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有一條由火把構成的長龍,從羣山中蜿蜿蜒蜒,向孟家屯開來。
站在牆頭看,已能依稀瞧見那面大纛。周圍有甲士護衛,鐵鎧在月色與火光下閃亮。半空中則有數十羽人列陣環繞,身上的羽盾亮着濛濛的光。
正中間那大旗之下有一龐然大物,身上竟也閃耀着鐵甲似的光。李伯辰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來那是一隻渾甲獸。只不過這傢伙比他在無經山中遇到的那隻還要大許多,就像一棟大屋一樣。
這畜生最是桀驁不馴,此時卻低着頭乖乖行走,像牛一般。往它背上看,就能明白是何緣故——幾根手臂粗細的鐵柱扎進它的身體當中,其上託着一個鐵臺。那鐵臺上有一尊烏沉沉的寶座,當中端坐一人。
看不清楚那人的臉,但就應該是隋無咎了。
本說派前鋒來,難不成是因爲知道臨西軍發了三千人,他按捺不住自己來了麼?
前軍隊伍在結界之外停了下來,但後續的大軍還在從羣山當中源源不斷地走出。李伯辰按着刀柄遠眺,聽得身後蹬蹬蹬一陣響,略轉臉一看,是隋不休與秦樂走了上來。
隋不休走上木臺便道:“李兄,那是我君父的公旗吧?你派人去了沒有?”
李伯辰道:“還沒有。”
隋不休愣了愣,道:“要不然我去吧。”
李伯辰看了他一眼,道:“先不急。大公遠道而來,該先要整軍紮營。等他那邊弄妥當了,我們再派人不遲。”
隋不休張口又要說話,秦樂笑了一下:“隋公子,我記得你從前也在無量城吧。照理說一支大軍發來,不知是敵是友,總該先遣人通明來意、雙方接洽、之後纔好駐紮。可徹北公趁夜行軍至此,前軍一直抵到結界下面——不知道的還以爲要把這裡給奪了呢。要我說,真別急,看看徹北公怎麼說嘛。”
隋不休不看他,只對李伯辰道:“李兄,我君父絕無惡意。”
李伯辰笑了笑:“我自然信得過你,也信得過徹北公。”
便轉了身道:“方耋。”
“在!”
“你帶親兵隊去,問問大公打算在哪裡紮營,要不要些糧草傷藥。”
方耋道:“得令!”
他轉身點了幾個人,要走下木臺去。可這時衆人忽覺天頂微微變得亮了些,擡眼一看——
隋不休所設結界本在天頂幻出一片色彩斑斕的奇光,此時那些奇光忽然變得更加閃耀,開始如浪濤一般急劇地變幻不定、匯成一片,竟變成了霧氣似的白光。
而將孟家屯圍住的結界本是透明的,此時也忽然在空中現出微微扭曲的輪廓,彷彿變成了一面琉璃罩子。
見此異變,寨中聲音忽然低了下去。秦樂微微一愣,瞪眼看隋不休:“隋公子,你們要做什麼!?”
隋不休也愣住,隔了一會兒才道:“我……李兄……”
但李伯辰按着刀柄,臉色未變,只道:“方耋,不必去了。”
他這話音一落,只聽天地之間傳來輕微的、“波”的一聲響,彷彿有一個巨大的氣泡破碎,叫結界之內所有人的耳朵一時間鼓鼓脹脹,十分難受。
天地之間的奇光異彩瞬間消失,隋不休所佈下的結界破碎了。
秦樂喝道:“你們要奪城!?”
不待隋不休開口,李伯辰便道:“秦將軍,稍安勿躁吧。你我也不是沒想過眼下的情勢。”
秦樂這驚詫憤慨,在他看來多半不是完全出自本意。倒是如今隋不休這茫然模樣,該是真心的。沒人會覺得徹北公隋無咎這樣的人物真能乖乖接受安排、直往侯城去。只不過也沒料到他竟叫大軍直逼此處,又頃刻之間便將結界破了。
隋無咎能破去結界這事,其實李伯辰也不覺得意外。
他是五階洞玄境。修行人在靈照境時,可模糊地覺察到氣運所在。至洞玄境,便能如自己這靈主一般,將氣運看得清清楚楚了,甚至可以利用氣運,修成地上靈神。
他這修,可並非葉成疇當初那般先騙得氣運,再捨棄肉身、附上去。而是以自身之力調集小範圍之內的地氣引入肉身,待地氣與靈力融合,將肉身煉成靈體,成就與生前毫無二致、亦有清明靈臺的靈神。
只不過,世間修至洞玄境者並不多見,真化成了地上靈神,也是將自己束縛在了一地、修爲再難增長、且要遭受天罰雷刑,因而幾乎無人這樣做罷了。
孟家屯這結界只是隋不休借用周邊地氣所設,遠無法同北邊曾設想的中州結界相比。隋無咎如此無雙修爲,能將它破去實在不足爲奇。也因此,李伯辰才急着立了這寨子。
結界一破,隋無咎的大軍立即開拔,直往寨子這邊來。雙方相去還有一兩裡地,但幾乎已能聽到隋軍的號令聲。
前幾日已針對這種最壞情形做了準備、訓練了兵卒。如今一聲令下,牆上牆下便忙碌起來。守城的滾油、擂石、吊錘之類都被佈置起來,寨中的居民百姓也被約束一處,只再挑了些身強力壯的充作勞力。
可直到此時,李伯辰心中也並不很慌張。五里之外還有臨西軍,隋無咎便是要打,也得先探明臨西軍動向。此番先破了結界,又大軍壓來,或許只是想示之以強——他畢竟是客軍,又在羣山中苦捱那麼久,縱是鐵打的精兵,也都乏累不堪了。
他剛纔說了那句話,秦樂便不再出言譏諷隋不休,只對李伯辰道:“君侯你放心,我之前也叫人去傳了信,我軍這時候該也在拔營了。”
說了這話又看看隋不休,到底沒忍住,道:“隋公子在牆頭,徹北公也不會怎麼着吧。拖住半個時辰,我軍一至便可。”
李伯辰點了下頭:“有勞秦將軍。”
隋不休嘆了口氣,擡手摸上腰間的長劍。不待一旁方耋喝止,便連鞘扯下丟在地上,道:“李兄,我絕無害你的心思。”
李伯辰也點了點頭,但心中嘆了一聲。或許沒有害我的心思吧,只不過和秦樂他們一樣,都想叫我做個提線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