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銀絲在黑暗之中躍動。
銀絲一段牽在木人身的身上,另外一端則在百木門那人的十根手指上。
十根手指的銀絲,便是操控木人身的關鍵。
然而此時此刻,銀絲躍動雖然不斷,木人身卻半點掙脫之力都沒有。
而當對方報上自己的名字之後,不管是百木門那位自稱高手的,還是坐在一旁本來冷眼旁觀的戒妄。
全都神色大變。
江然的眉梢微微揚起,葉驚霜和葉驚雪則下意識的伸手按住劍柄。
長公主的嘴角泛起了一絲冷笑。
衆人的反應皆有變化。
洛青衣更是停下了正在烹製的美味,就連田苗苗都撓了撓頭。
楚雲娘悄然往衆人身後藏了藏。
柳木成坐在樹下,好似老僧入定。
沉默……沉默到了盡頭,便是刀芒!
刀芒斬下,斬的是木人身的銀絲。
刀芒與之碰撞,卻發出了刺耳的聲響,竟然不能一刀兩斷。
“有點意思。”
黑暗之中的‘江然’似乎有些驚訝,身形倏然往後一腿:
“撒手。”
說着,用力一轉,想要奪走百木門人手裡的木人身。
卻聽那百木門人一笑:
“該撒手的可不是我啊……”
“嗯?”
黑暗之中的聲音略顯愕然,就聽得咔嚓一聲響,木人身的眼睛好似開了兩道口子。
雙眸之中彷彿有千百道銀芒攢射而出。
那‘江然’手中單刀一轉,叮叮叮,叮叮叮!
近在咫尺的偷襲,竟然被他一把單刀盡數擋下。
只是如此一來,原本抓着木人身的手,不得已只能鬆開。
那木人身當即跳脫至極的回到了百木門人的身邊,順着衣袖,爬到了肩膀上,好似是一個猴子一樣的半蹲在了他的肩頭。
就聽百木門那人笑道:
“真的是活見鬼了。
“有人竟然敢空手抓我的木人身……”
“阿彌陀佛。”
戒妄輕輕搖頭:
“他不是江然。”
“哦?”
百木門那人回頭看了戒妄一眼:
“不是江然,那是誰?”
“如果是江然的話,你的木人身應該已經被他奪走了。
“他也不可能一刀斬不斷你的‘千機絲’。
“不過他的刀法確實是厲害,咫尺之間,竟然能夠擋住你木人身的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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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這樣刀法的,放眼江湖,只怕也極爲少見。”
不是因爲百木門人的機關太厲害……而是因爲方纔的距離真的太近。
相隔一丈之外,能夠擋住這些銀針的就算是高手。
而方纔兩者相距不足一尺,機關發射又快又急,對方卻能夠在這千鈞一髮之間,將銀針盡數擋住。
這份反應和武功,放眼江湖也是有數的。
百木門的傳人笑了笑:
“大和尚天天就知道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
“就憑這一點,就敢斷定他不是江然?
“在我看,他多半就是了。
“他不知道百木門的木人身碰不得,可見不是咱們這一片的江湖人。
“至於說,伱說江然能夠斬斷我的千機絲?憑什麼?
“對於此人,你我都不過是道聽途說,我勸你一句,可莫要將此人想的太過神話。
“同樣都是爹生娘養,肉體凡胎,他還能成了神仙不成?”
“你有所不知。”
戒妄站起身來:
“本門有四位師叔伯,曾經追隨大將軍侯寧,前往錦陽府。
“那四位師叔伯並非於戰陣衝殺,而是留在候大將軍的身邊,保護他的安全。
“他們武功蓋世,四個人聯手更是非比尋常。
“卻沒想到,仍舊被江然斬殺當場,更是於萬軍從中帶走了候大將軍。
“這份本領,你覺得面前之人能夠與之相比嗎?”
“四位大梵禪院的禿……阿不,高僧?竟然還是被這江然殺了?
“這人是煞星轉世嗎?”
