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誠很不滿意江然說自己信口雌黃。
但是他卻明白,江然選擇在這個時候,將這件事情說出來的原因。
今日正是羣雄匯聚之時,六門兩院四大家族,都有人在現場。
開口發問的是葉家家主葉宣。
一旦這個事情被坐實了,江然刺殺溪月公主的事情,就會徹底成了一個笑話。
而大梵禪院的和尚們,也果然不愧是出家人。
雖然他們對魔教從來都沒有第二種態度,但出家人不打誑語。
老和尚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戒妄確實說過此事……而他當日身受重傷,所中的,也正是昔年贏白眉施主的火融刀。”
這老和尚一句話,可以說勝過了江然千言萬語。
只因爲這老和尚法號虛圓。
“不過,咱們確實是未曾親眼得見此事。”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環顧周遭,卻又搖了搖頭:
“葉家主見諒,有人冒名頂替,更不惜栽贓當今聖上,也想要誅殺溪月公主。
她是聯繫青國和秋葉的紐帶。
“卻不知道,小兄弟可知道,溪月公主如今身在何處?
“這位公主一身干係重大,絕不容有失。”
“這麼說來,這位溪月公主當真沒死!?”
“什麼?竟然是他一路護送溪月公主到了皇都?”
“既然能夠救下溪月公主,可見一身武功不凡,該不會是那江然易容改扮?”
老方丈不開口的情況下,縱然是在大梵禪院之內,他的話也不會有任何人置喙。
“瞎說什麼?若是江然的話,豈會將公主送到皇都?以此爲要挾,江湖之上,誰還敢對他出手?”
“既然溪月公主沒死,那怎麼會有傳言,說溪月公主已經死在了江然的手裡?
但是考慮到這幫人所說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蕭百里還是沒有開口說些什麼。
“這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江流,從未聽說過啊。”
甚至已經有人飛身來到了江然他們這一側,想要一探究竟。
江然一笑:
“但是你問我的話,倒是問對了人……
“好似是從……宮裡?”
“這件事情到底是從何處傳出?”
一直沉默凝神留心七安鎮兩處入口的蕭百里,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此言一出,頓時鬨堂大笑。
“不過,料想無需多久,諸位便會知道。”
“且不說還差了一個字,縱然是同名同姓,又能如何?
“不過老夫倒是好奇,小兄弟對此事似乎知之甚詳……而和百木門的甄誠關係也似乎頗爲密切。
“現在的話……”
如今她沒死,很多的事情,將會發生巨大的改變。
“在下江流。”
乃是大梵禪院戒律堂首座。
“這麼說來,江湖盛傳溪月公主被江然刺殺的事情,竟然是子虛烏有?”
眼見局勢愈演愈烈,終於蕭百里再也忍不住了:
“都住口!!!”
一瞬間整個七安樓內,人聲鼎沸。
葉宣見虛圓開口,這才微微點頭:
江然這邊一笑:
“是不是子虛烏有,咱們不敢斷言,畢竟也未曾真個見過這江然。
畢竟溪月公主實在是太重要了。
“說來,還未請教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如今這個場合,我卻是不能說出溪月公主的下落。
葉宣也是搖了搖頭:
“等等,這江流方纔說什麼?不惜栽贓當今聖上,這又是怎麼回事?”
江然站起身來,微微抱拳:
“和那江然有一字之差,諸位切莫認錯了人啊。”
也禁不住面面相覷。
“實不相瞞,當時溪月公主被歹人追殺,正是在下一行人出手相助。
與此同時,對面樓上的六門中人,也全都聽到了這個消息。
“其後一路護衛,將其送到了這皇都之中。
“這事葉家主問別人,大概還真的沒人能夠給你一個答覆。”
這個消息太過重大,甚至不弱於魔教要在七安鎮集會。
他內力不凡,聲音所過之處,這幫人頓時全都沉默了下來。
這纔想起來他們還有正事要幹。
當即很多人強行平復心緒,只是一想到江然所說的事情,仍舊好似貓爪狗刨。
而葉宣這會則開口說道:
“江少俠,我不問你其他,你只需要再說一件事情……
“其他的便可以待等今日之事結束之後,咱們再重新細談。”
“葉家主想問什麼?”
