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平康坊已然很熱鬧,人來人往非常多,特別是那些名氣大的青樓院,進出的客人更是多。門口迎客的龜公,不停地在那裡點頭哈腰,忙的不亦樂乎。
地段最好,名聲最大的怡香樓更是如此,迎客的兩位龜公,差點把腰都哈斷了。
“喲…李公子來了,快裡面請,劉姑娘等着你呢!”
“王公子來了,你都好些曰子沒來了,吳姑娘天天叨唸着你呢,其他姑娘也翹首期盼着你呢!快請進內吧,給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在龜公們的熱情迎接中,那些穿着氣派的公子哥們,昂首挺胸地進到裡面去了,只不過並不是每位來客都能得到龜公這般熱情的招呼的,那些穿着差一點的,面相不熟的,進門時候就享受不到這種待遇了,甚至龜公都懶的瞧他們。
龜公們幾年下來,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能從一個人的穿着,氣勢上看出這個人的底細,這也決定了他們要以何種態度迎接。對不同的人,他們的腰身彎屈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
又一位很有氣勢的客人過來了,兩位龜公看清來人後,臉上馬上綻開了花,小跑着迎了上去,腰都快成九十度鞠躬了,聲音甜的如蜜,“賀蘭公子來了,快請進內,公子請稍候,小的馬上派人去喚秦姨,蘇姑娘在房中,等着公子呢,你這就上樓去吧…”
來的正是賀蘭敏之,他對兩位點頭哈腰迎上來的龜公笑了笑,“不必了喚秦姨了,我自己去找蘇姑娘就是了!”說着把準備好的兩串銅錢扔到了龜公懷裡。
兩位龜公很敏捷地接住,以極快的速度放進懷裡,心裡樂開了花,一個勁地鞠躬行禮,把賀蘭敏之迎進了樓內。
賀蘭敏之沒再理會喋喋不休說着奉承話的兩位龜公,顧自進門上了樓,往蘇蘭房間過去。
一路過來時候,賀蘭敏之都在想着見到這位美人兒時候,該說點什麼抱歉的話。
蘇蘭竟然敢託李敬猷給他帶信,賀蘭敏之是很驚異,也很是佩服蘇蘭的大膽。
李敬猷帶來的信中,其實只有一首七言詩:自嘆多情是足愁,況當風月滿庭秋;洞房偏與更聲近,夜夜燈前欲白頭。他在展開信前,還以爲美人兒會寫一大通情意綿綿的話,或者責怪他不去看望她,但沒想到會是一首詩。讀罷這首詩,賀蘭敏之馬上明白這美人兒要表達的意思了,當下沒任何的遲疑,在李敬猷和劉冕告辭離去後,馬上就往怡香樓過來了。
因爲這段時間發生了夠多的事,又要忙着婚事,賀蘭敏之已經好幾個月沒來看蘇蘭了,美人兒肯定知道他要成婚的事,。這首詩中表達的意思夠哀怨,賀蘭敏之明白,他再不過去看望,要惹麻煩事,出大問題了,要是這美人兒一氣之下從了別人,那就追悔莫及了。
女人是需要哄的,甜言蜜語把她哄開心了,前面的哀怨自然就沒有了,只不過蘇蘭是個很高傲的人,普通的花言巧語肯定會讓她鄙視,收不到預期的效果,賀蘭敏之想着應該另闢蹊徑。
還未近蘇蘭的房間,就聽到有琴聲傳來,聽着挺是傷感,賀蘭敏之一路的擔心馬上消除了,心中竊笑,這美人兒肯定又在獨自感情,以琴聲排遣心中的傷感了。
她只是抱怨他不來看她,心生怨恨而已,並無其他…賀蘭敏之並沒急着敲門,而是靜靜地站在門外聽琴。
怡香樓內的鴇姐秦姨從走廊另一頭冒了出來,小步快走,準備往這邊過來,賀蘭敏之擺手示意了幾個手勢,秦姨會意,沒出聲招呼,遠遠地福了一禮後,就退了下去。
一曲琴聲在越來越惆悵中結束,最後的曲調有點雜亂無章,好似彈琴的人亂拔一通,有點發脾氣的樣子,讓人聽着也跟着傷感,賀蘭敏之嘆了口氣,擡手叩門。
出乎他的意外,敲門後,屋內並沒發出喝問聲,而是一片寂靜。
賀蘭敏之等了一會,見裡面沒反應,只得再擡手敲門,並準備自報家門,但在他未開口之時,門卻打開了,一身素色家常服,長髮簡單束着,顯得很是慵懶的蘇蘭出現在面前,俏生生的臉上表情很豐富,一種極難見到的美讓賀蘭敏之心跳有點加速。
“小生剛剛在門外聽蘇蘭姑娘彈了一曲琴,琴彈的太好了,都聽癡了!”賀蘭敏之說着笑笑,還行了個誇張的禮,“人言琴聲能訴衷情,小生剛剛聽姑娘訴了半天的哀怨,和姑娘一道跟着傷感…萬分自責中!”
蘇蘭盯着賀蘭敏之看了一會,終於露出了笑容,並不是想象中那樣哀怨,而是很平和,但所說的話卻讓人莫名的心疼:“公子終於想到來看蘇蘭了?蘭兒還以爲公子把我忘記了!”
