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這個打蛇隨棍上的徒弟,李賢着實苦惱了。人家其心必異,這話在大唐卻行不通。他祖父李世民喜歡用蕃將,他老爹李治同樣喜歡用蕃將。
就拿老契苾何力來說,薛延陀昔日曾用其母和其弟威脅他投降,他竟割耳明志,愣是不降。不但如此,當初太宗皇帝李世民駕崩的時候,他竟是和阿史那社爾一起死活要殉葬,結果還是李治搬出了太宗皇帝遺旨方纔作罷。從這一點來說,大唐用蕃兵蕃將已經是慣例,海納百川的氣度確實是非同小可。
因此,在考慮到大唐的傳統之後,李賢便答應了慕容復的要求,同時約法三章:第一,師傅的話是對的;第二,師傅的話永遠是對的;第三,如果有疑義,請參照前兩條。說這話的時候,他很是一本正經,絲毫不理會屈突申若在旁邊笑得直打跌,而慕容復亦是瞠目結舌。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否則就是欺師滅祖,你明白麼?尊師重道是我大唐的優良傳統,大唐之所以能夠威臨四方也有這個緣故,你需得知道……”
發覺李賢大有滔滔不絕的架勢,屈突申若也懶得在這裡聽那長篇大論,遂悄悄地閃出了門。一出門,她就看到薛丁山和阿梨成雙入對地朝這邊走來,便上前攔住了兩人:“別進去,六郎正在裡頭當師傅教訓人呢,說得一套一套的!小薛,你和阿梨這麼明目張膽,就不怕人家說閒話?”
“什麼閒話。這隴右涼州一帶我最熟了。想當初薛將軍還不是用我當嚮導?我義父對外說開了,這回我就是嚮導。”阿梨說得異常乾脆,回頭見薛丁山面色微紅。便使勁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小薛,學學你爹爹,他可是我行我素,當初軍中說我閒話的不止一兩個,他還不是照舊留着我?”
眼見阿梨拉着薛丁山一面往回走。一面數落教訓,一副恨鐵不成鋼地模樣,屈突申若不覺莞爾。這小薛天性靦腆木訥了一些,確實得攤上阿梨這麼一個強勢地!
吐谷渾昔日最強的時候,曾經是河西的一大強國,如今雖然式微,草原上仍舊留下了不少土城地痕跡。雖說都已經破敗了,但只要好好修葺一下。照舊可以發揮橋頭堡的作用。於是,李賢和契苾何力一合計,立刻便讓那些吐谷渾人驅使那些吐蕃戰俘開始修整這些堡壘。至於吐谷渾人用的什麼手段,那就完全不干他的事了。
在李賢看來。收徒弟其實和收跟班差不多,現如今他不管走到哪裡。慕容復必定都會跟在後頭。那些吐谷渾人雖然都知道這位可汗的庶子沒有繼承權,但看到李賢老是帶着他,不免有人生出了其他想頭。
於是乎,爲了表示他們歡送王子前去大唐的誠意,陸陸續續就有人送來了不少禮物——有肥碩地牛羊,有精美的金銀器皿,有精工製造的錦帛……而這其中最最引人注目的,嘴珍貴的卻是四個綺年玉貌的少女——那是四個秀美可人的四胞胎姐妹。
自從打了勝仗,李賢自己也是收禮物收到手軟,所以對有人給慕容復送禮並沒有上心,直到聽說有人連四胞胎姐妹都當作禮物送了出來,他方纔有些警覺。一個無權無勢的庶出王子,值得這些傢伙如此送禮?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然而,慕容復這個少年地周到做法卻讓他很是驚異——牛羊財帛全部收下,轉手孝敬了李賢這個師傅;四胞胎姊妹也一樣收了,隨即卻送給了弘化長公主,藉口是感謝這位嫡母多年照料的恩德。經過這麼一件事,那些原本欺慕容復年輕的吐谷渾貴族頓時刮目相看,愈發不敢小覷了這位庶出王子。
俗話說剿撫結合,這打仗打完了,按理說李賢和契苾何力應該帶兵凱旋迴師,但由於西北契苾何力太熟悉了,朝廷甚至找不出第二個熟悉這一畝三分地的人。而帝后雖然擔心李賢,但考慮到西線估計會有一段時間無戰事,又怕李賢回來之後鬧着要去東線,索性封了李賢涼州安撫大使,契苾何力爲涼州安撫副使,繼續讓他們搭檔着安撫吐谷渾,支援戰後重建工作。
擔着這麼一個新名義,契苾何力固然是得應付那些吐谷渾貴族,李賢地逍遙日子也漸漸到頭了。弘化長公主雖說是回了王城伏俟城,而她那兩個兒子蘇度摸末和盧摸末卻忽然來到了這樹敦城。他這兩個表兄一個魁梧一個瘦小,一個聲若洪鐘,一個說話細聲細氣,但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喜歡在他面前賣弄自己地政治手腕,外加許願無數。
這個說,我若是當了可汗就會對大唐如何忠心耿耿;那個說,我若是爲可汗,就必定會爲大唐守住西北,不讓吐蕃有所寸進。到了最後,
架不住,索性讓人遠遠望風,看到兩人就躲着走。
這諾曷鉢人還沒死呢,兩個小的就這樣上竄下跳,當他們的老子不存在麼?
