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讓李賢自個來說,這樣一篇酣暢淋漓的將進酒,若張旭來一次醉酒狂草,那纔是真正的絕了。只可惜,這年頭無論張旭還是懷素和尚都沒有生出來,因此這種念頭也只有想想而已。
劉仁願正在搖頭嘆息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叩門聲,一旁的陸黑便慌忙上前開門,卻見外頭是一個腰佩長刀身材高大的漢子。那人告了一聲罪,匆匆走到劉仁願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雖然聲音極輕,但李賢的耳朵還是捕捉到了幾個字。
“朝廷……海東……李義府……調防……”
揮手將那漢子打發出去之後,劉仁願臉上輕鬆自在的神情無影無蹤,甚至隱隱流露出幾分陰霾。強打精神又和衆人說笑了一陣,他便藉口有事告辭,但一看到案上的長卷,臉上便有些猶豫。而李賢明白此時挽留不得,當下親自捲起那幅長卷遞了過去。
“今天實在是巧逢劉將軍,這醉詩若不是你記下來,我指不定就忘得乾乾淨淨,這既然是劉將軍手書,不妨留下做個紀念。”
劉仁願略一躊躇便爽快地收起,然後又拱了拱手:“多謝殿下盛情,某他日有閒,拜訪英國公時必定再次求見!”
既然劉仁願帶人離開,諾大的房間中一下子空出來不少,李賢令陸黑關好房門,這時纔有空好好打量一下裴炎。粗粗一看。對方大約年在三十之間,儀表雖然出衆,但算不得那種十分出色地美男子。只是那分不芶言笑的沉穩表象下,似乎還潛藏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這位……”李賢一時不知道該稱呼什麼,當下便乾脆笑道,“子隆兄既然也出自弘文館,又舉了明經,大約今日同遊也是爲你送行吧?”他一面說一面當先落座。又示意其他人一起落座。
劉仁願算得上是高級武將,而裴炎等人雖然都是貴冑子弟,卻畢竟尚未有官身,所以剛剛在李賢面前便稍稍有些拘束。彼時劉仁願一走,剩下的全都是年輕人,其他人也就漸漸放開了些。而李賢雖說是沛王。畢竟年紀還小,裴炎旁邊的陸爲便忍不住取笑道:
“子隆兄大才是弘文館有名的,只是他這幅不芶言笑的樣子,誰見了都得躲着走。說起來殿下大概不信,子隆兄在弘文館苦讀十年,這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還是我們硬拖着他來的!他若是再這麼一頭紮在書堆裡,那以後就要變成書呆子了!”
書呆子?大名鼎鼎地裴炎會是書呆子?打死他都不信!
李賢擡頭去看裴炎,只見這一位仍舊是那幅不以爲然的模樣,不由感到一陣無趣。他還沒來得及想好該怎麼耍個花招。李敬業就在那裡嘟囔開了。
“看來果然是人各不同,六郎當年才八九歲的時候。就同我和伯虎逛遍了洛陽所有胡姬酒肆,酒量更是大如牛。處處都有美人青眼相加……”
話還沒說完,李敬業便感到一股陰冷,擡頭一看李賢正瞪大了眼睛看他,後半截立刻就吞回了肚子裡。至於旁邊的程伯虎則沒有注意到這一變化,見李敬業停了,他便嘿嘿笑道:“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六郎你不是成天叨咕這些話麼?”
見裴炎三人全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李賢只得在心中大罵程李二人多事。他正想找個由頭說兩句,豈料裴炎忽地長身而立。正色問道:“這兩句詩可也是殿下自己所做?”
“這是前朝一個俠客所作,我不過是因緣巧合正好在坊間覓得這四句而已,只可惜是誰所作已經不可考。”對着裴炎的炯炯目光,李賢忽地高聲吟道:“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不求連城璧,但求殺人權!”
“好狂放!”
裴炎正在那裡喃喃自語地重複着這四句,陸爲便冷不丁擊節讚賞:“剛剛前頭兩句就顯得狂傲無比,這後兩句更是不同凡響。若真是俠客所作,必定也是一狂俠!”
他地說法卻引起了同伴杜元中的反對:“區區一武夫怎能得此佳句,依我看,必定是一個前朝煬帝時的懷才不遇士子,憤而投筆學劍,這纔能有如此豪放的佳句。好詩,當浮一大白!”
李賢自己剛剛喝了一肚子水,耳聽得這位又大聲嚷嚷着浮一大白,頓時一陣頭痛。他還來不及出聲阻止,陸黑就動作迅速地搬了一個酒甕過來,拆了泥封斟滿了衆人面前的酒盞,偏偏漏過了李賢。
程伯虎頓時大聲嚷嚷道:“小黑,你怎麼把六郎給忘了!”
陸黑這回卻不理會平日敬若神明的程伯虎,耿着脖子道:“酒喝多了傷身,何況殿下今天已經醉過一次,不能再喝了!”
好,他李賢果然沒看錯人,這個黑大個果然忠心耿耿!
李賢心中暗贊,面上卻露出了不以爲然之色,搶過酒甕在自己面前的酒盞中斟了滿滿一杯,陸黑只得怏怏退到了一旁。哈蜜兒見機悄悄出門,不一會兒便親自端上來不少佳餚,服侍得極其周全,倒是讓常來此地的陸爲和杜元中一陣詫異。
一幫年輕人聚在一起,少不得是把風月之事掛在嘴邊,只有裴炎聽得多說得少,而李賢嘴上雖然談笑風生,眼睛卻一直在觀察此人的動靜,見裴炎每次舉杯都只是略略沾脣絕不多飲,心中不覺更嘆其節制。而他自己看似次次一飲而盡,實質上卻早已由哈蜜兒偷樑換柱,杯中不過是蜜水而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數人都已經酪酊大醉,李賢便用眼色打發走了哈蜜兒。大門一關,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聽裴炎忽然開口問道:“沛王殿下,我有一事不明。劉仁願此次一回來就只見彈劾無數,指不定會貶官去職。殿下身爲親王,剛剛的贈卷之舉是否忘了避嫌?”
終於來了!
從剛剛開始,李賢就覺得裴炎過於安靜,此時聽到這麼一句,他忽然哈哈大笑道:“子隆兄,你說劉將軍會貶官去職,我卻說他不但毫髮無傷,還會加官進爵,不知子隆兄可敢和我打賭?”
裴炎平日見地都是高談闊論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此時哪裡料到李賢存下了無賴地心思。再加上剛剛畢竟被勸着多喝了兩杯,因此他略一思忖便爽快地答應道:“好,我便和殿下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