“怎麼可能把蘭兒忘記呢!”賀蘭敏之走近蘇蘭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臉上浮着“迷人”的笑容:“要是我拋下蘭兒不管了,估計整個長安城的男人,都會鄙視我賀蘭敏之的!”
沒想到賀蘭敏之這句半調笑的話卻勾起了蘇蘭的傷心,她低下頭,幽幽地說道:“公子盡會哄人,想必沒有蘭兒託人帶來的信,公子還不會來看我!是不是?公子肯定是把蘭兒忘記了!”蘇蘭說着擡着頭,怔怔地看着賀蘭敏之,這下眼神中滿是幽怨了,還有一些責備。
“怎麼會呢?我怎麼會忘了你呢…”賀蘭敏之搖搖頭,話語有點訕訕,但依然帶微笑在看着蘇蘭,有點心疼,他都不知道如何安慰美人兒了,路上想好的對策全用不上了。
蘇蘭也沒再說什麼,兩人就這樣相視無語看了一會,身子沒有任何動作。
眼神的交流,有時候勝過千言萬語,在賀蘭敏之溫柔的注視中,蘇蘭言中的幽怨少去了,還有一點淺淺的柔情涌上來。
兩人就這樣站在門邊脈脈對視着,全然不顧屋內蘇蘭的那名侍女怪異的眼神,好一會後,賀蘭敏之纔開口說話,將這份溫情打破,他歪着頭,笑着說道:“怎麼,生我氣了,就把我堵在門口,不讓我進門?今天,蘭兒是不是不想請我進去坐坐?”
聽這話後,蘇蘭稍稍慌亂了一下,隨即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側過身,作了個請的手勢,學着賀蘭敏之的腔調說道:“公子既然來了,蘇蘭怎麼能讓不請你進屋坐呢,不然整個長安城的人都會說我蘇蘭傲慢無禮,把我大唐才貌最出色的賀蘭公子都拒在門外!”
這話把賀蘭敏之逗笑了,蘇蘭也跟着淺笑起來,舒心的笑容將剛剛那點怪異的感覺都消除了。賀蘭敏之走近屋,這才發現蘇蘭的侍女一直站在邊上,將他們剛纔的一言一行都收入眼底,不由的有點尷尬起來,藉着看蘇蘭掛在牆上的新字畫作品,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
所幸,侍女在蘇蘭的示意下,很快就走了出去,並帶上門。
賀蘭敏之沒來的這段時間,蘇蘭新作的字畫作品不少,所寫的一些應該是她自己的詩作,詩中都有惆悵傷感的味道,而她所作的畫中,也是相似的場景,大多都是一個美人兒獨自坐行或者坐,臉上的表情全是落寂。
想不到給人以孤傲、堅強感覺的蘇蘭,竟然也和其他小女子一樣,哀怨不斷,賀蘭敏之在有心疼感覺起來的同時,還有點想笑。
他一直感覺蘇蘭與衆不同,是個很乾練,又很堅強的女人,而且很灑脫,就從上次來看她,半真半假所說的那些話裡可以看的出來這些,但從她的琴聲中,那首詩中,及她的畫中,卻讓人感受到了濃濃的哀怨,賀蘭敏之也明白,美人兒很傷心了,他今天來,一定要有特別的表示才行。想到這些,賀蘭敏之回頭看了看站在她身邊的蘇蘭,想說幾句情意綿綿的話,但沒想到蘇蘭投以他一個惱怒的眼神,賀蘭敏之只能自嘲地笑笑,繼續看蘇蘭的作品。
案上還有一幅半成品的畫,一個女子,獨自坐在窗前,一手拄着下巴,皺着眉頭,在想心事。這幅畫雖然未完成,但強烈地吸引着賀蘭敏之的眼神,因爲此畫中的女子,依稀就是蘇蘭的模樣,眉目很像,只不過言神不太相象,太過於哀憐了,讓人動容。
賀蘭敏之怔怔地看了一會,站在身邊的蘇蘭也沒說話,和他一道看着這副畫。
賀蘭敏之看了一會,又轉頭看了兩眼身邊的蘇蘭,走到案前,提起擱在硯上的筆,一揮而就,將一首自然冒出的小詩寫了出來,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
但見淚痕溼,不知心恨誰。
這是大詩人李白的《怨情》:美人兒捲起珠簾一直等待,等待心上人兒的到來,但等了很久,終是失望,濃烈的哀怨讓她的雙眉緊緊鎖閉,邊上的人只看見她淚痕溼了臉頰,卻不知道她是恨那個讓她牽腸掛肚的人還是恨自己。全詩的意境圍繞一個“怨”字,詩中的女人“怨”而坐待,“怨”而皺眉,“怨”而落淚,“怨”而生恨,含蓄深厚,餘味無窮。
賀蘭敏之擱了筆,轉頭看着怔怔看着他的蘇蘭,微笑着說道:“蘭兒所作的畫中,少了一詩,只是不知道,本公子剛剛所作之詩,是否合蘭兒的意境?”
蘇蘭卻一下子沒了反應,怔怔地盯着賀蘭敏之所題的詩出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