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人可能脆弱得一句話就淚流滿面,有時,也發現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長的路。
顧顏就是這樣,在上一次見到初見時心還是如刀割一般的疼。可時間真的是最殘酷的老師,它會慢慢撫平一切,帶走疼痛,徒留傷疤,然後讓你有一個念想。
一個人,就有了一道傷疤作爲念想,然後就彷彿有了一種隱症,想要懷念比以前更久的過去。
那些年恨不得一眨眼就過去十年二十年,可當時間真正從指縫間溜走的時候才明白需要承受更大的突變與痛苦,而人們往往美其名曰:成長。
是啊,其實更多的時候成長僅僅意味着你比別人經歷過更多更難承擔的事罷了。就像現在,家裡的經濟狀況漸漸好轉,顧顏就打算在一家酒吧唱歌來掙錢。按理說她是不用急的,可她不知爲何總是想早日還清徐言的這筆錢,數目不多,可也少不到哪去,顧顏不肯向家裡開口,她是一開始就瞞着父親和謝亦的。
謝亦……想起這個名字心總是有微微的抽痛感。謝亦……對不起,但我不求你原諒我……
用力眨掉眼中的水光,背上自己心愛的吉他,往酒吧的方向走去。吉他是穆渟送給她的,雖然從小一直都有學習,但顧顏始終沒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吉他。這是穆渟有一回看她對着琴行中的一把吉他出神,便不顧顧顏父親的反對就買了下來。顧顏當時欣喜的心情現在也能回想起來,而穆渟臉上溫和的笑也彷彿清晰如昨。
其實距離穆渟離開了這麼久,顧顏現在也不能輕易接受這個事實,她總感覺她依舊在某個角落默默地注視着他們,而且這種感覺一日比一日地清晰。
只是偶爾的,再沒看到廚房往昔忙碌的身影,再沒看到曾經最佩服的那雙纖細的手在書架上游走,再沒看到如以往放學的時候那個女人悠閒地靠在門框上等待的樣子,笑容淺暖……再沒看到的事情越來越多,堆積成一大片的時候才肯相信原來那個曾經那個說不會離開他們的那個女人真的就這麼走了。而顧顏以爲自己其實不會傷心,但她真的難過了,甚至超過了之前在離婚時親生母親說的那些傷的她體無完膚的話語。
橫過馬路,推開酒吧的門,裡面是顧顏已經熟悉的五彩燈光,這個時間點人並不多,酒吧內的聲音也不算嘈雜。
顧顏有時也願意安靜地待在這裡,這裡的老闆是個三四十歲的幹練女人,叫葉瑛,一頭短髮看上去利落又年輕,她待顧顏很好,有時因爲學業的關係偶爾遲到,她也只是象徵性地催幾句,給顧顏休息的時間很多,但工錢卻都不會少。當然也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顧顏的歌聲爲她帶來了很大的利潤。
該如何去形容那種歌聲呢?
像是在迷濛的薄霧中騰飛而起的千百隻飛鳥,扶搖直上,衝上九霄。又像是在催促萬千的植物在瘋狂抽長,向着浩瀚的蒼穹的方向。清脆的嗓音並不甜膩,帶點絲絲的沙啞,不仔細聽又發現不了。這樣的歌聲,用自己的生命在歌唱,在靈魂深處的東西被帶進歌聲裡,有心酸,有甜蜜,有無奈,有不甘,有悔恨……
葉瑛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歌聲就被震撼了,如果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應該很難唱出這樣的歌聲,可面前的女孩鎮定地告訴她完全是靠自己練習的時候,葉瑛再次被震驚了。她也不明白一個十多歲的花季女孩怎麼會有看似很多複雜的經歷,那一刻她有些微微的心疼。
第一次彈唱完一整首曲子,臺下滿滿的掌聲響起時,站起身的時候顧顏覺得有什麼從臉上滑了下來,有着灼人的熱度。絕望時的鼓勵,謝謝你們……
勾勒天地五行的聲音帶給聽衆的震撼是形容不出的,他們驚異於一個看似瘦弱的女孩竟能有這樣具有可塑性的嗓音,如同朝着天穹拔節的秸稈的高音,如同沉下山谷迴旋的低音,如潺潺的溪流的中音。不論從哪個角度,女孩的音色都不止一種,人們的眼中綻放出光芒,帶上欣賞和讚歎。
顧顏有一刻覺得這些掌聲和歡呼就是她堅強走下去的理由,哪怕全世界都背離自己,也要勇敢唱下去。
以後的每一天顧顏都會抽出時間來這裡唱上一首曲子,那個時間段是酒吧最熱鬧的時候。葉瑛曾經問她可否多抽出點時間,而顧顏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葉瑛見此也沒多爲難她。
