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話從懷中摸出一枚大錢給了那貨郎,又道:“我可是盡心給您辦事兒,差點跑斷腿。不過昨天的寒症這麼一跑、出了一身大汗,倒是好了點兒——”
李伯辰笑笑,將一陌錢拋給他,道:“說來聽聽。”
渾三兒將錢鼓鼓囊囊地塞進懷裡,喜笑顏開:“城裡從前是有這麼一家做蓼釀的,可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當時開了家茶點鋪子,叫林巧嘴食鋪,掌櫃的是個寡婦。後來是因爲有歹人劫財,一刀紮在心口,沒了。剩下一雙兒女麼,兒子投軍也沒了先不說,那女兒,叫就林巧,嘿嘿……”
“怎樣?”
“眼下在競輝樓了!”渾三兒嘆道,“我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競輝樓那巧姑娘就是林巧!這麼一打聽,我也記起來了,林巧嘴食鋪原先離我家就隔一條小街,我小時候該還見過巧姑娘,早知道,那時候我就……”
李伯辰皺了皺眉,打斷他:“競輝樓,是不是……”
渾三兒又笑:“正是的!不過大官人,你打聽這個做什麼?巧姑娘如今可是競輝樓第一紅牌,身價兒高得很!”
李伯辰便道:“好,有勞了,渾三哥,我沒有別的事了。”
他說了這話,牽馬欲走。但渾三兒將他的人、馬打量一番,嘻嘻笑起來,抱着胳膊道:“大官人出手大方,別怪我多嘴——像叫我打問這個事兒,用不着一陌錢,三四十個大子兒就足夠了。您下次可別吃了虧。”
他這話叫李伯辰頗覺意外,便笑笑:“好,多謝三哥提點。”
正欲邁步,渾三兒又道:“大官人不是李國人吧?”
李伯辰心中一驚——他自覺自己的李國口音與這裡的人沒什麼不同,這渾三兒怎麼知道的?
便轉身道:“怎麼瞧出來的?”
渾三兒笑着指指懷裡:“您用的是隋錢。城裡雖然隋錢李錢都用,但只有外鄉人才都帶隋錢。看您是江湖中人,要是不想惹人注意,還是去解庫把錢換了吧,還能多得些。”
這人的心真是細。李伯辰暗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果然不能小覷任何一位。
他想了想,道:“多謝提點。”
又頓了頓:“渾三哥,我今天要你打問的事,最好不要對別人提起。要不然,怕給你惹麻煩。”
渾三兒笑嘻嘻道:“自然曉得的。”
李伯辰便向他拱了拱手,牽馬離去。
順着大道走了一會兒,轉進條稍僻靜些的街巷中後,他就在路邊靠着一家的棚子坐下,陰靈離體,回到之前遇着渾三兒的地方靜靜觀瞧。
他那些同伴慢慢也都回來了,渾三兒便將一陌錢取出,給他們也分了些。而後這些人嬉笑着跑去路邊一家食鋪點了些酒、肉,大吃大喝起來。
李伯辰又在周遭晃了一圈,也未見什麼異常之處,便重回肉身當中。
渾三兒該是尋常人,去打聽蓼釀的事,該也沒引起別的什麼人注意。李伯辰相信葉盧那兩人必定也來過這散關城,因此他不得不小心謹慎,提防可能存在的陷阱。
他重牽了馬,出了小巷沿街慢慢走,過了小半個時辰,走到河邊。這臨河的一條街比城門處還要稍熱鬧些,河堤上有粗大的楊柳,都生出新綠,另一側有些鋪子,他瞧了瞧,正有個李家解庫。
想起渾三兒說的話,便走進去將包裹中五百四十三枚隋錢換成李錢,又將三塊銀鋌也換了。原本還剩三千五百四十三錢,兌換過之後多了些,變成三千七百五十二錢。
兌錢的時候向那掌櫃打聽,得知競輝樓離此處只隔兩條街,順口又問了問那位頭牌巧姑娘。掌櫃的笑眯眯地說,他這三千多錢,大概只夠去吃一盞茶。
李伯辰心中一陣苦笑——他原本還想今夜總要找個睡覺的地方,倒不如扮成客人到那競輝樓裡找個房間住一晚,順便還能暗中瞧瞧那位巧姑娘。葉盧他們該也會找她,但聽渾三兒和掌櫃的口氣,那位巧姑娘還活着的。要是有機會,看能不能從她口中問出些什麼。
豈料他全部身家只夠吃“一盞茶”——那還是花上幾十錢隨便尋個客棧住下吧。
不過他心中又一動,記起那塊金牌。便將手伸進懷裡,施力把金牌給揉成一團,也換了。
這金牌倒是又換了六千錢,合六塊銀鋌。但聽掌櫃的意思,這將近一萬錢,也只夠再同那位巧姑娘多說些話罷了。
一萬錢,夠一戶人家吃飽穿暖地過上兩年,卻只能用來說說話、喝喝茶。李伯辰便想,我何必花這個冤枉錢?反正是去問些話,又不想做別的。乾脆,趁夜潛入、做一回歹人算了!
他定下這個主意,便取了錢上馬,慢行至解庫掌櫃所說的舊南門街,找着那家競輝樓。聽渾三和解庫掌櫃說那裡是個銷金窟,但瞧見了卻發現是個清幽雅緻之地。臨街的是黑瓦白牆的門臉,其後該有廣闊院落,院中隱隱瞧見兩座三層的小樓,不像璋城的叢雲軒一般披紅掛綠,倒是樹木掩映、只露幾角飛檐。
這景緻的確不錯,也適合夜裡潛入。他便在左近尋了一家客棧,一問,下房竟也要百二十錢。不過他此時又闊了起來,心道享受這一回也沒什麼大不了,便定下住了。
他提了包裹進到房間裡,閂了門又打坐調息一番,將體內積鬱的靈力慢慢再化去些。捱到日頭終於落下,叫了些吃食打掃乾淨,繼續調息。等聽到城中機鳴鐘敲了四下,曉得乃是凌晨四時——即便競輝樓夜夜笙歌,到此時該也都乏了。
他便將盔甲穿了,又披上那件大氅,開窗見風高月黑、街上空無一人,一縱身躍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