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的溫度其實很低,黛月整個人泡水裡,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她身上沾了不少血污,散在水裡有如一滴淺墨落入水中,漣漪盪漾一圈圈很快消散。
身心都有些疲憊,閉上眼眸,凝神靜氣修練起天地混元無極睡功。
慢慢地,她感覺周身真元從丹田開始溫養,繼而開始充盈全身,按人體經絡走向運行,漸而形成河車搬運之勢。
其實黛月不知道,自己的天地混元無極睡功的修煉已經小有所成。
開始時,她只能勉強意守到部位,隨着不斷練功,漸漸感到自己居然由點而至線,形成小週天河車搬運,及至後來無論自己在怎樣極度惡劣的環境中,都能很快入定,並且由線而發展到面,形成貫通大周天運行之勢。
修仙的法門種類繁多,但是大多數修士都喜歡遁着大能“紫陽真人”張伯端的道丹之法,一步一個腳印,循序漸進地按照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四個階段漸次提升,最後悟得大道而歷劫飛昇。
而天地混元無極睡功的修煉,恰恰是依人體真元運行主竅位,結合後天八卦圖象所定方位與人體八卦的對應相合之竅位,通過意守來煉精化氣,煉氣還神,逐步達到自然地通大、小週天,使修煉者陰陽平衡、水火既濟,促使人體功能從後天返還先天,最後進入練神還虛的終極階段,與“紫陽真人”張伯端的道丹之法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黛月此時身心放鬆,漸入空靈,周圍和風沐沐,萬籟俱寂,一時之間,五官六感有如微風輕拂,舒暢無倫。
倏地,一聲淺淺的輕笑,彷如亙古之上的彈唱之聲,悠悠轉轉地傳至耳畔。
黛月整個身子一震,這一驚非同小可,猛地從水中躍出,急急抖落身上的清泉,伸手一揚,把離蒼給她準備好的蟬衣披在身上,厲聲喝道:“誰?竟敢作偷窺之齷齪行徑?”
出浴、穿衣、質問一系列動作瞬間完成,連黛月自己也驚歎,什麼時候身手如此敏捷。
誰知對方聞言,似乎更加震驚:“什麼?你竟然能聽得到我說話?”
話未完,人已到。
黛月只覺眼前一陣風起,一個紫衣飄飄的身影已然立於離自己丈許遠的一座假山山頂之上。
此人看上去約莫三十左右,眉若青黛,脣似塗丹,渾身古色古氣若隱若現,迎風而亭亭玉立,正詫異地瞪着一雙丹鳳眼,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着自己。
還好,是個美嬌娘!
黛月一顆怦怦亂跳的小心臟漸漸平緩,垂手襝衽,道:“不知道前輩如何稱呼?又是因何故來到此地?剛纔一時情急大喊,有失儀禮,還請包涵!”
對方一聽,臉上的表情更加古怪,似喜似悲,又驚訝又高興,竟一時間語無倫次、答非所問起來:“你不但能夠聽到我說話,而且還看得見我本尊!哈哈哈,天意,天意啊!”
黛月聽得滿頭霧水,好端端一個大活人,語音清脆、吐字清晰,看得見聽得着不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何以對方好像遇到天大的驚喜一般?
正胡亂猜想之際,美嬌娘似乎還不解氣,突然指天篤地,聲嘶力竭地罵道:“鴻天,你斷我大道,陷我絕境,使我傳承差點廢了又如何,哼哼,老天爺開眼,終於讓我覓得個真正的傳承者!哈哈哈!”
瘋子,原來此人乃瘋子。
黛月微微皺起眉,不明白她這是演的哪一齣戲,心道:看這人瘋瘋癲癲的做派,怕是昔日哪位后妃被打入冷宮,胡亂闖了進來的緣故。
不過能進此地而毫無異樣,修爲並不簡單,我還是小心應對,尋個由頭溜之大吉爲妙!
於是按捺下腦海裡浮現出來的十萬個爲什麼,十分耐心地勸解道:“我與前輩在此地突兀撞見,實則事出有因,與老天爺等並無多大關係。如今天色已晚,晚輩又有要事在身,實在不宜耽擱太久,就此告辭!”
她睜着眼睛說了一大堆瞎話,無非急着抽身離去。
紫衫婦人自顧自發了一陣癲狂,聽懂了黛月的言外之意,當即惱羞成怒地衝着她大吼:“都是些什麼狗屁的理由,想開溜是吧,沒那麼容易!”