今天顧顏如同往常一樣朝酒吧的方向,一步步沿着街邊走。推開門,因爲是節假日大概人們都出去遊玩或是和家人待在一起,顧客比往常少了很多。
然後在某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顧顏看到了那個熟悉曲線分明的背影,瞬間僵在了原地,血液彷彿凝固了,通體的冰寒傳遍全身。周圍一切彷彿都入不了眼,雙瞳中只剩下了那個帥氣男孩的模樣。謝亦……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能在這裡?!……
在葉瑛帶着關心的催促下,顧顏勉強邁開僵硬的步伐,低下頭努力斂去眉眼間的異色。儘管她在第一時間就垂下了頭,謝亦的目光還是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來自他疑問又帶着憤怒的黑瞳刺得顧顏不敢直視,急急偏過頭,目光閃爍。
一曲完畢,顧顏連忙趕到後臺收拾東西,她還沒想好怎麼和謝亦解釋,更無法想象這件事被父親知道的後果。卻不想,謝亦早已等在那裡。
顧顏抱着吉他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對面謝亦面無表情的臉失了音。這次卻是他先開口了:“爲什麼在這裡?”
淡漠的聲音一如初見時的感受,一種通體的冰寒涼透全身。可是,再壞又能怎樣呢,又有什麼辦法呢?顧顏穩了穩心緒,“如你所見,唱歌。”
“顧顏!”謝亦忽然衝上來雙手以一種霸道的力量扣住顧顏的雙肩,低吼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家裡已經不缺錢了!你這幾天總躲着我到底是因爲什麼?!”
自從上次他離開後顧顏就再沒出現在他的視線裡過,放學比他先走一步,吃飯就草草扒幾口然後就三兩步地上樓,也不知道在房中做什麼。他其實沒有怪過她,那天留給她的背影只是一時放不下面子。可她現在出現在酒吧又是怎麼回事?這個女人還真是一刻都不讓人省心!
顧顏看着情緒起伏的謝亦,感覺心最柔軟的地方被觸碰到,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但又很快消失不見,“沒有,我沒有躲你,至於唱歌,欠了同學錢而已。”
輕描淡寫的話,毫不在乎的語氣讓謝亦感到一陣無力,垂下鉗制住她雙肩的雙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良久,自嘲一笑,聲音嘶啞地道:“算了,隨便你,我在這裡擔心個什麼勁!”
留給顧顏的依舊是冷漠失望的背影。顧顏低下頭,苦笑。有種想哭又哭不出的情緒哽在喉中。
一花一世情,一季一生愛,紙醉金迷錯付的情愫讓滄海變桑田。低頭自嘲一笑,再擡頭視線內意外地又再次出現了那抹身影,意外又驚喜地擡頭,對上的卻是謝亦無奈的星子般的雙眸。
顧顏想,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謝亦今天和她說話時的樣子和語氣。
他說:“我怎麼還會來擔心你這個笨蛋!”
他說:“遇上你真是我的劫,可我又能怎樣呢?”
他說:“走吧,一起回家,外面在下雨。”
他說……
顧顏也記不清眼前是雨水還是淚水了,只是覺得自己不再難過了,和謝亦並肩走在街上,她能明顯感到傘朝她這邊傾過來,嘴角揚起弧度。這種感覺像什麼呢?像初春破冰的溪流,像冬天待在冰冷的空氣中又突然鑽進了溫暖的被窩,像黑夜過去,朝陽升起。然後,心也是暖的。
偷偷地躲避,傻傻地佇立 又想起那個雨季,雙人傘下的迴應。 以後的日子是否會看見,那時的我。淋溼雨季。
其實今天發生的事也沒有很特別,只是多了一分感動然後就覺得日子好過些,在過馬路時謝亦輕輕帶了一把顧顏。
“謝謝。”然後在無人看見的地方,謝亦嘴角彎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在顧顏不經意側過頭時,看到身邊一張精緻曲線分明的側臉,感覺真實又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