他說到這裡,回頭看向了林中黑暗處:
“不過聽你這麼說的話,這人應該確實不是江然。
“那就有意思了。
“既然不是江然,爲何要冒充江然?
“你們是要追殺這個小姑娘?”
他說着,臉轉向了小月姑娘的方向。
就發現這姑娘已經躲的遠遠的了。
當即啞然一笑:
“這種時候不留在人羣之中,你這般亂跑,反而死的更快。”
小月姑娘聞言乾笑一聲:
“我,我這不是怕耽誤你們發揮嗎?
“那個……他們確實是來追殺我的,不過,你說他不是江然?真的假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
戒妄和尚雙手合十:
“施主,夤夜而來,冒名頂替,究竟意欲何爲,還不現身一見嗎?”
“賊禿胡言亂語,好生可笑。”
一個腰間配刀,另外一側腰間掛着酒葫蘆的年輕刀客,便從樹林之中緩緩走出。
於他身後影影綽綽,還有好幾個人的身影。
就聽那‘江然’笑道:
“不過,和你辯論真假,毫無意義。
“方纔不過是小試一刀,也算是對於爾等不問而戰的一點答謝。
“現如今我有一良言相勸,不知道諸位可願聽否?”
此人一現身,在場衆人表情各有不同。
葉驚霜和葉驚雪是鬆了口氣。
雖然衣着打扮和江然過去的造型一般無二,但是臉卻完全不同。
可見這幫人雖然冒名頂替,卻也沒有喪心病狂到就連臉都得易容的和江然一模一樣。
百木門人的人則在思量此人和自己聽到的那個江然有何不同。
戒妄和尚則是‘阿彌陀佛’了一聲:
“施主有話請說。”
就見那‘江然’一隻手揹負在身後,另外一隻手按住刀柄。
於場中踱步,輕聲開口:
“在下並非喜歡大開殺戒之人。
“今番前來,不爲其他,只爲了這個丫頭。
“只要爾等將這丫頭交給在下,在下保證,刀不出鞘,爾等儘可安然無恙。
“否則的話,驚神九刀之下,至今從未有過活口。
“奉勸各位,莫要以身試法。”
“原來如此。”
百木門那人點了點頭,語氣之中好似恍然大悟。
就連他肩膀上的木人身也連連點頭:
“有意思,有意思。”
明明是一個人操控,卻偏偏傳出兩種聲音。
戒妄和尚對此最是看不過眼,可此時卻也忍不住問道:
“你明白了?”
“你不明白?”
百木門人反問。
“……”
戒妄忽然就不想和他說話了。
我要明白的話,我能問你嗎?
百木門人這人則是一笑:
“這個人的意思很簡單啊,他既不想對我們動手,又想要將這個小姑娘帶走。
“擔心被我們阻止,他就故意拿驚神九刀這個嚇唬人。
“他是想要讓我們未戰先怯,他好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你都不明白?天天唸佛經,果然腦子都念傻了。”
“阿彌陀佛。”
戒妄淡淡開口說道:
“貧僧誠信禮佛,心中確實沒有施主這般九曲連環。”
“嗯?”
百木門人一愣:
“什麼意思?是說我心眼多?”
“貧僧只是佩服施主。”
“……爲什麼我聽着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百木門這位不禁不高興,臉色還很黑。
然而臉色比他還黑的則是對面的‘江然’。
他原本準備的好多話,感覺這一瞬間都用不上了。
當即他輕輕點頭:
“冥頑不靈……”
“那就殺。”
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出:
“江然,你幫本宮殺了他們。”
“是,長公主殿下。”
‘江然’躬身作答,按着刀柄緩步上前:
“驚神九刀,輕易不曾出鞘。
“爾等既然冥頑不靈,就讓你們見識一番,這當中手段……”
話音至此,不管是百木門人還是戒妄,都不敢掉以輕心。
人的名樹的影,江然的名頭太大了。
錦陽府一刀斬退百萬軍。雖然說是有誇張,但也可以想見,他的刀法到底有多厲害。
這樣的人,不管眼前這個是真是假,都得小心對待。
便在這一剎那,眼前的‘江然’忽然拔刀。
刀鋒亮起的一瞬間,一抹鋒芒赫然便已經到了百木門人的面門之前。
非要用一個字來形容這一刀。
那就是……快!
