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突如其來發生的一幕,慕容復心頭雖駭然,但面上還是保持着充分的冷靜,一個箭步上去把人攙扶了起來,然後把手在那腕脈上輕輕一搭。他並不是什麼精通醫術的杏林國手,但既然在遼東和西北那種生死難測的地方,除了提防刀子之外,更重要的一條就是提防層出不窮的暗算。因此哪怕是半吊子,他也不得不掌握某些必備之術。
摸到脈象不對,又看見那個小夥計的口中發出陣陣大蒜的惡臭,他頓時心中大凜,一下子把先前的計劃都丟在了一邊,厲聲對那作坊主喝道:“快,趕緊去取鹽水來!”
“鹽……”那作坊主看見這詭異的一幕就已經愣了,聽說要鹽就更猶豫了。要知道,這鹽他平常一向捨不得放在菜裡,如今又要鹽水,這豈不是要他的命?
“你要是不想他死就趕緊去拿鹽水,他中了砒霜之毒!”
這時候,那作坊主老徐終於慌了神,一想到自己很可能要吃官司,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捧着一大鉢水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
慕容復此時已經幫那夥計催吐了好幾次,無奈沒有水作用並不大,此時接過鹽水,立刻死命地叩開那夥計的牙關灌了下去,又用力地用手指按其舌根促其嘔吐,如是重複了許多次,直到那夥計嘔出的都是仿若清水的東西,他這才停止了動作,卻已是滿頭大汗。
“小……小郎君,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剛剛到……到印書的地方去看過。誰知道……誰知道地上已經趴倒了好幾個人,死活都不知道!我……我招誰惹誰了,怎麼會惹來這樣天大的麻煩!”
我也很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雖說慕容復很想這麼怒吼一聲,但謹慎最後還是佔據了上風,見那老徐滿面惶惑地模樣不似作僞,他便沉下臉道:“這事情非同小可。我現在立刻去報官請大夫,你先在這裡等着……”
話還沒說完,他就感到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袖子,再一看老徐竟是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終於詫異了起來。然而,更讓他詫異的還在下頭。
“小郎君若是報官,我這條命就沒了!千不該萬不該我貪財。收了人家十錠黃金去刊印那本書,肯定是人家想要滅口!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應該認字的,要是不認字我就會老老實實種地,要是種地我就不會和這件事情搭上邊!天哪,那可是四條人命……”
慕容覆被這傢伙的哭天搶地弄得腦袋發昏,但人家擔心的究竟是什麼他算是明白了。這老徐口中說當初那個藉着東宮名義前來印書地人如何如何的和氣。其實還不是因爲這十錠黃金的關係。識字的他既然看到了原本,自然也應當明白其中的利害。
看着地上那個也不知道能否救回來的無辜夥計,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怒喝一聲把老徐喋喋不休的哭訴給截斷了:“這種時候你再哭天搶地也沒用,我家裡頭正好有人在朝廷做官,到時候若是可以少不得拉扯你一把!廢話少說,你先在這裡看着,我出去叫人!”
撇下那個仍是滿臉沮喪地傢伙,慕容復快步走出房間。到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打唿哨,結果卻看到幾十個騎馬人氣勢洶洶地趕了過來。情知不對的他立刻退回來關上了門,透過門的縫隙往外看去,見一干人都是滿臉橫肉,不禁愈發驚疑不定。
這些人想要幹什麼?
這個答案他很快就知道了。只見那個爲首的傢伙一個手勢。身後頓時有十餘個壯漢跳下馬抽出兵器。氣勢洶洶地朝大門這邊來。此時此刻,他一下子全都明白了過來。迅速後退的同時又把一個哨子塞在了口中,鼓動雙頰使勁吹了幾下。一時間,一種尖厲急促的聲音猛地發散了出去。
這時候他也顧不得事先和李焱娘李令月的約定了,只能使用當初自己常常使用地緊急信號,同時掣出了腰中地短劍往房中疾退。等他退進房中的時候,就只聽前頭傳來了砰地一聲巨響,卻是那院門被人踢開,好些人衝了進來。他顧不得其他,連忙關上房門下了門閂,隨後把夠得上的桌椅板凳全都給堆到了門口。
這動作纔剛做完,房門就傳來了巨大的敲打聲,那老徐登時面如土色。而慕容復雖說有膽量有氣魄,但他並不是薛仁貴那樣提着方天畫戟可以在千軍萬馬殺一個七進七出的勇將,所以根本沒奢望能夠敵得住這些志在滅口外加潑髒水的傢伙。
此時,他再也顧不上地上那個出氣多進氣少的夥計,狠狠心一把拎起了那個老徐,惡狠狠地問道:“你這裡可還有其他出
“我不知道,我只是收了錢負責印書的,我什麼都不知道……”老徐失魂落魄地冒出一句話,緊跟着便瘋狂了似的抓着慕容復,猶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嚷嚷道,“我不想死,這些人肯定是來滅口的,我不想死!”
