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自從李淵開國以來,就從來沒斷過打仗。甚至就是唐公的時候,也曾經東征西討,隋唐改朝換代的時候更是在整個中原打得昏天黑地。之後又是打東西突厥,又是打鐵勒、高昌,貫通河西走廊。總而言之,諾大的一個帝國,其實就是靠一羣武將和無數府兵辛辛苦苦打下來的。
雖然打仗年年有,打仗也是隔三差五就有這麼一回,但是,徵高句麗卻不是普通的仗。甚至這仗比起東西突厥來,更受朝廷的重視。太宗李世民當初東征西討,基本上沒吃過敗仗——就是先敗,後頭也會勝回來——惟有在親征高句麗的時候吃了大苦頭,臨死猶自抱憾。
所以,作爲孝子,李治當然應該完成已故父皇的遺願。在他的心目中,能讓武將把高句麗王獻俘下和太廟,那就是他超越乃父李世民,成爲一世明君的最大標誌。於是,當泉獻誠代表其父泉男生和大唐達成原則性一致之後,整個大唐的武將系統,就開始急速運轉了起來。
是正兒八經由重將帶重兵,還是由一個資望稍淺的武將帶上幾萬人馬,這就成了上上下下爭執不休的問題。
而在李賢看來,高句麗要打,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只要不出太大的紕漏,這一仗是穩贏不輸的。而真正重要的是,打下了高句麗該怎麼辦,該怎麼治,如何讓勝利的果實不被新羅竊取,這纔是最大的問題。於是,在自己出馬肯定沒結果,又對老媽的說項沒把握的的情況下,這一天,他便拿着大包小包地禮物前往通利坊李績的別院探望這位師傅。
他如今已經快要加冠。再加上老李一把年紀,所以已經不像平常那樣天天來糾纏,但隔三差五依舊會騷擾那麼一兩回。所以,看到他一反常態帶上一堆東西,引路的李家家將立刻空前警覺了起來,引路的時候就忍不住問道:“殿下,今兒個莫非是什麼大日子?”
李賢平日和這年輕家將交過不少次手,所以人家一說話他便猜到了這言下之意。沒好氣地就着後腦勺就是一巴掌:“不是大日子我就不能給師傅送禮?廢話少說,走你的路。”見對方悻悻轉過身去,他忽然又開口問道,“師傅這幾天身子可好?”
“嘿,國公爺結實着呢,每天吃好喝好睡好,早起打拳。我們三個年輕人都招架不住他一個。”一說起李績,那家將登時眼睛直冒小星星,崇拜之色溢於言表,“照我看,國公爺活個一百歲沒問題,這身子骨打熬得比年輕人還好。”
長命百歲就好……
李賢總算放下了一顆心,要知道。今年死人實在是太多了,眼看李績也已經七老八十,他沒法不擔心。直到遠遠看見李績在那裡把一根長槍舞得水潑不進,他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看這老當益壯的好身板,別說活個兩三年,只怕十年八年也沒問題。
讓那家將把一大堆東西都拿走了,李賢方纔一個人在演武場邊看着。一面端詳那潛龍出水一般的槍勢,一面和自己往日與薛丁山對戰的經歷相比較。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小薛如今年輕,勁道上更勝李績三分,但這精氣神上頭還是遜色了許多。人說老將出馬一個頂倆,果然一點不假。
正思量間,他忽地感到身上感覺不對,立刻本能地橫挪出去三尺。這腳還沒站穩,就只見原先站立的地方閃過一道寒芒。緊接着那沙土地上就是一個深坑。定睛看時。卻只見李績橫槍站在那裡。臉上滿是讚許的笑容。
天哪,怎麼他這個師傅老是來這種突然襲擊的招數?
“不錯。身體已經有本能的反應,就算上了戰場也總算有七成保命的機會,不枉跟我學了這十幾年!”
“才七成保命的機會?”李賢登時鬱悶了,他最初學本事雖說只是爲了保命,可要真說這十幾年地功夫只是爲了這倆字,那也太令人憋屈了。“我不至於這麼不中用吧?”
“我說的七成,那還是因爲你有一身好甲冑,否則,一個新丁上了大戰陣,能夠不跌下馬就不錯了!尋常的新丁都是從小陣仗開始,然後一步步才能成爲百戰之兵。你一個尊貴的皇子,誰敢讓你去剿匪或是帶幾十個人拼殺?”
