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火燒火燎趕來遼東的大唐特使一到平壤城,除了再也找不到半個管事的人。就是龐同善,也只是因爲李績一再要求方纔留下來坐鎮的,如今正鬱悶着呢——要不是他先前輕敵冒進差點葬送了本部所有軍馬,幸虧薛仁貴來得及時方纔得解困局,他此時此刻也不會在這個鳥地方窩着,早就到前線一塊立功去了!
偏偏那特使還話特別多:“司空大人不在,可這雍王怎麼會不在平壤城?”
這龐同善不耐煩了,乾脆直截了當地道:“王大人,我實話實說,我軍之所以和新羅開打,就是因爲他們竟然想扣下雍王。所幸吉人天相,雍王無事,不過這口氣他吞不下,所以這時候還在前線鏖戰。你若是要找,我派兩百人護送你去,也就是半天一天的路途。”
王漢超聞言幾乎是沒驚呆了下巴,他這一任洛陽令之後步步高昇,如今官職已經很可觀了。就是爲了他這次跑來遼東,那天皇天后二聖幾乎是把所有大臣的苦心勸諫扔在了腦後,愣是說新羅野心不可不教訓,於是就把他派到了這裡來當特使。誰會知道這旨意還沒到,這裡竟然已經打起來了!
“雍王千金之體,怎可……怎可臨戰陣危局?”
對於這種說法,奉命同來的獨孤卿雲簡直嗤之以鼻——這在遼東大唐是以多打少,欺負人家還差不多,什麼屁的危局!比起這一次。想當初在西北大戰地時候李賢親自上出奇招,那才叫真正的危險,這回子人多勢衆,要是還出事那就是真奇怪了。
於是,他乾咳一聲,沒等龐同善白眼就發話道:“王大人,事已至此,不如我護送你去見李司空。有什麼話到那裡再說!”
對於這樣的提議。王漢超百般無奈只得答應。由獨孤卿雲帶着兩百人護送去尋李績。由於烽煙再起,因此平壤附近全都實施了戒嚴,一路上碰見了兩三撥唐軍,但問起李績人人都是恭恭敬敬地指路,可一問起李賢,從隊正到軍士就全都變成啞巴了,回答幾乎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等王漢超心急火燎地見到了李績之後。行過禮後的第一句話就是盤問李賢動向,結果得到的回答差點沒讓他暈過去——李賢和薛仁貴竟是已經深入了新羅腹地!
“李司空,這……這也實在太離譜了吧!”
李賢和王漢超那點子故事,別人不知道,李績卻是清清楚楚的。此時此刻看到這位滿頭大汗表情焦躁,他便揮退了左右笑呵呵地道:“雍王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怎麼可能安安分分呆在平壤城中?放心,薛仁貴勇冠三軍。程伯虎薛丁山必能克盡護衛之職。此戰之後,誰還能夠看輕了他?”
這李賢是你學生,你當然可以空口說白話。可我回去怎麼和那兩位至尊交待?
王漢超是越想越不安,但此時此刻就是不安也是白搭,想來想去只能將中書明旨和皇帝密旨一併交出。由於這是戰場,李績當然也不可能擺香案之類的虛文,虛手一禮接過來打開一看,他立刻就露出了欣然地表情,一手輕輕捋了捋下頜地長鬚。
“陛下終究還是聽取了雍王地諫言,遼東土地廣袤,利於耕種,若是全數便宜了新羅自然不利。這分寸二字我自然省得,就是雍王,也必不至於對尋常百姓大加屠戮。”
就在王漢超想要開口答話的時候,就只聽一聲響亮地“報——”字隨風傳來,緊跟着就是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末了,就只見一個軍士飛快地躍下馬背,暢通無阻地直至李績身前,單膝下跪低頭一禮。
“薛將軍戰報,爲求速戰,未及行文,轉戰五日,敵軍無不接戰即潰,如今唐軍所部正朝東北方向退往平壤。雍王親兵驍勇,個個一馬當先,斬首之數容後計算。雍王及麾下衆將安然無恙,並生擒金信次子金元述。”
李賢沒事本在李績意料之中,只在聽說他擒獲了金信的兒子時微微露出了幾分詫異。然而,王漢超就不一樣了,一聽說李賢和薛仁貴一行已經脫出了戰陣,他恨不得念一百聲阿彌陀佛,大大鬆了一口氣。至於李賢逮到了什麼人,他根本不關心,也懶得去關心。
“命李敬業帶三千步卒往東北方接應,將中書明旨傳諭各軍,行文新羅王問罪!”
