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江然覺得,‘身受重傷’的人不能喝酒。
但是考慮到,如果換了自己的話,就算是身受重傷,估計也不會停下這杯中之物。
酒鬼才瞭解酒鬼嘛。
所以江然還真的去給老酒鬼打了一葫蘆酒。
回來的時候,就見老酒鬼已經坐在了院子裡。
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捂得就跟個老佛爺一樣,臉色蒼白的坐在那裡等着江然。
看到他之後,連忙招手:
“酒呢?”
江然心念一轉,猶猶豫豫的把酒遞了過去,在老酒鬼即將要碰到的時候,又往回收了收:
“少喝點,還傷着呢。”
“知道了,真囉嗦。”
老酒鬼趕緊招手:
“快給我。”
江然這才把酒送了過去,老酒鬼隨手接過,迫不及待的打開葫蘆就喝了一口,然後長出了口氣:
“舒坦……這輩子若是沒有這杯中之物,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然兒,如今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棄天月隨時都會捲土重來,爲師如今身受重傷,不堪一用。
“爲了不墜這驚神九刀的威名,就只能靠你……們了。
“詩情的武功,另闢蹊徑,爲師也指點不了。
“你將你的第二刀和第三刀給爲師使一遍,讓爲師看看。”
這是要來真的?
江然心中微微一動,卻也有些躍躍欲試。
當即點了點頭:
“也好……來人。”
他喊了一聲,當即一側就有人走出:
“少尊。”
這人也不是什麼陌生人了……
江然曾經在蒼州府唐家的時候,就見過他。
是唐家的管家,叫孫福。
如今看來,顯然也是魔教高手。
江然一笑:
“勞煩孫管家去幫我取一口刀來。”
他的碎金刀還在客棧裡,由田苗苗看管。
這姑娘性情古怪,卻很耿直,交代給她做的事情,她哪怕是不眠不休,也會做好。
所以江然對此很是放心。
孫福答應了一聲,轉身便走,片刻之後,就已經抱着好幾把刀來到了跟前。
各類樣式的刀都有,而且每一把都不是尋常兵器,雖然不是神兵利器,卻也都是上品,極其鋒利。
江然現在相信,唐員外確實是很有錢了。
在這幾把刀裡,挑選了一把橫刀,江然就來到了場中。
輕聲開口說道:
“老酒鬼,伱看過大先生寫的話本,應該知道,我這第二刀他取名叫俱無形。”
言說至此,他手中橫刀已然出鞘。
刀鋒清澈,於虛空之中自走一線。
清清冷冷,平平無奇。
一線之後,刀刃自然歸入刀鞘之中。
虛空不見半點漣漪,更沒有刀氣縱橫,也不見刀意逼人。
老酒鬼正在喝酒的手,倒是微微一頓。
眸子裡似乎仍舊殘留這一刀走過虛空之時,所遺留下來的痕跡。
江然回頭看他,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
“如何?”
這兩個字讓老酒鬼回過神來,撇了撇嘴,喝了一口酒:
“花裡胡哨。”
“……哪裡花裡胡哨了?”
江然一陣無語:
“你說鬼神驚花裡胡哨還行,說我的俱無形花裡胡哨……這隻怕再也沒有比這更不花裡胡哨的刀法了。
“外九刀比這花哨的多好不好。
“我這分明就是返璞歸真,大道至簡!”
“哎呦,還返璞歸真,大道至簡。”
老酒鬼聽得直樂:“你還真給自己臉上貼金呢,怎麼一段時日不見,還會自吹自擂了呢?你這一刀其實是取自外九刀的第四刀和第六刀真意,走的是無物不破的路子。
“所謂俱無形,便是一切阻隔,於這一刀面前,皆爲無形之物。
“只是我看啊,你這一刀還差點了一點火候。
“若是我說的沒錯,你這一刀出手雖然遇到內家罡氣,亦或者是什麼護體神功,都能夠輕而易舉的一擊擊破……
“可若是遇到招式抵擋,其中變化就少了幾分圓融。
“你如今之所以可以仗着這一招稱雄,歸根結底只是因爲沒有遇到招式上更勝過你的這一刀的人。
“兔崽子,你得知道,這江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以爲這江湖就這麼大……”
“去去去去!!”
