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地位是先天的,那麼,氣勢就是後天養成的。一個人哪怕出身低賤,長期處於高位,這氣勢自然而然就會流露出來。而哪怕是出身高貴的人,只要下放在哪個窮鄉僻壤蹲上三五年的,再強烈的王霸之氣也會化爲烏有。
而如今眼對眼的兩個女人,就氣勢而言誰都不輸給誰。
李焱娘出身隴西李氏,算是皇族遠支----當然,這個遠得基本上血緣關係就沒法算了。真正算起來,以尉遲家的門第,娶進了李焱娘這麼一個媳婦那是高攀了,更何況這一位守寡這麼多年愣是不曾改嫁。撇開地位不談,在其他方面,李焱娘向來和屈突申若並駕前驅。
赤瑪倫出身吐蕃沒廬氏,原本就是貴族中的貴族,名門中的名門,之後嫁給芒鬆芒贊後,一羣小妃也從來都是對她俯首帖耳。再加上她執掌吐蕃權柄,可以說得上是影子第一人,因此她在李焱娘直接拆穿身份的情況下亦是絲毫不退,甚至還上前了一步。
“久聞尉遲夫人乃是皇太弟殿下那些妃妾的密友,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不錯,我就是赤瑪倫-沒廬,只不過是仰慕夫人盛名。當然,若是夫人硬是要說我是劫道的,那也未嘗不可。”
她的口氣一下子變得異常強硬,隨即又跨前了一步,如中原漢人那般拱手行了一禮:“同是女子,我也是自幼習武,所以聽說尉遲夫人的劍術和代國夫人並稱洛陽巾幗之冠,想要討教討教。”
她言罷便從一旁的隨從手中接過了一把彎刀。緩緩拔出鞘外。陽光透過樹葉間隙投在刀刃上,赫然可以看到其上閃動着一層耀眼的光芒。
這要是人家說別地,李焱娘還能矜持一下,見人家拔刀出鞘擺出了陣勢,她頓時來了興致。這起初不知道赤瑪倫的身份,她還擔心是什麼意圖不軌的賊人,可既然知道人家是吐蕃名副其實的王后,她還用得着擔心什麼?
堂堂沒廬氏的千金,一國王后,她的身份怎麼也差人家一截。就算出了問題也不是她吃虧!於是,她幾乎二話不說便點頭答應了,隨即利落地跳下了馬。抽出了鞘中長劍。
此時,赤瑪倫的一羣隨從全都散開來,留出了中間的大塊空地,個個都死死攥着手中的兵器。要說不緊張自然是不可能的,此次跟着這位吐蕃贊蒙出來,他們就領了死命令,要是有什麼問題便回不去了。然而。積威之下。即使眼下他們對這場不必要地戰鬥滿心不情願,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阻。
林間空地上演一場雙英斗的時候,李賢正在審視從西域送回來的報告。這其中,他看得最仔細地一份就是慕容復的。薛仁貴裴行儉當初都和他有過戰友的情誼,交情也相當不一般,但相比師徒來說總要查一層----儘管他這個師傅只是掛名,但他還是認爲,自己給慕容復灌輸了某些相當重要的東西,而那些恰恰是別人所不可能提供的。
當然。相比弘化大長公主的那兩個嫡親兒子來說,他這個徒弟也確實能幹爭氣。就拿這一次耗費三年,軟硬兼施把吐谷渾局勢暫時安定了下來,而且還選定了一個能力尚可能夠忠於大唐的新王,這種成績絕對稱得上可觀。所以。當朝臣中有人安北都護府缺人地時候。他立刻把慕容復推了上去。
年輕算什麼,這年輕又有才能地。憑什麼非得熬資歷,等年紀大了才能派用場?
他嗤笑一聲丟下了筆,暗想大概羣臣已經習慣了他的專斷,再加上李弘的支持,因此這件事鬧了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只不過卻又傳出了慕容復可能會尚公主的流言。儘管這種消息還只是在小範圍內流傳,但有道是無風不起浪,他是得好好考慮一下妹妹的婚事了。
爲了避免別人三番兩次覬覦李令月,他很有必要將這個已經長成的丫頭嫁出去。要知道,李令月已經二十歲了!即使作爲他老爹老媽最寵愛的女兒,這個年紀沒嫁人也已經有無數人羅嗦,可以算得上大唐第一待嫁貴女----當然,當官當得很起勁的上官婉兒可以不算。那小妮子的官癮實在讓他瞠目結舌,老上官暗地裡也不知道痛哭流涕多少回了。
“喂,六郎,出大事了!”