儘管指望這傢伙肯定白搭,但慕容復卻絕不能讓老徐死在這裡,此時不得已只能手腕一翻亮出了手中的小巧弩弓,繼而把備用的箭支都取了出來。雖說這玩意在戰場上絕不可能洞穿鐵甲,但在戰場外頭洞穿人的胸膛卻沒有問題。唯一可惜地是,此物原本就不是用於大規模廝殺,所以他地備用箭支加上已經上弦的那一支,總共也只有六支。就算箭無虛發,他最多也只能對付六個人。都這節骨眼上了,他那些護衛哪裡去了!哪怕因爲喧囂太大這哨聲沒法傳得很遠,可那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總該有人驚覺纔是!
就當大門傳來了不堪重負地嘎吱聲,眼看就要整個垮塌下來的時候,外頭終於傳來了一陣亂哄哄的驚呼聲和嚷嚷聲,彷彿遭到了莫大的變故。儘管不知道是否自己的那些護衛造成的戰果,但慕容復那根繃緊的神經終於稍微鬆馳了些許,但手中的弩弓卻依舊不敢放下。
大門依舊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聲音,彷彿下一刻就會無助地傾頹下來,然而終究還是顫顫巍巍地挺在了那裡。那個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似的老徐已經蜷縮在了地上,嘴中不知道在嘰裡咕嚕些什麼。地上還躺着一個死活不知的夥計,使得房間內的氣氛更加陰森可怖。
外頭忽然也寂靜了下來,剛剛的喧囂喊殺嚷嚷彷彿潮水一般完全退了下去。慕容復只覺得衣服已經完全貼在了身上,額頭甚至還有汗珠滾落下來,彷彿連那水珠子滴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正當他思量着要不要冒險去看看動靜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一個嚷嚷。
“慕容,慕容,你究竟有事沒有,出個聲啊!聽見沒有,六哥派了金吾衛的人來了!”
這個平常他曾經覺得麻煩的聲音此時響起來,慕容復不由怔住了,緊跟着不由出了一口大氣。看了地上那個不知道能否挺過去的夥計一眼,他便清了清嗓子喝道:“我在……”
還不等他來得及說什麼別的,那兩扇嘎吱嘎吱的大門終於停止了那種刺耳的叫嚷,直接被人卸了下來。緊跟着,他便看到了探進來的一個腦袋,腦袋旁邊很快又擠進來一個腦袋。對於前者他並不陌生,那是曾經和他一起共事過的盛允文;而後者他就更加熟悉了,因爲那赫然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太好了,慕容你沒事!”
儘管李令月想做第一個跳進來的人,但她終究沒有那身手,只得眼睜睜看着盛允文三兩下跳了進來,隨即用那種怪物般的力氣把門口所有的障礙物都清理了一個乾淨。當然,盛允文還幫她做了這時候最需要做的事情,那就是把地上那個死活不知的夥計給弄了出去,順便把仍在癡癡呆呆說胡話的老徐也給拉走了。
儘管自己一根毫毛都沒掉,比起以往的驚險經歷來說連個小指頭都算不上,但是,在李令月歡天喜地衝上來,前前後後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什麼損傷的時候,慕容復仍是感到心底深處有什麼東西一瞬間垮塌了。
原來,除了世上那寥寥幾個關心他的人之外,他還是有人關心的。
周曉在外頭張望了一下,看到那一對年輕男女之間彷彿充斥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緊跟着又看到兩個人忽然抱在了一起,他立刻倒吸一口涼氣,縮了縮脖子就退到了外頭,心想自己跟來是不是錯了。要知道,李賢這唯一一個妹妹可是洛陽城的新大姊頭,他怎麼也使惹不起的。
於是,他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宗旨,三兩步退回了院中,打量着那羣束手就擒的大漢,忽然冷笑了一聲----嫁禍的事情好歹也得做利索一點,居然就這麼裝腔作勢演一場就算了?當然,那些傢伙爲了不露出半點馬腳,居然連這批人也是找得外鄉人,實在是謹慎得很。
只不過,他們就真以爲靠着謹慎就能逆水行舟?
他看了看正在忙着指揮屬下清理現場的盛允文,又長長吐出了一口氣----雖說不厚道,但這麼一件事情至少撮合了裡頭那一對,還真是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