動,化作個丰神俊朗的男子。
正是無崖子。
他雙袖一拂,瞟了眼陳拙,似覺對方功力精進,不由揚了揚眉,然後眼神直勾勾的看向那長髮僧人,不鹹不淡地道:“尊駕可是姓段?”
僧人自顧自翻閱着經書,彷彿得其精義,沉迷其中,嘴上回道:“呵呵,我們幾個看來也就逍遙子最是了得,自己厲害也就罷了,教出的徒弟還一個比一個厲害;相比之下,那慕容家就差的遠了,越活越回去,慕容龍城那老東西,竟然跑到大理把我的墳給劈了。”
此話一出,藏經閣外立時有人冷哼開口道:“你段家不也差不多了,六脈神劍自你之後便再沒人練成過,也就仗着‘一陽指’充充臉面。”
話音在外,衆人眼中只似憑空多出一團烈火。
但見赤袍如火,一道偉岸身影傲然而立,氣勢逼人,眼中劍意聚幻,猶若實質。
來者赫然是慕容龍城。
不想那長髮僧嘿嘿一樂,語氣一改,只似是老頑童般怪笑道:“不湊巧,最近我段家有個小輩已經領悟了‘六脈神劍’,倒是你慕容家只怕要不行了,聽說被廢了武功,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