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與昨晚校場上二十人熱鬧非凡的篝火晚會相比,這次只剩黛月、胡一輝、風旭炎和曼冬四人。
巫仁仲中了一點青毒,在桂陽宮進行解毒救治,暫不能進食,需自行辟穀。
桂陽宮裡有着天下最厲害的解百毒奇藥——七色丹,青毒雖然厲害,卻也未必不能解。
巫仁仲吞服了一顆七色丹,配以各種湯藥的浸泡,加上之前這傢伙夠機警,提前服食祖傳解毒靈藥,死死抑制體內青毒擴散,故而身上的青毒一晚上便消解得七七八八。
只是,由於湯藥長時間浸泡,他全身皮膚呈一種天然綠色,遠遠看着,很是騷氣。
曼冬經過一番調理作息,已經恢復如常,只是整個人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望着黛月的目光總是陰陽怪氣,說話雖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帶根尖楞楞的刺,可黛月總感覺對方渾身上下,無處不透露出一種要把自己抽筋剝皮的氣息。
晚餐十分豐盛,黛月卻吃得如鯁在喉,比斷頭宴有過之而無不及,匆匆扒拉幾口飯菜,便尋了個藉口落荒而逃。
按照以往的規定,黛月今晚應該跟曼冬在桂陽校場旁邊的一個女宿中過夜,明天接着進行最後一輪的面試。
明天的面試至關重要,五留三,黛月雖然有信心不被刷下來,可打心眼裡真不希望與曼冬成爲同門。
她心煩意亂地漫步走在校場上,偌大的場上黃沙滾滾,空無一人,遠處與密林交接的地方有一座小亭,小亭旁邊是一蜿蜒曲折的小溪,小溪上架一座竹橋,今夜月色朦朧,涼風習習,倒也頗有一番詩情畫意。
不知不覺沿着小亭走去,發現亭內早就坐着一名少年,在獨自斟酌品茶。
少年人的五官有種精雕細琢的冷峻,鼻子英挺,秀美,嘴脣的弧度恰到好處,不輕易笑,整個人天生帶着一股洞悉世事的漠然。
不是胡一輝是誰呢?
黛月與他幾次三番經歷了各種真真假假的出生入死,胡一輝表現出來的博聞強識,高深道術,令她神往已久,對對方頗有好感,總想找機會交個朋友,可現下自己心情寥寥,恐怕就算是天仙下凡也提不起興趣,當下擡腳,想不動聲息悄然離開。
“黛月姑娘!”
胡一輝似乎早就發現了她,用一種生澀的稱呼遠遠地喊了一句。
黛月頭皮一緊,這稱呼真是夠生澀,從小到大,不是被人殿下殿下地喊,就是月兒月兒地叫,乍一聽,還真有點不適應。
她輕嘆了口氣,理一理額角被風吹亂的幾縷青絲,微微闔眸,好不容易維持着一個若無其事的表情,轉過身來,強笑道:“哎,真巧,睡不着出來納涼嗎?”
胡一輝擡手斟了杯茶,用手背緩緩地把茶杯推至對座,微微擡起下巴,平靜地說:“是啊,上來一道小酌一杯,如何?”
黛月的雙腳彷彿灌了千斤鉛石似的沉重,一步一步踱上小亭,在胡一輝的對面落坐,默默地拿起茶杯,仰脖子一飲而盡。
空氣彷彿凝滯住,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了片刻,胡一輝再次把她的茶杯加半滿,開口打破這壓抑的靜溢,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大悟之人,知世故而不世故’?”
黛月心中一凜,擡頭對上胡一輝清清淡淡的目光,不知道對方爲何這樣問自己,便隨口回答:“知道,《周易》上的一段很著名的金句!”
“嗯,那你可曾體會到這句話更深一層的意義?”
胡一輝隨手彈了一下肩上的一片落葉,仍然用一種不疾不徐的語氣說話。
“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一種心態;不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一種幸福。”
“幸福?”
黛月輕輕地重複了一下,恍然間明白過來,對方在拐着彎調侃自己不知世故。
又來一個耳提面命的“長輩”。
黛月皺着眉,眼前彷彿出現了寧氏、黛千凡、墨綺煙等人“嗡嗡嗡”的聲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左手勾右手手指,偏過頭去漫不經心地觀望亭外的夜色。
胡一輝扭頭瞧見對方那張心不甘情不願的俏臉,其痛苦程度不亞於被揭掉一層皮,笑笑,無視於此,決定繼續對其進行洗腦:“一個人成長的過程中,會經歷很多事物,悲歡離合時常有,很多時候是境遇逼着我們不得不成熟,不得不世故。因爲你若不世故,就會有人給你製造‘事故’。”
此話有點玄妙,跟平時寧氏她們動不動就大德證道不同,黛月眸光一動,遂轉過頭來細細聽着。
她伸出一隻手支着腮幫子,另一隻手則在百無聊賴地轉着茶杯玩兒。
她的手指纖而細,白玉般的指肌透着紅潤,臉上不施粉黛勝施粉黛,眸光流轉,說不出的嬌羞動人。
聽到胡一輝的話裡好像有話,目光一凝,道:“製造事故?你的意思是,我們這次遇上真龍,並非意外?”
胡一輝深知有時候有些話點到即止就足夠,說得太多無異於引火燒身,於是便到此打住,擦了個邊,換一種方式繼續說道:“其實,人生中每一個與我們相遇的人,都有着自己的因緣際遇,別人的生死一瞬,有時恰好與我們相遇,並且在冥冥中參與其中,但只要你問心無愧,又何必糾結於某種自以爲是的錯誤而一直耿耿於懷呢?”
他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推心置腹的話,這些話要是從黛月的父母或是別的長輩口中說出來,她肯定會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如今從與自己年紀相仿的胡一輝口中說出來,她卻完全聽了進去。
黛月知道對方兜了一段彎彎角角,旨在排解自己心中的鬱結,一絲絲微微的感動涌上心頭,黯然道:“我知道,但如果不是我跟大家說出這考場的秘密,何猛也不至於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我沒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且慢!”
胡一輝打了個暫停的手勢,意味深長地望着她,道:“你這話有歧義,什麼叫做我沒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知道考場秘密不止何猛一人,還有我、風旭炎、巫仁仲和曼冬四個,爲什麼別人沒事,而他卻偏偏死掉了呢?由此可見,他自己好大喜功,做事情盲目衝動纔是造成今日下場的最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