“你說這幫人不惜栽贓陷害當今聖上,這話從何說起?”
“……贏神刀自己說的,他們這幫人是被當今聖上派去刺殺溪月公主的。
“說起來,這話倒也好笑。
“要說放放眼天下最不想溪月公主死的,第一個自然是她的父皇。
“第二個便是青帝陛下。
“贏神刀臨死之前胡亂攀咬,可謂是荒唐至極。”
衆人此時卻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可未必是荒謬至極的事情……畢竟天子的想法,誰又敢說自己就能夠全都瞭解?
他做事必然有原因,而這原因多半也不是他們能夠看穿的。
可一旦這件事情坐實的話,對於青國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
當即有人一拍桌子怒道:
“姓江的,你胡言亂語什麼?
“當今聖上,豈會這般行事?”
“所以我都說了,是那贏神刀栽贓陷害嘛。”
江然撇了撇嘴:
“我也不信這件事情,便當個笑話說給大家聽,諸位也不要太過較真。”
當即有人點頭,覺得江然說的有道理。
還有人低聲說道:
“贏神刀當時倘若身死在即,那臨死之前胡亂攀咬也是有可能的。”
“可不是嘛。”
江然一笑:
“各位,你們該不會真的以爲,青帝陛下,會對秋葉公主下手吧?”
“這自然不可能!”
“對對對,不可能的事情!”
“結盟的事情還是青帝陛下親自發函到秋葉的,這纔有秋葉的溪月公主前來青國。倘若青帝做這些,是爲了殺溪月公主。
“那這不是……要面對腹背受敵的淒涼景象了?
“此事殊爲不智,不可信。”
衆人也紛紛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
江然重新坐下,又看了看杯子裡的酒,卻還是沒喝。
只是輕聲說道:
“好了好了,大家也無需議論揣測。事情已經過去了,想要調查前因後果的,可以之後慢慢來。
“我方纔話趕話的說到這,大家也一笑了之就好,莫要太過當真。”
“江少俠言之有理,現如今最要緊的還是魔教之事。”
葉宣也點了點頭,然後笑着說道:
“溪月公主平安無事,如果我等再能將魔教殲於一役,那可謂是雙喜臨門!!”
他的話剛說到此處,忽然臉色鉅變……這不是說他的表情,而是真的說的是顏色。
自原本正常的顏色,一瞬間變得漆黑無比。
緊跟着一口鮮血猛然噴出。
他急忙在身上各處點了七八下,可縱然如此面上的顏色也沒有絲毫好轉。
幾乎眨眼的功夫,便已經是氣若游絲,他艱難開口:
“……魔……魔……魔教已至!!”
言說至此,腦袋一歪,就此人事不省。
身邊葉家弟子各個臉色大變,趕緊前來查看,可拿手一探,各個面若死灰,只聽一個年輕人悲憤開口:
“家主……家主歸天了!!!”
在場衆人頓時悚然而驚。
要知道,這死的可不是什麼無名小卒。
這是葉家家主!
葉宣縱橫江湖三十多年,一身武功深不可測,然而今時今日,死的卻是無比憋屈。
一身武功半點施展的餘地都沒有,甚至不給大家反應的時間,就這麼沒了!?
“阿彌陀佛!!”
虛圓大師雙手合十,唸了一聲佛號,緊跟着便是金剛怒目:
“魔教妖人既然已經到了,難道還不敢現身了嗎?”
