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鴛鴦不羨仙。
對於如今正沉浸在新婚喜悅中的李賢而言,這無疑是真實寫照。就算往日最最討厭出席的大朝會,他如今也能端着一幅笑吟吟的面孔去出席。那些個看慣了他憊懶嘴臉的朝臣們,對於他這突如其來的改變都有些發懵,結果還是大嘴巴李顯的一句嘀咕釋了他們心頭疑惑。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娶妻乃是大大的喜事,誰會不高興,更何況六哥還是一次性娶了四個?哼,要我也有這樣的好福氣,我也會天天這麼樂呵呵上朝。”
太子李弘這些天也同樣很高興,一來太子妃賢德,二來他多了個女兒,三來他這大婚固然是圓滿結束,但李賢這雍州牧的職責卻暫時卸不掉沒法偷懶。至於雍州長史從實權官變成了屬官,不知讓多少人捶胸頓足,他就管不着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得飛快,李敬業參加完了李賢的冠禮和婚禮,又匆匆忙忙上遼東前線去了,緊跟着也是捷報頻傳。轉眼過了正月開春,又到了十五上元節,這個一年當中朝廷難得取消宵禁的日子,自然滿長安城都是彩燈高懸人聲鼎沸,宮中也是大宴羣臣賓客。
在命婦雲集的麟德殿東配殿中,盛裝的賀蘭煙屈突申若和許嫣無疑顯得分外顯眼,把太子妃楊紋因也蓋下去幾分。對於自己親自挑選的媳婦受到衆命婦的恭維讚賞,武后自然是萬分滿意。緊跟着便說起預備再去親蠶。
這親蠶兩個字一出,剛剛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斷的大殿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尤其是幾個年長地命婦個個露出了古怪的面色。結果,還是臨川長公主見勢不妙趕緊恭維了幾句皇后體察民心之類的讚語,這才稍稍解開了這尷尬的局面。
賀蘭煙畢竟年輕,瞧見這幅光景便悄悄拉了拉屈突申若的袖子,低聲問道:“申若姐,怎麼她們聽到親蠶就反應那麼大?”
這要說武事。屈突申若幾乎是樣樣皆知。可問到這種事情。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遂惟有去看再旁邊的許嫣。此時,許嫣連忙解釋道:“天子有親耕,皇后有親蠶,這本是古禮,只不過儀式實在是繁瑣的很。齋戒就得五天,然後還得提前三天預設先蠶臺。到了大典那一天,這內外命婦都要出動奉迎皇后出宮,如果身體不好的,這一天之中累昏地也不是稀奇事。”
這話一出,賀蘭煙和屈突申若不禁面面相覷。她們還年輕又練過武,當然不會身體不好,可這麼折騰一整天實在是有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李賢呆地時間長了。未免就沾染上了遊手好閒地懶散毛病。一時間,兩人竟是不約而同地思考起了是否有溜號的可能。
而在另一頭,李賢這個雍王也受到了來自各方的挑戰。唐人好詩文。李治又是那種對詩詞歌賦非常上心的“文治君王”——儘管他打仗幾乎不比太宗皇帝少。這駕幸要做詩,大宴要做詩,接待外國使節要做詩,新殿落成也要做詩,在李賢看來,這弘文館學士集賢殿學士等等一堆人,留在朝中除了編撰典籍,大約就是派做詩這麼一個用場。
當然,輪到做詩的時候,宰相也幾乎是跑不掉的,爲了起到領導的表率作用,通常是宰相先上其他人隨意,於是,這不會做詩地宰相,在大唐絕對是絕跡品種。然而,這王公貴戚按照道理也是隨意並不強求,可李賢每每會受到區別待遇被特別點名,這次也不例外。冥思苦想的當口,他恨不得此時此刻蹦出個人來,一解他的尷尬局面。
“哪怕來一場叛亂也好……呸呸,錯了,最好是太子妃懷孕之類的喜事……蒼天啊,我都已經江郎才盡了,難道這回還要交白卷?”
坐在李賢上首的李弘只看到李賢在那裡嘴脣蠕動念念有詞,再看到他面前的那張卷子空空如也,不禁哭笑不得。他纔不信李賢真的什麼都寫不出來,心中只覺得這個六弟的懶勁無可救藥,忍不住盤算着用什麼辦法能夠將其糾正過來。
就在李賢坐如針氈地時候,他所盼望地救星終於來了。只見大殿門口忽然起了一陣騷動,他憑藉超卓的眼力,瞥見了某個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員正在門口和當值宦官爭執。很快,王福順便匆匆從旁邊繞出去詢問情況,不一會兒便臉色鐵青地重返了回來,手中還拿着一個卷軸,臨到御前上臺階地時候甚至差點跌了一跤。
出大事了!