江然不等他說完,就趕緊喝退:
“少說那些廢話,假大空,食之無味,棄之不可惜。
“若當真有能夠從招式上破解我這一刀的人,那我自然可以再出第二招。
“俱無形之後,尚且還有無窮盡和生死痕,無窮盡姑且不提,單說生死痕一出,天下間誰人能擋?”
“兔崽子翅膀硬了。”
老酒鬼對他招了招手:“來,對老夫出刀,今日老夫不教訓教訓你,你真以爲爲師是架在這裡的擺設。”
江然瞥了他一眼:
“你現在風吹一下都得倒,豈能抗住我半分內力?”
“欺師滅祖!!!”
老酒鬼氣的差點跳起來:
“你就不能不用內力?招式……招式懂不懂?”
“……行吧。”
江然看上去似乎還有點遺憾,更讓老酒鬼怒發如狂:
“兔崽子,老子是想指點你刀法,不是給你機會打我!!”
“行行行,少廢話,看刀!”
江然話音至此,腳下一動,天干九步一轉,刀鋒已經到了老酒鬼的跟前。
招式仍舊是那一招俱無形,只是不含絲毫內力。
這一刀的威力,也不僅僅只在於內力,技法之上的奧妙,纔是無物不破的關鍵。
刀鋒去勢並不兇猛,然而當中痕跡卻又叫人無可琢磨。
可就在刀鋒即將落到老酒鬼脖頸跟前的時候,兩根指頭悄無聲息的搭在了上頭。
這一處變化生於無形。
一直到兩根指頭落在刀身之上,江然方纔驚絕。
最奇之處便在於,老酒鬼這兩根指頭不含絲毫內力,他是如何出手,怎樣發招,江然全神貫注之下,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心中正奇,手下卻是不停,刀刃一轉,生死痕!
可就在此時,老酒鬼指頭輕輕一挑,原本要出手的生死痕,忽然就不成體統。
刀意痕跡盡數流散,歸於平凡。
江然腳下退了三步,擡頭看向了老酒鬼,想了一下說道:
“你這是怎麼做到的?”
“自己先想想?”
老酒鬼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便調轉刀鋒,背在身後,原地踱步略作思量:
“招式變化之間,還有破綻……”
“沒錯。”
老酒鬼點了點頭:
“俱無形和生死痕之間,破綻極爲明顯。
“當然,這也只是對一部分人來說……對於這江湖上大部分人來說,這點破綻他們是看不出來的。”
“可誰又能夠保證,我所遇到的,不是那一小部分人?”
江然輕聲開口:
“方纔交手,你後發先至,悄無聲息擒住我的俱無形。
“其後趁着兩種招式轉換的空擋,擾亂了我刀勢走向……破解了尚未出手的生死痕。
“這固然是因爲你我都不用內力,所以我刀招沒有內力護持,被你輕易左右。也是因爲,你對生死痕過於瞭解,才能夠捕捉那剎那之間的破綻。
“但也足以說明,這兩招不是天衣無縫。”
老酒鬼一肚子想要說出來的話,在聽到江然的話之後,砸了咂嘴,又給嚥了回去,撇了撇嘴說道:
“沒勁……”
“恩?”
江然回頭看他:
“怎麼了?酒不好喝?”
“爲師是說你沒勁……”
老酒鬼嘆了口氣:“當年教你九刀的時候,就沒有什麼爲人師表的感覺。這九刀,最是艱難不過。結果你前前後後只用了六年,就已經練到了這個程度。
“雖然說就資質悟性而言,肯定是不如爲師,卻也遠超天下間一大羣庸庸碌碌之輩了。”
“……嘖嘖。”
江然嘖嘖有聲:
“我記得你當年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當年怎麼說的?”
老酒鬼問。
“你當年說,我練了六年,也不過是勉強可用,說我資質庸庸碌碌,悟性狗屁不通。”
江然字字句句控訴。“我說狗屁不通了?”