那罪狀是早就擬好的,總而言之是花團錦簇書就了洋洋灑灑一大篇,歷數新羅十大罪狀——從最初派人冒名高句麗奸細行刺李賢打頭,一直到謀害大唐將領,單方面先行背叛宗主國等等。總而言之,在那生花妙筆之下,這場仗大唐是佔盡了公理大義,讓旁
的王漢超也不禁連連頷首稱讚,暗道寫這東西的人確子。
“那是雍王府地姚元之寫的,他就比你早到兩日,卻是來得正好。”
不到遼東非好漢。
雖說大唐在遼東是打了又打,左折騰之後右折騰,逃兵幾乎就從來沒有斷過,小民百姓更是往往談遼東而色變。但是,這樣一句話在不少遊手好閒的遊俠兒那裡卻是口耳相傳。某某跟着徵遼東拿到了勳級,可以見官不拜;某某在東征的時候救了主將飛黃騰達;某某狗屎運殺了一個高句麗偏將,拿到了什麼戰功……
所以,對於那些跟着李賢,自詡爲好漢的親兵而言,砍頭不過是碗大的疤,更何況馬革裹屍戰死沙場?再加上有殺氣最重的薛仁貴帶着,這幫人幾乎是殺的瘋了,非但不覺得疲累,反而越戰越勇,五天下來,就連最初被程伯虎和薛丁山保護得最好地李賢,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
這一頭有驚無險地撤出新羅腹地,和李敬業會合地時候,李賢幾乎是直截了當地趴在了馬背上,一下子睡死了過去,李敬業滿肚子牢騷無處可發,只得在心裡狠狠罵了一聲,無可奈何地上前把人弄了下來。
這李賢開了個頭,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親兵們個個都露出了難以抑制的疲倦,拿不動兵器的在馬上坐不住地比比皆是,薛仁貴的玄甲精兵畢竟是百戰精銳,勉強還能保持比較齊整的軍容,但要期待這一支軍隊有什麼良好的精氣神,那卻是奢望了。
於是,王漢超滿懷期望地等了大半天,到頭來還是沒能見到李賢,甚至想找程伯虎和薛丁山問問情況都做不到——這兩位滿懷心理壓力地完成了這一次的任務,放下一顆心的同時哪裡還耐得住,幾乎是緊步李賢后塵睡死了過去。
結果,薛仁貴不得不強忍睏倦面對王漢超的連番盤問——他如今還是前途無量的時候,當然不能學那幾個年輕的一般任事不管,面對王漢超這樣一個將來很可能進入政事堂的新星,他幾乎是磨破了嘴皮子把五天的戰況全部解說了一遍,在對方細細琢磨的時候,他實在撐不下去了,這頭一歪竟是坐着直接睡着了。
“薛將軍勇冠三軍,這追殺的事情其實用不着殿下親自出馬,爲何……”
這王漢超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一轉頭髮現薛仁貴不但睡得香,口中還發出了陣陣鼾聲,頓時哭笑不得。他知道人家已經是困頓交加,也沒計較什麼禮數,搖頭嘆息了一聲便躡手躡腳地出去了,到了外頭想起長安城的境況,他又忍不住露出了憂容。
這東邊大約是差不多了,可問題是西邊的麻煩似乎又開始擡頭。吐蕃休養生息暫且不提,西突厥兩廂可汗的餘部不知怎的折騰得厲害,在長安的那幫使節居然鬧騰着請求釋放李遮匐,鬧得整個長安不得安寧。想到這裡,他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這要是李賢在長安,是不是會鬧得更加厲害,甚至還會鬧出大麻煩?雖然這樣一個念頭很快就給他直接按了下去,但他不得不承認,就憑李賢這豪俠放縱的個性,這種設想有着相當的可能性。
李賢當然不知道有人在如此腹謗他,他只知道這一覺睡得又香又甜什麼都不知道,等到醒轉來的時候,他只覺得飢腸轆轆,那股餓勁發作起來,就是面頭有一整頭牛他也能吃下去。想要爬起來,這全身卻是軟的一點勁頭都沒有;想要開口叫人,偏偏他這嗓子嘶啞一個字都叫不出來。於是他一下子陷入了恐慌之中,莫不是他會倒黴到再次餓昏在這個地方?
好在他沒登上多久,這大門就吱呀一聲被人推開,緊跟着便探進了一個腦袋。一看到他在動,那人就立刻發出了一陣嚷嚷聲:“師傅醒了,你們快進來!”
話音剛落,好幾個人就呼啦啦地從外頭衝了進來,爲首的李敬業根本沒有給李賢說話的機會,使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好傢伙,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不管是給你扒衣服洗澡還是餵你蔘湯,你愣是沒睜開過眼睛!慕容幾乎是天天都守在門口不讓人進來,小蘇都被他攔下了好幾次!對了,朝廷派來了王漢超當特使……”
發覺李敬業滔滔不絕地還想再說,李賢終於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旋即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結果,還是程伯虎見機得快,一口掐斷了李敬業的話:“囉嗦什麼,你難道準備看着六郎當一個餓死的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