“哈哈哈哈。”
長笑之聲忽然自四面八方而來,在場這麼多人,一時之間竟然尋不到這聲音來處何在。
“我等本是打算於七安鎮小聚,卻沒想到,招惹了一羣不速之客。 “在這裡相對而坐,侃侃而談,不曾將我魔教看在眼裡也還罷了。
“竟然還敢提什麼雙喜臨門?
“真以爲延虛城一戰,是你們厲害?將我魔教當成好捏的柿子了嗎?”
這聲音飄飄忽忽,時而在東,時而在西,倏然在上,忽而在下。
虛圓大師雙眼緊閉,卻分不清楚這人在何方。
而場內不少人此時也去看向蕭百里。
卻發現,蕭百里竟然比虛圓大師還像老僧入定。
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距離近的人,顧不上其他,上前輕輕推了他一下:
“蕭大公子……”
一句話沒說完,就聽咕嚕一聲,一顆人頭已經落了地。
蕭百里脖頸之上的鮮血,到了此時方纔流淌出來。
他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被人斬了腦袋,而在場衆人,對此竟然全都懵懂不知。
此情此景,駭人之處,甚至還在葉宣莫名身死之上。
葉宣身死,很明顯是被魔教的魔徒下了毒。
這東西手法高明的話,可以殺人於無形。
但是蕭百里一直坐在那裡,所有人的眼角餘光都能看到他。
卻沒有一個人看到,他到底是怎麼被人砍了腦袋的。
這魔教高手,難道還是鬼魅不成?
一時之間,在場中人,可謂是人心惶惶。
就聽那魔教妖人的聲音還在開口:
“實不相瞞,爾等如今已經盡數落入我魔教羅網之中。
“一言定其生,一言決其死!
“不過,世人對我魔教素來多有誤解。認爲我魔教替天行道者殺,守正辟邪者殺……實則不然,我魔教也有好生之德。
“諸位今日只要去善從惡,入我魔教。
“那就皆可活命!
“否則……無論男女,皆淪爲階下囚。
“供我魔教弟子修行神功!!”
“好一個猖狂魔教!!!”
與會之中,一人縱身而起。
這人年紀不小,黑髮一絲不苟,衣服一絲不苟,就連鬍鬚都不會隨風輕易飛揚。
一身青衫,手持書卷,正是昨夜和江然相談甚歡的青蒼先生。
他面色不怒而威,冷聲開口: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豈容爾等鬼祟猖狂!
“我等正道弟子,今日便要守正辟邪,匡扶天道,爲江湖去伱這魔教毒根!!”
話音至此,他手掌書卷一揚,只聽得嘩啦啦的聲音之下,他忽然一掌朝着頭頂打去。
這一掌頗爲奇妙,一掌打出,並非漫天掌影,掌影連成一線,嘩啦啦接連不斷。
砰砰砰!
頭頂上的瓦片也並未被這一掌打的直接炸碎,而是印出了一個個極爲生動的手掌印。
只可惜,這幾掌落下之後,盡數到了空處。
青蒼先生神色微微一變:
“魔教妖人就在外面,老夫先給諸位探探前路。”
話音落下,足下一點,整個人便已經凌空而起。
餘下衆人對視一眼,卻是同時點頭。
紛紛縱身而起,只聽得嘩啦啦聲音響起,整個七安樓上層的屋頂,全都給掀開了,瓦片四散飛揚。
躲在一摟的掌櫃的眼見這一幕,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而在場高手衝出屋頂之後,分別在各處落腳。
卻不見魔教妖人行蹤。
倒是青蒼先生一擡頭:
“原來在這裡!”
衆人循聲看去,果然就見到在不遠處的一處屋頂上,正有一個黑衣人提刀而立。
青蒼先生二話不說,舉手就打。
他這掌力綿延極長,十餘丈的距離,一掌忽然就到了對方面前。
那人手中的刀鋒一變,緊跟着腳下步子一轉,一步踏出,人影竟然剎那不見蹤跡。
江然則看了甄誠一眼:
“屋檐下。”
方纔這人施展的其實就是一個障眼法。
障眼法不是法術,而是刀鋒吸引矚目,然後以極快的步伐改變身形所在位置。
讓人在將注意力集中在刀鋒的一瞬間,察覺不到他本身的動作。
待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找不到那人的蹤跡。
如果再給時間的話,他還可以從屋檐底下,換到另外一處。到時候就真的不好找了……
可江然一口道破之後,甄誠想都不想,兩手一甩。
嗡嗡嗡!