這年頭的臣子都是察言觀色的能手,一看王福順這種失態的模樣就知道大事不好。而這回就連原本盼望着發生點什麼事,好替自己解決麻煩的李賢,也不免生出了一種不妙的預感。是東邊戰事不利,還是西邊有哪個國家興兵,抑或是什麼夷族反叛,或者是發大水之類的天災?
當他看見老爹側耳傾聽王福
,眉頭一下子蹙成了一個結,旋即用顫抖的手展開那驚呼了一聲時,他不覺使勁嚥了一口唾沫——究竟是什麼事?
這上元節麟德殿大宴不僅有文武百官,還有外國使節,而當着這麼多人面前一失態,李大帝很快就醒悟了過來。這要緩轉氣氛很容易,奈何他如今根本沒有那份精神,略顯倦意地推說自己身體有些不適,他竟是早早退席,半點沒有正旦大宴時的興頭。不但如此,臨走前他竟是忘了吩咐剩下來的時間該怎麼辦。
“五哥,這邊還有百多號人,你這個太子多照應,父皇那邊大約有什麼事,我追上去問問。”李賢竄到李弘身邊關照了一句,自己立刻從大殿的側門閃了出去。穿過一道迴廊,他便看到前頭的李治幾乎要王福順攙着才能行走,登時感到事情很可能比想象中更嚴重。
“父皇!”
李治已經是覺得腳下異常沉重,頭更是一陣陣泛着暈眩,甚至有一種嘔吐的衝動,因此,乍聽得耳畔的那個叫聲,他並沒有多少反應,直到旁邊的王福順提醒了兩聲,他才反應過來,緩緩地轉過身去。看見是李賢,他的瞳孔猛一陣收縮,緊跟着就嘆息了一聲。
“英國公李績在率軍東進途中,就在平壤城下忽然發病,如今尚昏迷不醒……”
什麼!這下子李賢也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連連後退兩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這年頭打仗,等閒絕對不會出現主帥一人衝殺在前的情況——那是先鋒乾的事,不是主帥的責任——至於李賢上回是沒地利沒天時勉強只有人和,所以不得不冒險。總而言之,在戰場上除非大敗潰不成軍,否則主帥幾乎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更何況大唐此次東征軍動員了足足十幾萬。
所以,聽到李績病倒不起的情況,李賢可謂是呆若木雞——對於這個年紀的李績來說,這比什麼流矢墜馬更可怕!
“這急報上到底怎麼說的,師傅情況如何?”
李賢的反應和李治料想中差不多,所以,此時李大帝乾脆便朝王福順點頭示意,令其把急報奏章拿給李賢。而李賢此時也顧不上是不是御前,一把搶過來從頭看到尾,一顆心更是沉到了無底深淵。
李績昏迷三天,雖醒過一次,勉強尚能喂進米食,奈何隨行軍醫診治不出結果,正在從遼城州緊急徵調大夫,右軍中郎將李敬業正在日夜陪護。
看到這些事實,李賢那顆心頓時飛到了千里之外。老狐狸雖說是老狐狸,但對他卻一直都盡到了作爲師傅的責任,甚至真的將他當作了晚輩一般愛護,平時也沒少出主意幫忙。他原以爲這回徵高句麗能夠讓李績得到更大的功勞,回來之後便可舒舒服服養老,卻忘了李績已經年過八十高齡了。
雖說大唐此次徵高句麗也算有些挫折,但總體來說是異常順利的。李績這一病固然誰都沒有料到,但衆將士基本上還能齊心合力,可在攻打平壤城的問題上仍有一定分歧,從這奏章上就能看出來。高歌猛進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最初目的在於搬救兵的泉男生泉獻誠父子難免有什麼別的想法,而新羅那邊也在虎視眈眈,李績這一病可謂是留下了巨大隱患。
“遼東不可一日無帥,李卿這一病……”
在軍事上,李治比武后更熱心,所以此時竟是一反常態地沒有去徵求武后的意見,而是彷彿隨便抓人一般,忽然對着李賢問道:“你認爲遼東誰可代理李卿擔任主帥?”
雖說李賢和薛仁貴很熟,但對於這種原則性問題,他卻不好怠慢,仔細思考了一下就搖了搖頭:“這要是從單個人的基礎上來看,遼東那羣都是悍將,謀略勇猛都是上上之選,誰作主將都沒有問題。問題是原本他們乃是平級,倘若忽然拔擢某人爲代理主帥,難免會引起爭功或是不服等等不合。如今乃是李敬業代師傅發佈之前的既定方針,但畢竟這只是臨時之計,這平壤城一天都拖不得。”
“那麼就得另擇人……”李治低聲叨咕了一句,頓時感到頭更痛了。忽然再派一個主帥去遼東,這分明也是去搶既得功勞,同樣也有個服衆問題!
而一旁的李賢一面擔心李績的病,一面又開始考慮人家會不會趁火打劫,冷不丁冒出來一句:“父皇,不如由我打着勞軍的旗號去遼東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