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亂想之際,一陣夾雜着生人氣息的微風拂過,黛月耳根一動,警覺地轉身扭頭察看。
今時不同往日,生在異鄉身無旁物,人生處處是暗礁,黛月的五官六感隨着自身修爲的提升以及個人歷練的磨練,已經變得出奇地機敏。
一個穿着鵝黃色輕紗的小姑娘,邁着小碎步輕快地走了過來,手裡拿着根狗尾巴草,彷彿在一路漫不經心地到處拂掃。
胡一輝的表妹蘇巧,胡一輝曾在信中特地提到了她,要黛月時時刻刻提防着此人。
自從上次見過一面,蘇巧就彷彿人間消失一般,今天怎麼突然出現在此地?
黛月眯起眼,見對方雙頰暈紅,嬌俏中帶了點天真,心中微微暗諷了胡一輝一番,覺得他肯定是多慮了,轉念一想,不對,蘇巧是胡一輝的表妹,倘若此人真的沒有半點手段,胡一輝決計不會詆譭於她。
黛月此刻雖然疑竇叢生,嘴巴卻極其溫良恭儉讓:“妹妹今天好有雅興,竟一個人跑來鳳鳴山上玩耍,姐姐這幾天要趕着練功,不然應該陪妹妹到處耍耍!”
蘇巧眼中飛快閃過一抹不屑,旋即臉上堆滿笑容,客氣道:“哪裡話,曉月姐姐練功是要緊的正事。今天特意上山,也不爲別的,我明天就要離開,借我表哥的府邸宴請姐姐,給自己踐一踐行!”
哦,原來如此,黛月微微鬆了口氣,一口答應下來。
胡一輝府邸的主客廳!
廳內敞麗,裝飾精美,四扇雕花木門將書房與客廳隔離,方正平直的上等酸枝餐桌,整整齊齊的擺放着五張紫檀木椅子,四周各點一盞八角形的玻璃宮燈,使得廳堂寂靜而充滿雅韻。
黛月平時不喜歡在此處用膳,感覺太空曠了些,今天既然是別人家做東,當然只能入鄉隨俗。
很快,十幾位家僕來來回回穿梭不停,半盞茶功夫,餐桌上就排滿了各色各樣的美味佳餚。
蘇巧首先起筷,在每一道菜餚上面都夾了一注,悠悠地開口道:“我姨娘有事走不開,這踐行宴就只有我們兩個湊合着吃了!”
軒轅敬菲自胡一輝離開那天起,就一直自稱有事來不了陪練,黛月畢竟寄人籬下,也不好意思計較這些,聽聞只笑笑,沒有接話。
她不想說話,只想吃。
胡一輝一離開,黛月的伙食也大不如前,今天望着眼前熱氣騰騰的十幾道美味,黛月即時食指大動,見對方已然起筷,自己也老實不客氣,一味地在大快朵頤。
蘇巧進食得十分緩慢,用筷子挑起一隻蒸煮得金黃金黃的雞爪,漫不經心地聊開了:“這菜的名字叫龍鬚鳳爪,非常考究的一道菜,龍鬚是活鯉魚的魚須,鳳爪是活雞掌下正中的一塊精肉。想想看,須是鯉魚用來辨別方向以及感知味道的,割去了,鯉魚不僅疼,而且相當於失去了手腳和舌頭;而剜去掌心肉的雞更是可憐,成了瘸足的活雞,哈哈哈!”
她說這話的時候彷彿在津津有味地給別人講故事,完全不覺得鯉魚和雞是多麼的可憐。
話未完,蘇巧又用筷子指了指旁邊一碟烤鵝掌,道:“這烤鵝掌更有意思,把活鴨放在微熱的鐵板之上,再慢慢地給塗着調料的鐵板加溫。活鴨因爲熱,會在鐵板走來走去,到後來燙的實在受不了,就開始笨拙地跳舞,樣子甭提有多滑稽。最後鴨掌燒好了,鴨子卻還活着,切下鴨腳裝盤上桌,鴨子就隨便丟掉。”
她的雙眸一閃一閃,大放精光,彷彿自己就是那名烹飪的廚子一樣。
黛月受不了,臉色幾變,停下剛剛還上下翻飛着的筷子,一動不動地盯着蘇巧的臉看,好像在看一隻大猩猩。
蘇巧渾然不當回事,意猶未盡,伸手抓過一隻大蝦,慢慢地剝開一層皮,然後閉上眼睛,細細地聞了一下蝦弓,心滿意足地說道:“好濃的酒香味。醉蝦,我最喜歡的一道菜餚!顧名思義,就是把活蝦放入酒中,沒一會兒蝦就醉死了。嘖嘖,這樣子醃製出來的蝦,能讓你同時嚐到蝦的鮮香以及酒香,一舉兩得,不亦樂乎?”
吃完蝦,蘇巧旁若無人地夾過來一塊驢肉,道:“嗯,真香!這菜叫澆驢肉,可惜當時沒有叫你一同前來觀賞,做這菜的過程可精彩了。
首先,把活驢固定好,旁邊有燒沸的老湯。你要吃哪個部位,廚師就剝下哪個部位的驢皮,露出鮮肉,然後用木勺舀沸湯澆那塊肉,等澆得肉熟了再割下來,裝盤上桌。這個時候啊,驢子還是活的,今天時間有點趕,我就代勞了,擅自點了驢子後腿肉,來,嚐嚐,喜歡不?”