老酒鬼眉頭一挑:“不應該啊,我記得沒說這句。”
“這不重要!”
江然一擺手:“重要的是,你現在開始吃書了啊。”
“行了行了,不關鍵的地方,就你計較的多。”
老酒鬼哼了一聲:“而且,我說勉強一用,說的也沒錯啊。你當時沒有內力在身上,憑藉一套九刀,就可以和一些江湖上的下三濫爭鋒,不正是勉強可用嗎?
“就算是遇到高手,如果對方不動用內力的話,也不是你的對手。
“所以,爲師這個評價還是很中肯的。”
“……”
江然感覺好像沒辦法跟這個老流氓講道理。
便輕輕出了口氣:
“這般看來,我這兩招之間,還得再磨一磨……”
“先不急。”
老酒鬼卻是一笑:
“將你的第三刀施展出來,讓爲師看看。”
江然聞言也不猶豫,刀鋒一轉,猛然一刀斜斬向天。
一抹刀芒登時呈現,繼而破空而去,直取雲天。
江然手搭涼棚,凝望那刀芒,看了一會也不見斬破天上浮雲,不禁撇了撇嘴。
回頭看了老酒鬼一眼,發現老酒鬼也手搭涼棚在那看。
似乎察覺到了江然的目光,這才趕緊收回了手。
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裡嘟囔了兩句之後,這纔給出了評價:
“花裡胡哨……”
“你除了花裡胡哨,是不是就不會其他的詞了?”
江然差點給他氣笑了。
“沒辦法,你的刀法就跟你的人一樣,太過花裡胡哨了。”
“我這人又怎麼了?”
江然露胳膊挽袖子,大有你這老東西不給個說法,我就把你牙給掰了的衝動。
老酒鬼也不知道是如何從他這動作之中,瞭解了他的意思,趕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行行行,你這一招無窮盡,是從你的造化正心經裡領悟的真意,融合刀法而生的。
“不過爲師沒有練過造化正心經,你倒是給爲師說說,這一刀的奧妙在何處?
“爲師其實沒看懂……”
哪怕老酒鬼再怎麼驚才絕豔,方纔這一刀他從表象上也只能看到一抹刀芒。
內中乾坤,卻是半點不通。
除非這一刀他接下來,否則很難體會當中真意。
江然面對老酒鬼,自然也沒有半點隱瞞。
將造化正心經之中‘似御無窮’的精要說了一遍。
老酒鬼聽得認真,待等江然說完之後,他這才表情古怪的說道:
“好一個似御無窮……
“造化正心經果然不愧是昔年正心宗的絕學。
“僅僅只是這四個字,它便可以稱得上是玄門第一。
“看來爲師方纔的評價錯了,你這一招一點都不花裡胡哨……你應該更加花裡胡哨一些。”
“啊?”
江然一愣,看了老酒鬼一眼,若有所思。
師徒兩個四目相對,就見老酒鬼一笑:
“第一刀第三變,第二刀第七變,第三刀第六變,第五刀第四變,第六刀第九變,第七刀第一變,第八刀第第八變,還有第九刀的三,六,九變。
“你將這前後十變,融入這一刀之中,再試試你這一招無窮盡如何?”
江然聽完之後,陷入了沉默之中。
然後他並沒有立刻出手,而是盤膝坐下。
老酒鬼也不催促。
雖然驚神九刀的外九刀變化江然早就已經瞭然於胸。
想要將他說的這些變化單個提出來,並無問題。
但是想要融爲一體,並且再加入‘似御無窮’這四個字,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哪怕自己這個弟子,悟性確實非凡,能夠從造化正心經之中,直接取走了‘似御無窮’這武學之中最精妙的道理,只怕也得個把時辰方纔能夠將自己說的這些,融合爲一。
是以,老酒鬼便坐在這裡,喝着小酒,慢慢的等。
他不着急,老天爺好像有點着急。
急的都下起了雪。
忽然,老酒鬼的眉毛輕輕抖了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還坐在那裡,身上覆蓋了一層薄薄雪花的江然。
舉起葫蘆抿了一口酒,發出了滿足的嘆息。
倏然間,有一抹銀星穿過重重雪花,直取老酒鬼眉心。
這一抹銀星來的太快,率先出手的是孫福。
他一直都在廊下藏身,隨時聽候吩咐。
此時一抖手,就聽的嗡得一聲,一枚柳葉飛刀被他打出。
只差半寸,就得戳中老酒鬼。
然而這半寸之差,讓這把柳葉飛刀在老酒鬼的額前一掃。
叮!