氣急敗壞的李賢很是客氣地給便宜姑父諾曷鉢寫了一封信,不外乎是希望諾曷鉢把這兩個兒子接回去,然而,這一來一回就是十天,諾曷鉢的回信差點沒讓他背過氣去。語氣是謙恭的,態度是誠懇的,但那意思……反正歸根結底就是說,讓他這位雍王李賢代爲管教兩個兒子,日後好忠心耿耿爲大唐守藩。
“這都是什麼事!”
李賢看到那羊皮信箋上的流利筆跡,知道多半就是弘化長公主代筆,再加上羊皮堅韌,他若是想扯碎只怕得額外費力氣,乾脆隨手把它扔到了某個犄角旮旯。作爲大唐和吐蕃之間的緩衝,吐谷渾自然得挑一個明白事理的領導人,否則就是這次不滅,下次也必定存身不住。可是,那兩個王子誇誇其談可以,但實質上卻是爛泥扶不上牆。
別說他們,就是他們的老爹,真真正正的大唐青海國王,駙馬都尉諾鉢,還不一樣是一灘爛泥,在吐谷渾國中半點威信也沒有!
“師傅。”
心煩意亂的李賢一擡頭,見慕容復規規矩矩地站在大門口,眼睛卻不甚規矩地四處亂飄,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地喝道:“別看了,你兩個哥哥不在,進來吧!”
人一進來,李賢便發現他似乎有些鼻青臉腫的,頓時面色一沉,立刻直覺似的想到了那兩個討厭的便宜表兄:“你這臉上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兩個哥哥乾的?”
—
“不是。”慕容復趕緊搖頭,發現李賢面色不善,他又挺直了腰桿道,“我以前作爲弟弟,自然應該順服兩位兄長;但我現在是師傅的徒弟,自然應當以師傅的話爲先。這傷不要緊,這是大師孃不小心摔的。”
原來是屈突申若摔的!李賢心中才閃過這麼一個念頭,忽然想起剛剛慕容復大師孃的稱呼,面上便有些古怪,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去糾正。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便帶着慕容復來到了自己的專用演武場,很快操練了開來。
雖說氣力和經驗上的差距很大,但慕容復卻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韌勁極強,因此點到爲止根本無法讓他知難而退。連着讓其跌了三個跟斗,卻只見少年不聲不響地就一骨碌爬了起來,李賢不禁暗自讚賞,也弄明白他剛剛爲什麼會那麼狼狽。
這下手輕瞭解決不了,當然只能下重手,想必屈突申若也是有同樣苦惱吧!
“雍王殿下真是好興致啊!”
正一劍把慕容復劈出去七八步的李賢猛聽到這個聲音,頓時沒奈何嘆了一口氣,暗自抱怨那些親兵不知道是做什麼吃的,連人都攔不住。懶洋洋地回劍歸鞘,見慕容復已經自己爬了起來,他這才轉過了身,卻只見蘇度摸末和盧摸末雙雙站在演武場邊上,臉上堆滿了笑意。
“這天天活動一下筋骨是我的習慣,倒是兩位王子興致更好,怎麼有空來找我?”
蘇度和盧被李賢漫不經心的態度一噎,心裡都憋着一股氣——什麼叫有空來找他,他們分明是天天都來求見李賢,頭幾天還好,到了後來乾脆連影子都摸不着,倒是那個賤種反而能夠日日在李賢身邊晃悠!
於是,心中怒火正甚的蘇度就朝慕容復狠狠一瞪眼睛:“還愣在這裡幹嘛,沒看我們有事情和雍王殿下談麼?”
這些天慕容復常常向屈突申若等人討教武技,很少有和兩個哥哥碰頭的機會,此時聽了這話不禁一愣,卻沒有挪動步子。看到這一幕,旁邊的盧不禁大怒,竟是提着馬鞭就惡狠狠地上得前來,衝着他的肩膀就是重重一鞭子,口中還怒聲罵道:“你耳聾了,沒有聽到大哥的話麼?”
見慕容復硬捱了一鞭,卻仍是站在那裡毫不動彈,又瞧見盧揚起鞭子還要再打,李賢一瞬間心頭火起,見旁邊的兵器架子上有一根長槍,他順手抄起就朝慕容復擲去。那長槍帶起呼呼風聲,擦着盧的手臂釘在了泥地上。這突如其來的一遭讓盧面色發白,而蘇度則是面色發青。
“兩位王子,這裡是我的地方,他是我的徒弟,要教訓也是我的事,輪不到你們!不管是誰來見我,只要我不發話,他就沒必要退避!”見蘇度和盧猶如傻子一般站在那裡,李賢冷哼一聲便走到門口,高聲叫來了幾個親衛,又當着他們的面厲聲吩咐道,“以後沒有我的吩咐,不許放無關人等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