“算了算了,我可說不過師傅你的道理。我有自知之明,打仗的事情交給專家,我學習總行了吧?理論結合實踐,一旦實踐
練多了,我就不信脫不去這新丁兩個字!”
李績毫不留情地奚落了李賢一通,見李賢只是沮喪了一會兒就恢復了常態,心中不禁暗自稱奇,面上卻不肯流露出來。隨手將長槍擱在兵器架上,又接過僕人的汗巾擦了一把汗,喝了一口茶水,他這才漫不經心地問道:“剛剛我瞥見你似乎帶來不少東西,說吧,又有什麼事?”
“知我者,莫過於師傅你了!”李賢朝四周地僕役揮了揮手,如同趕蚊子似的把人趕跑了,這纔上去笑眯眯地攙扶着李績的胳膊,那模樣要多殷勤有多殷勤,“外頭如今議論多,這海東主將的位置誰都想要,師傅您看……”
“就知道你是爲這事來的!”脫李賢,而是任由他攙扶來到了練武場旁邊的草亭休息。
師徒倆面對面地坐下,李績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有我杵在這裡,這滿朝武將,至少還沒人能越過我去。不過你得明白一點,徵東是必勝之局,我就算要去高句麗,那也得是第二批第三批了,重要的在於第一批先鋒。先鋒是勝是敗,關係到整個後續戰局,你明白麼?”
“師傅英明。”李賢順口一句馬屁就拍了上去,見李績狠狠一瞪眼睛,他微微一縮腦袋,隨後不怕死地問道,“師傅地意思豈不是說,你這個大唐序列最高的武將,就算擔了主將的名義前往海東,也只是鎮場子的擺設?”
對於這麼個皇子徒弟,李績此時除了吹鬍子瞪眼,着實是毫無辦法。見李賢笑眯眯掏出一小瓶秘製梅花酒,他也就順勢消了火氣,劈手奪了過來,打開塞子灌了一口便長長吐了一口氣。
沒錯,如今不是以前了,他也不是那個十七歲就敢加入瓦崗造反的徐世績了。如今他是位高權重的大唐司空,就算仍舊上得馬使得槍拉得弓,想要再帶兵正面和敵軍交戰,基本上卻已經不可能了。
“好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當了你這麼多年便宜師傅,你有什麼心思我還不知道?又有哪個武將走了你的門路,想要我說什麼好話?”
“走門路地人多了,可是我這眼力是和師傅你學地,能看得上眼地卻少!”李賢不露痕跡地又奉承了李績一句,這才笑眯眯地道,“今兒個我來找師傅就兩件事。一件是先鋒,我想大唐派出去的先鋒,既得有勇,也當有謀,小薛地老子薛仁貴當初打過高句麗,不如算他一個如何?”
“薛仁貴?”這算得上是意料之中的推薦,因此略一思忖,李績便大力點了點頭,“這件事情上我還能說得上話,小薛算是我半個徒弟,槍法得我大半真傳。他老爹是個真正有本事的,不是花架子,而且不是隻知道打打殺殺的草包,這前鋒大可當得,這件事我答應你了!”
“多謝師傅!”雖說料定李績不會拒絕,但李賢還是異常高興。老薛如今雖說是玄武門總管,算不得閒置,但武將只要不上戰場筋骨就會生鏽,這卻是顛撲不破的真理。這第一條順利得到通過,他的膽氣頓時更壯了。
“這第二個人便是黑齒常之。”
“黑齒常之?這次和劉仁願一起回來的百濟舊將?”李績皺了皺眉,面上就有些不好看,“此人頗有勇名,但用在海東容易出岔子……”
李賢見李績會錯了意,趕緊提醒道:“師傅,我是說把人用在西邊!”
西邊!李績一個激靈,彷彿一盆涼水當頭潑下,腦海清明得無以復加,這才定睛看了一眼李賢。發覺這徒弟還是一如往常涎着臉,他心中卻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感受。黑齒常之在海東雖然算是一把好手,但這樣的人放在中原,沒幾年磨練卻決計不行。西邊小摩擦不斷,把人放在那裡,不出幾年,便又是一員大將,更可收降將之心。
“這件事我會向陛下稟明!裴行儉如今是安西大都護,老蘇去了之後,西邊就都靠他了,把黑齒常之送到那裡去吧。”
兩件事全部辦成,李賢自是樂得合不攏嘴。這點小事只要李績出面,他老爹絕對不會駁面子,再說,他這絕不是假公濟私,這不是爲大唐培養人才麼?薛仁貴黑齒常之都還是壯年,能有鍛鍊的機會自然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