她彈指一揮,一段三尺白綾如同蛛絲從天而降,嗖一下把黛月困了個結實,然後像拎小雞一樣拎着她一路風馳電摯般掠進一處小山洞。
黛月的怒火毫無徵兆地上了頭,她驀地一咬牙,將周身凝滯的真元強行運轉起來,不顧全身被勒得皮膚炸裂一樣的劇痛,使勁扭動身軀,意圖崩斷縛在身上的白綾,那白綾不知道用的是什麼材料製成,卻是越縛越緊,勒得她差點透不過氣。
紫衫婦人目光冷冷,木然地盯着地上的黛月看了片刻,一揮手,那段白綾便宛如飛蛇一般,閃電一樣竄進她的袖口。
黛月一口氣沒有提上來,猛烈地捂着胸口咳嗽了起來。
紫衫婦人彈一彈袖口的塵土,然後揹負雙手往前兩步,突然就變得心情愉悅起來,道:“你我既有師徒之緣,今日本尊也就一切從簡,免去這許多繁縟禮節,只需你尊我一聲師父,本尊就把一身修爲功法,統統傳授於你,如何?”
又一個逼着自己修仙問道的老妖婆!
蒼天啊,我的命咋就這麼苦哪!
黛月又氣又急,身子都幾乎抖起來,兩眼發紅,衝着紫衫婦人嚷道:“不,我就是不要學習什麼仙法功法,你放我走吧,重新找個更合適的!”
紫衫婦人臉色一沉,錯愕片刻,似乎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道:“凡人修仙,不惜擠破腦袋都想拜得一個好師父。你倒好,不僅沒有一顆修仙問道的決心,還把好不容易纔遇到的機緣一推二五六,真是奇哉怪也,怪也奇哉!”
黛月暗地裡翻了個白眼,道:“沒什麼好奇怪的,修行路上又苦又累又無趣,我個人認爲人生在世,活得精彩纔是王道。”
紫衫婦人噗地一下笑出了聲,輕飄飄道:“不能成聖終爲螻蟻。若非聖人,即便無限接近,對聖人而言依舊翻手即滅,再多也無用。聖人與非聖之間有着本質的差距。再說,當個凡人?一生短短只得幾十年,眨眼便塵歸塵、土歸土,再精彩也是白搭!”
黛月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甩了兩下胳膊,擼起衣袖瞟見手臂上一條條青紫色的勒痕,輕輕一碰就痛的扯牙咧嘴,可嘴上還是挺硬氣地回答:“不對,我心安理得地過着自己想要過的生活,縱使短短几十年,也無憾。到點了閉上眼睛再入輪迴,幾年後又是一個精彩的人生!前輩,你就饒了我吧,那種一天到晚除了苦修就是苦修的生活,真的不適合我。”
紫衫婦人微微闔眸,偏頭望了黛月一眼,對眼前人的言論似乎有點不可思議,卻又無從辯駁,沉吟片刻,倏地換了一張笑臉,道:“那我問你一個問題!既然你不想修煉,又跑來此地幹什麼,鍛鍊身體嗎?”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黛月,好一陣悠然自得的樣子。
黛月微嘆了口氣,道:“此事真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究其原因,只能歸咎於我的命運多舛唄!”
紫衫婦人擲地有聲地說道:“錯!究其原因,是你弱他強!”
黛月瞪大一雙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心道: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被虜過來的,還問,誠心羞辱人嗎?
紫衫婦人似乎看破她的心裡話,朗聲道:“本尊並不想羞辱你,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如果反過來,你強他弱,他能把你怎麼樣?”
這句話真是說到黛月的心坎裡頭去了。
誰不想成爲威震四方、呼風喚雨的大能?
放眼現世,修仙問道者無數,到後來,別說能夠悟道歷劫飛昇、就算是經過千錘百煉、爬到半山腰者都寥寥無幾,更何況是自己這種在山腳下徘徊不前之輩。
想到這裡,黛月弱弱地搖搖頭,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說道:“我強他弱,那不可能。甭說我沒有他那種修煉的天賦,就算連求道的決心,也是差了個十萬八千里的距離,正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根本不是修仙的料,順其自然,樂知天命纔是生存之道,這輩子••••••”
“打住!打住!”紫衫婦人極其沒有耐心地打斷了黛月的說話,“沒有遇見本尊之前,你當然不可能是離蒼的對手。但現在不同了,你遇見了我,只要你好好聽我的,按照我教的方法去修煉,甭說超越離蒼,怕是在當今世上,也無人能出你右者!”
嘖嘖嘖,這牛皮吹上天了,麻煩請告訴我你是怎麼被困在這裡的啊?
黛月的嘴角不自覺抽了抽,爲了更好表達自己的疑問,她細細地把上述的話嚼了嚼,換了個方式問道:“聊了這許久,還不知道前輩尊姓大名,也不知道前輩是哪裡人氏,爲什麼一個人在此修煉?”
一連竄的問話,表面上是關心對方的寒暄之詞,實際上是想三言兩語裡套出點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