無與倫比的快!
拔刀一瞬,致命一擊。
只聽啪的一聲響,木屑紛飛,木人身硬生生在這一刀斬殺百木門人的剎那,擋在了刀鋒之前。
刀鋒和木人身一觸,當即攪碎了木人身半截身軀。
趁此機會,百木門人身形飄然後退,口中輕喝一聲:
“都趴下。”
話音落下,就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乍現,緊跟着一股強烈的光芒驟然亮起。
伴隨着轟然一聲巨響。
那木人身赫然爆炸。
劇烈的炸響,不僅僅將那‘江然’彈飛出去,邊上楚雲娘小月姑娘等幾個沒有身手的,當場便給掀翻了。
哪怕是江然,都被這爆炸聲吹動了髮絲。
這才深刻體會到了那句話……百木門的木人身動不得。
誰也不知道,他這木人身裡到底放了些什麼玩意。
機關暗器一大堆,在百木門人的操控之下,這些木人身不僅僅是極爲高明的殺戮替身,關鍵的時刻,甚至能夠發出這樣的自爆威力。
不過,料想這應該還不是這個尚且不知道姓名的百木門人全部的本事。
他曾經說過,到了他這個層次,木人身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之所以隨身攜帶,無非是一個習慣問題。
江然莫名的就很是期待,這個人還有什麼本事。
不過在這之前,他也看向了那個正從地上爬起來的‘江然’。
烈焰繚繞衣袍,身上也有偏偏灼傷。
卻並不致命。
他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顯然也是後怕不已。
就聽他冷聲開口:
“好好好……今日算是見識到了百木門的手段。
“卻不知道,你到底有幾個木人身?
“又能夠救你幾次?”
“你冒充江然,至少也得有點高手風範吧。”
百木門人倏然回到了原地,輕笑一聲:
“難道不知道,儀仗外物,終究只是小道?
“人啊,還是得靠自己……”
他話音至此,忽然一探手,一掌就已經到了那‘江然’的跟前。
‘江然’手中單刀一轉。
只聽叮的一聲響,刀刃斬在手掌之上,強烈的鳴音傳遞四方。
不少人將這聲音聽在耳朵裡,都感覺好似靈魂都給震出竅了。
就連對面的‘江然’也覺得腦子嗡地一聲。
然而刀芒一卷,已經將百木門那人的手套攪碎。
江然擡頭,這才發現,百木門之人的手,原來是假的!
和這刀鋒相觸的手,是一個金木相間的結構,做的惟妙惟肖,每一個關節都和正常手掌一樣,然而金屬在星光的映照之下,閃爍光澤。
空手納入白刃,更是半點傷痕也無。
“什麼?”
‘江然’吃了已經,當即就要將刀芒收回。
百木門人這人反應自然也不慢,當即五指一收,硬生生將這刀捏在了自己的五指之間:
“休想逃!!
“這般算來其實你還不虧。
“江然帶着金蟬長公主深入青國的事情,傳遍江湖。
“咱們也早就想要找機會見識見識此人的本事。
“這隻手本來就是爲了拿來對付他的。
“卻沒想到,讓你嚐了鮮。
“今日這事你可莫要外傳,再讓他聽到,起了防備。”
江然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心中琢磨,那我走?
不過眼看着這隻假手,江然忽然明白過來,方纔百木門人施展輕功的時候,爲何那般古怪?
不僅如此,包括現在,他的步法武功也大異常理。
腿彎無需發力,便可以凌空而起,腳下任意變化,根本無需在意骨骼關節的極限。
只怕這個人的雙腿,也不是真的。
再聯想這人方纔說什麼,人啊,還是得靠自己……
搞了半邊天,他所謂的靠自己,就是將外力變成自己的肢體?