一聲輕響發出,柳葉飛刀掃過老酒鬼額前得剎那,正好擋住了那飛馳而至的銀星。
下一刻,柳葉飛刀戳中了院子對面的一根柱子,被磕飛的銀星則打着呼嘯的釘在了檐下的木樑之上。
卻是一枚只有寸許長短的銀針。
孫福腳下步子一轉,人便已經到了屋頂之上。
正見一人飛針殺人不成,要一躍而起,再次撲殺。
孫福身形一動,當空攔截,兩個人同時出了一掌。
只聽得砰地一聲響,周遭瓦片盡數炸開。
來人身形倏然後退,跌落在了屋頂之上,口中發出一聲悶哼:
“【天耀七星掌】!”
言罷轉身便走。
孫福步履一點,飛身追上:
“既然來了,便請留下做客吧。”
眼看着已經追到了此人身後,卻忽然聽得又有破風之聲響起。
心中頓時一緊:
“調虎離山!”
猛然回頭,想要回到院子之中。
只聽得嗡嗡嗡三聲迴響,已經來到了身後。
當即袍袖一抖,三枚飛針頓時被擊飛出去,再擡頭,那人一掌已經到了跟前。
孫福不願意跟他糾纏。
老酒鬼還在院落之中,江然明顯是在領悟刀法,已經進入了物我兩忘之境。
正是可以叫人趁虛而入的時候。
自己如果在這裡糾纏,只怕老酒鬼死期將至。
當即怒喝一聲:
“滾開!!!”
探手一掌,掌心之中罡氣閃爍,掌影似北斗七星飄忽莫測,叫人擋無可擋。
只聽砰的一聲,這一掌正中那人胸口。
那人給打的身形猛然倒飛而去,口中鮮血狂噴。
來不及去看戰果如何,猛然回頭,腳步一點就已經回到了那長廊之上。
探目一看,這才鬆了口氣。
就見原本盤膝而坐的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
先前偷襲之人,正跟他站了個面對面。
江然手中橫刀斜指地面,看上去渾身上下皆爲破綻,但是對面的人卻不敢輕易越雷池一步。
他的肩頭有傷,新傷,傷口還在流血。
顯然是偷襲的時候,被江然所傷。
而此時,江然的注意力卻不在來人身上,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刀。
眸子裡泛起的都是刀光刀意。
忽然他輕笑一聲:
“老傢伙就知道故弄玄虛……明明是‘取其意忘其形’,偏偏說的那般複雜,害我琢磨半天,都想不到如何能夠將這十重變化融入一招之中。”
“哦?這麼說來你現在想明白了?”
老酒鬼擡頭看了他一眼。
江然輕輕吐出了一口氣,下一刻,刀鋒一展。
人影剎那間消失不見。
只一閃就已經到了院子對面。
當中那人一愣,雖然不明所以,卻是心頭狂喜。
這不是將斷東流送給自己殺嗎?
正要前行,卻忽然腳步一頓。
強烈的危險直覺自四面八方而來。
猛然回頭,就見周遭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盪漾出一道道刀罡。
刀光如林,如獄,自四方而起,將其困在當中,交錯間便要將其攪碎。
他心頭駭然,猛然就要飛身出去。
卻沒想到,這一擡頭的功夫,半空之中也有兩道刀罡交叉落下,不給他半分出路。
“這不可能……”
那人只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所有的刀光便自他的身上交錯而過。
只是這刀芒卻並不停歇,斬過中心一人,便朝着八方蔓延!
原本很放心的孫福,看到這一幕頓時臉色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