他正琢磨地時候,卻忽然聽見了一個大嗓門的嚷嚷聲,一擡頭就看見滿臉氣急敗壞的屈突仲翔。還不等他發問,某人就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剛剛有人送回消息,說是你讓我派人死盯的那個赤瑪倫緊跟着焱娘姐她們那羣新娘子軍出城去了!那個吐蕃王后顯然不是省油燈,可焱娘姐同樣不是好惹的,這她們要是碰在一塊……”
人家還沒說完,李賢就使勁在額頭上拍了一巴掌----這還用說,那絕對是彗星撞地球啊!至於誰是粉身碎骨地彗星,誰是倒黴地地球,他又不在現場哪裡說得清?可是,他總覺得,赤瑪倫忽然跑來大唐洛陽有些衝動,但應該還不至於會愚蠢到會上門挑釁的地步。
但這件事一直以來都是他經手地,是不是帶人去管一管?
瞧見李賢犯了躊躇,屈突仲翔心中暗笑。那位大姐他打交道的次數不少,也曾經較量過幾次。男女之間體力耐力有別,可李焱娘和屈突申若卻屬於異類中的異類,他們幾個人中在武藝上最有天分的薛丁山,戰勝那兩個也得在三百回合開外,而力大的程伯虎則至少得在四五百回合。他在外磨練多年,如今對上那兩位勉強能維持不敗,至於李敬業就最悽慘了。
那樣強悍的母老虎,用得着擔心出什麼險情麼?
“仲翔,你帶上幾十個羽林
李賢一句話還沒說完,屈突仲翔立刻笑眯眯地頂了回去:“不好意思,今兒個老契將軍點兵,我這個長史除了點卯之後還有不少事情要做。”不等李賢點名其他人,他又緊跟着接口說道,“敬業去政事堂幫忙去了,伯虎和小薛似乎被太上皇后召入宮了,你總不會讓阿曉那個廢柴領兵出城吧?不出意料的話,他絕對會被揍得滿頭包。”
他一面說一面悄悄往後退,待到了門邊上的時候方纔嘿嘿笑道:“所以,對不住了六郎,這種事情你不妨親自出馬,左右衛率和羽林軍的人隨你調動,恭祝你馬到成功帶回那兩個彪悍的女人,說不定焱娘姐感激之下會以身相許……哎喲!”
他正說得眉飛色舞,冷不丁腳下一個踉蹌絆在門檻上,忽地瞧見面前有東西帶着風聲砸來,連忙一偏頭躲開,也來不及查看是什麼就慌忙溜之大吉。
開玩笑,這等性命攸關的事情他怎麼敢承攬下來?至於李敬業薛丁山程伯虎周曉……他可是替他們推掉了一次大難,回頭非好好敲詐一下這四個傢伙不可!
屈突仲翔是溜了,留在裡頭的李賢卻恨得咬牙切齒,少不得在心中大罵沒義氣的傢伙。沒好氣地上前撿起被他當作兇器丟出來的竹簡,只是略一思忖,他便決定還是帶人出城去看個究竟。昨兒個屈突申若似乎說過,跟着李焱娘一起去狩獵的似乎還有不少朝中親貴的千金---要不是李令月她們幾個一時有事,說不定今天就全都撞在一起了。
屈突仲翔自己雖然跑了,但好歹還給李賢留下了一個前來報信的嚮導,因此,換上一身便裝的李賢帶上霍懷恩等十幾個人出城,並不顯得多少招搖。他還沒瘋,要是有事沒事就拉上羽林軍和左右衛率氣勢洶洶地出動,這洛陽城剩餘的宗室還不得鬧翻天!
然而,當他好不容易在嚮導的引領下找到了地頭,看到的卻是兩個醉醺醺的女人,當然,周圍那十幾個傻了眼的隨從可以忽略不計。赤瑪倫原本就膚色深沉的臉上已經是酡紅一片,而李焱娘則更是不用提了,醉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忽地露出了一個嫵媚的笑容。
“六郎……我……我可沒給你丟臉!這吐……吐蕃的贊蒙,我可是給你……給你撂倒了!”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李賢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根本不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勾當。隨手一指其中一個陪侍赤瑪倫見過他的隨從,他便厲聲問道:“這究竟怎麼回事?”
“是贊蒙……贊蒙和尉遲夫人打賭比武,之後……”那隨從不敢說赤瑪倫輸了又發狠要比喝酒,於是只得期期艾艾矇混過去,繼而才說,“她們又覺得不過癮,便賭鬥喝酒,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子。”
這隨從還有一句話不敢說,剛剛趁着酒醉的時候,和他同行的那些個傻瓜甚至動過歪心思,要不是他知道其中關節惹不得死死勸住了他們,怕只是這幫同伴個個都是死路一條----就算這大唐儲君不來,赤瑪倫醒來之後也絕對不會饒過他們。
李賢聽得瞠目結舌,暗道這女人的邏輯還真是不可理喻。再瞧了一眼酩酊大醉的兩人,他只得惱火地走上前去,一把將李焱娘抱了起來轉身就走。可走到自己的坐騎前,他頓時又頭痛了,帶着這個醉醺醺的彪悍女人,他怎麼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