一枚枚銀針便自他手中飛出,直接沒入了那陰影之下。
陰影之下雖然未曾傳出悶哼的聲音,卻又叮叮叮的聲音響起。
顯然是那人用單刀阻擋暗器。
甄誠還要再出手,卻忽然回頭。
就見到一道道黑影已經凌空而至。
看人數,竟然不比他們少。
“普天之下,莫非魔土。
“率土之濱,莫非魔徒!
“爾等不順我魔教,乃是自尋死路!
“這江湖是我魔教的。
“這天下,也是我魔教的!
“先殺爾等,再殺青帝。
“天火做燈,血染做毯。
“人骨爲椅,魔尊在上,我等魔徒共舉杯!
“殺!!!”
隨着一聲吶喊,這幫身穿黑衣的‘魔教中人’便已經衝入了人羣之中。
轉眼之間,喊殺之聲接連起伏。
周遭頓時大亂。
江然和葉驚霜葉驚雪等人湊成一團,就聽江然輕聲開口:
“青衣,你保護好溪月公主。”
洛青衣當即答應了一聲。
再擡頭,就見厲天羽正護着白露和她懷中的孩子。
與此同時,商無名則擡起了頭。
他的頭擡起來,他的劍就出了鞘。
那是一抹凌厲到了極致的鋒芒。
一劍無聲的劍,乃是華麗無比的劍,劍氣縱橫涵蓋八方,可驚日月。
商無名的劍卻如同他的名字一樣,默默無名。
劍氣都不長,也不粗。
可所過之處,卻無一個活人。
但凡敢來到他們面前的黑衣人,不等分辨清楚具體情況,便已經死在了商無名的劍下。
與此同時,人羣之中尚且還有一道影子。
他飄飄忽忽,倏然走過,便有人頭落地。
正是先前那個使用單刀的黑衣人。
桀桀怪笑之中,尚且還有數位高手,從各處現身,要麼去對付六門首腦,要麼去對付場內高手。
桃善翁手持桃木杖,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桃木杖不算太粗,然而每當落在人的腦袋上時,那人的腦袋都會直接崩裂。
此人的武功確實不凡,江然冷眼旁觀至此,基本上可以確定,此人的武功是在六門門主之上。
可就在桃善翁大展神威,於人羣之中橫衝直撞的當口。
他忽然腳下一頓,甩手便扔出了自己手裡的桃木杖,緊跟着一掌送出。
就聽得啪的一聲響。
桃木杖頓時支離破碎。
粉塵落下,撒到哪裡,哪裡便有人發出慘叫。
無論是正道還是魔道,全都一視同仁。
只聽桃善翁冷笑一聲:
“魔教高手,什麼時候開始用蠱了?”
“用蠱?”
虛圓大師雙手合十,一尊法相正高高舉起,聞聽桃善翁的話,當即扭頭去看。
就見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袍之中的身影,正與其遙遙對視。
老邁的女子聲音緩緩開口:
“我魔教行事從來不拘一格,爲何不能用蠱?”
吳笛豁然擡頭,凝望那黑袍人。
就聽江然的聲音在耳邊傳來:
“認識?”
“……不敢確定。”
吳笛眉頭緊鎖:
“但……聲音有些熟悉。”
場內桃善翁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卻忽然壽眉一挑,就聽一個聲音忽然傳遞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因爲他們根本就不是我魔教中人。
“我魔教中人殺人雖然從來都不拘一格,但是……殺人之前唱歌的,本尊還真的未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