那他先前說的那一套長生久視,和這個是不是也有關係?
這是肉身皆苦,機械飛昇啊?
只不過,這百木門究竟做到了何等地步?
心中這般想着,場中又起了變化。
百木門人一手攥住了對方手裡的刀,這五指不知道如何發力,但凡握緊,除非將這手徹底打碎,否則的話,休想從中取出自己的兵器。
與此同時,另外一隻手已經沒頭沒臉的砸了下來。
卻見那‘江然’神色沉着。
似乎對此全然不以爲意,只是輕聲說道:
“外物便是外物,將其轉接到自己的身上,便不算是外物了?
“這些死物……終究都有極限。
“未有自身武藝,無窮無限無極!”
話音至此,滔天氣勢轟然而起,於其背後好似形成了燎原之火。
這火光牽染到了刀鋒之上,刀鋒頓時掀起了烈焰。
百木門人義肢上的木頭,雖然是經過了特殊處理,可到底是木頭,仍舊怕火。
當即不敢繼續抓着這把刀,鬆開手之後,就聽到一聲佛號自身後傳來:
“我佛慈悲!!”
話音落下,一掌凌空而降。
罡氣凝聚,其形於外,一個碩大的手掌呈現在當空之下,掌中若隱若現的有一個‘卍’字在浮動。
掌未到,地面上便隱隱飛沙走石。
百木門人眼見於此,禁不住罵了一句:
“多管閒事。”
那‘江然’則單刀一起,刀借火勢,火借刀芒。
罡氣沖天,好似烈焰灼天。
兩者剎那一觸,方纔還在罵大梵禪院的和尚多管閒事的百木門人忽然臉色一變:
“不好,不要硬接!!!”
然而話到此處,已經是晚了一步。
只聽嗤的一聲,那刀芒切入罡氣之中,將那巨大的手掌一分爲二,至此餘力不竭,自戒妄肩頭一閃而過。
刀芒切過肩膀,卻沒有鮮血流出。
噴涌而出的,竟然是火!
戒妄詫異的看向了肩頭傷處,眸子裡這才閃過了一抹明悟,其後輕嘆一聲便從半空之中跌落了。
百木門人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禿驢,蠢驢啊……
“也不看看那是什麼刀,你就敢接?
“這不是你自己尋死嗎?”
與此同時,江然等人就發現,戒妄的身軀竟然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
肩頭的火焰竟然無論如何也不曾熄滅,反倒是越來越旺盛。
這情況極爲古怪。
就好像他身體裡的血液,全都成爲了燃料。
硬生生讓他自己將自己燒乾淨了。
戒妄沒有理會百木門人的話,而是抓着他的手腕說道:
“草木金石固然比血肉之軀強盛百倍。
“可……在貧僧看來,仍舊非是正道。
“貧僧明白……百木門想要重現……重現昔年風火嵐山之巔峰……
“但……但凡事不可操之過急。
“穩紮穩打,終見……終見……”
話音至此,他腦袋一歪,不是死了,而是被江然點昏了。
看着那火焰還在灼燒,江然納悶:
“昏迷了,這火都不滅?”
“……因爲他中的是【火融刀】。”
百木門人深吸了口氣,擡頭看了一眼,正緩步朝着他們走來的這個‘江然’,輕輕吐了口氣:
“你果然不是江然……
“你是二十年前邪炎山融神刀贏白眉的傳人。”
“融神刀……”
那‘江然’緩緩閉上了雙眼:
“刀融萬物,氣不生海。
“他本該是這江湖上最爲璀璨的一刀……
“卻死在了驚神九刀斷東流的刀下。
“你說的沒錯,我不是江然……
“我是融神刀贏白眉的弟子。
“你可以叫我……贏神刀!!”
言說至此,他忽然睜開了雙眸,眸子裡刀芒滾動:
“只可惜,知道了這件事情的人,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