蘇巧說完,笑眯眯地往黛月的碗裡夾了一大塊驢肉,黛月面無表情,冷冷地望着她,剛剛燃起的對對方的一絲好感登時盪滌一空。
蘇巧卻彷彿真成了個天真的孩童,一點也沒有眼色,繼續又夾過一段鵝腸,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嗯,不錯!這道脆鵝腸乃選取肥美的活鵝,拿小刀沿着鵝的肛門劃一圈,把食指插入鵝的肛門內,然後旋轉,再用力向外把整段鵝腸拔出。這樣新鮮的鵝腸稍作烹調,特別有嚼勁。”
她放下筷子,伸手在虛空中比劃着拔鵝腸的過程。
黛月皺着眉想象着那隻活鵝被拔出鵝腸後竭力尖叫的情景,胃內一陣搗騰,避免過於失態,只好一隻憋着。
蘇巧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對方一眼,心情更加輕鬆愉快,再一次舉起筷子,夾了一小塊甲魚的裙邊肉,對着其噴了口氣,毫不顧忌地嚼了起來:“鐵板甲魚,有點燙,吹吹氣讓它涼會!知道這菜是怎麼做的嗎?”
黛月陰沉着臉,耐着性子聽對方講解,其實心裡面一點也不想知道這鐵板甲魚到底是怎樣做成的。
蘇巧不管那麼多,今天請客的目的就只有一個,找茬的!
“先把甲魚放在清水中養個三五天,等它拉吐乾淨之後,廚子們便會用特製的瓦片將甲魚夾在中間,用銅條扣好,將捆好的甲魚放在特製的銅炭爐,炭爐旁是秘製的湯料碗,甲魚頭正好可以喝到湯料,湯料的調製是秘方,然後有專門的廚子慢慢用炭爐加熱瓦片,甲魚受熱口渴就會喝湯料,據說這點是個技術活,廚子沒個3-5年功底根本掌握不好火候,加熱太快太熱,甲魚還沒喝到湯就死了,火候是關鍵,等湯喝完甲魚也死了,至少要幾個時辰。甲魚剛死之後,廚子這才把它弄下來進行再加工,至此時,菜方成。”
黛月冷眼旁觀了片刻,忽然道:“妹妹這次恐怕請的不是踐行宴,是鴻門宴吧?”
蘇巧眼波流轉,用餐巾擦擦嘴角,道:“姐姐言重了,妹妹今天只是想讓姐姐見識一下我們冥國的飲食文化,日後跟我表哥相處,好減少點摩擦!”
一縷長長的頭髮擋住了蘇巧的一側眉目,露出一個輪廓清晰的下頜,抿起的嘴角走向一旁,這個平時看起來天真爛漫的小姑娘終於透出些成年人特有的陰鬱來。
黛月的心跟着沉下去,終於嚐到一點恐懼的滋味,跟胡一輝朝夕相處這麼久,還真沒有認認真真瞭解過他身邊的一切,都說冥國是個以魔修爲主的國家,當年允許冥國的建立,黛千凡可是頂住了諸多壓力和輿論的譴責。
黛月深深吸了口氣,心有天地寬想到:每個人出生時的環境不一樣,可以理解,不能老讓自己修習的那套規矩約束別人,朋友嘛,當以寬廣的胸懷待之。
這麼想想,心裡面又有一點釋然。
蘇巧噗嗤一聲笑了,伸手拿起一隻銀光閃閃的刀子,熟練地在一隻嬌嫩欲滴的碳烤乳羊前面切下一塊嫩肉往嘴裡送,一點乳白色的汁液從她嘴角微微溢出,光看着她的吃相都能讓人垂涎三尺。
“炭烤乳羊,也是我的至愛之一!”
“它的做法很簡單,就是將即將臨盆的活着的母羊投入炭火中燒烤,當炭火將母羊全身烤熟之後,廚子們再開膛破腹把乳羊取出,嘶,皮酥肉嫩,味道鮮美至極。”
黛月再一次陷入了莫名的噁心之中,她的手緩緩地撫過一根雕刻着極其精美圖案的筷子根部,不知所措地想要掩飾住內心中的不快。
蘇巧嚼完了羊肉,輕輕拍擊了一下手掌,喚道:“廚子,上菜!”
納尼嘛,還有??!!
黛月不由得閉上眼睛,幾乎要崩潰,她現在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只想儘快逃離此地。
一個大腹便便的廚子推着一隻驚恐萬狀的小猴子走了進來。
那隻小猴彷彿已經預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一般,被人用金屬箍緊緊固定在一張中間挖洞的桌子裡面,正好把腦袋露在外面,脖子以下則密封在一個鐵箱子裡。
胖廚子應該經常在廚房裡偷吃偷喝,養的真叫那個瞟肥體壯,蘇巧只一個眼神,他一雙油膩膩的肥手竟閃電般舉刀貼着桌面劃去,迅速撇去猴子的頭蓋骨。
黛月聽得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睜開眼睛一看,桌面上的猴腦如白花花的嫩豆腐一樣!
胖廚子抄起一旁已經燒得的滾燙的熱油往上一淋,撒上蔥花,用湯匙在猴腦袋裡直接攪拌盛起一碗,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蘇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