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憎恨李信的人不計其數,但是要說誰恨李信恨得最厲害,可能就是這位垂暮的宇文天王了。
太康年間,他聽聞李信的西南軍準備起兵造反,然後才下定決心盡起族中精壯,在薊門關拼死一搏。
當時他的想法是,如果西南謀反,南晉朝廷肯定不能兩顧,那麼鮮卑人就可以趁機拿回心心念唸的四十多年的江北,恢復故周國土。
正是因爲這個天大的“機會”,向來謹慎小心的宇文昭,在那一戰之中下了血本,最終用了大半年時間,硬生生啃下了陳國公府經營了三代人的薊門關!
那大半年裡,雙方打得極爲慘烈,十萬鎮北軍有大半死在了薊州城上,而宇文昭王帳的損傷,不在鎮北軍之下,這個結果直接導致了鮮卑王帳元氣大傷,到今天甚至形成了被赫蘭部宇文燾反壓一頭的局面。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在西南掀起了動亂的李信,又眼巴巴的從西南跑到了北方,帶着一萬多個人在鮮卑諸部之中大鬧了一翻,以至於宇文昭在鮮卑部之中統治徹底崩解,同時赫蘭部也成功借勢,成爲鮮卑諸部之中勢力最大的部族。
當年宇文昭看到李信的時候,幾乎被李信氣個半死,他現在身上這身病,最少有一半是被李信氣出來的。
然而天底下,沒有永恆的仇敵。
儘管李信對於宇文昭本人,甚至對於王帳都造成過巨大的傷害,但是眼下,宇文昭不得不向李信低頭,請求與李信或者說與南晉朝廷聯手,以抵抗咄咄逼人的赫蘭部。
就這樣,在這個寒冬臘月,一封宇文昭的親筆信,被他的幼子宇文扈帶着,快馬趕往大晉的京城。
北疆距離京城頗遠,宇文扈只帶了十幾個隨從,一路快馬奔行了差不多二十天左右,終於在延康元年的臘月二十七趕到了京城。
此時,京城上下已經張燈結綵,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
靖安侯府在京城裡並不難找,宇文扈隨便問了個人,就被人智明瞭永樂坊方向,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帶着屬下朝永樂坊走去。
到了靖安侯府之後,經過侯府下人的一番通報以及確認完身份之後,宇文扈被請到了靖安侯府的後院裡等候,這一等就是接近一個時辰。
宇文扈本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平日裡若是有人讓他等超過一柱香的時間,他可能就會立刻與人翻臉,但是這一次,這位宇文天王的小公子,規規矩矩的坐在了靖安侯府的後院裡,不僅極有耐心,而且顯得十分乖巧。
他等了足足一個時辰之後,穿着一身裘子的李信,終於處理完了皇城送過來的公務,一邊揉着有些脹痛的腰,一邊朝着後院走來,遠遠看到一身明顯鮮卑人服色的宇文扈之後,李信邁步走了過去,對着這個看起來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笑着說道:“聽說你是宇文天王的兒子?”
宇文扈本來正在出神,聞言立刻清醒了過來,他先是擡頭看了李信一眼,然後立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着李信叩首道:“叔父救命!”
李大都督有些懵了。
“小天王,這叔父二字從何說起啊?”
宇文扈跪在李信面前,俯首道:“父親他老人家說了,早先與李侯爺兩個人第一次見面,就一見如故,從此父親便把叔父引爲人生知己,吩咐我晚輩等見了叔父之後,要以子侄禮待叔父。”
李信臉上帶着笑容,心裡卻不以爲意。
他心裡很清楚,北邊的宇文天王宇文昭,這些年與自己之間的仇怨,說一句“不共戴天”都不爲過,假如自己出現在宇文昭面前,那老小子一定是想辦法怎麼把李信給生吞活剝了。
如今,這個仇人家的孩子不遠千里來到自己面前,非但不是前來尋仇,反而跪在地上裝孫子,那麼那位宇文天王,一定別有所圖。
想到這裡,李大都督微笑道:“不錯,當年我與宇文兄的確是一見如故,我們在一起足足喝了三四天的酒,只可惜這幾年我這邊一直忙不開,也沒能抽出空去探望探望老哥哥。”
他笑着看向宇文扈,開口道:“你父現在身體如何啊?”
宇文扈微微低頭躬身道:“多謝叔父關懷,家父身體康泰。”
李大都督呵呵一笑。
“天冷,用不着跪着,起來說話罷。”
宇文扈長長的吐出了一口白霧,默默起身,對着李信說道:“叔父,我族在北邊出了一些問題,我父說普天之下只有叔父能救,還請叔父垂簾我族,伸一伸援手……”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宇文扈,淡淡的說道:“雖然你一口一個叔父叫的很親,但是你我兩家曾經是生死仇敵,現在關係未必就好到哪裡去了,我爲何要幫你們?”
“非是幫我們。”
宇文扈從袖子裡取出宇文昭的書信,兩隻手捧着遞到李信面前,恭聲道:“赫蘭部在北邊愈發壯大,宇文燾狼子野心,總有一天會成爲叔父心中大患,我族可以配合叔父,一舉清除此賊!”
“說白了,無非是你們沒了辦法,跑到京城裡來向我借勢。”
李大都督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面無表情:“北邊的部族都是一個德行,沒了他們還有你們,既然如此,我爲何要去管你們?”
“朝廷想要贏宇文燾並不難,但是沒有我族配合,叔父根本追不上他們。”
宇文燾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我父親在書信裡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這件事情之後,我族再往北退五百里。大晉可以在關外設都護府,從此我宇文氏永爲大……”
說到這裡,宇文扈頓了頓,繼續說道:“永爲叔父麾下臣民!”
他本來是想說“大晉”的,但是想了想,大晉還能存在幾年都是未知之數,於是便臨時改口。
李信伸手拆開了這份宇文昭送過來的書信,拿在手裡翻看了一番內容之後,笑着說道:“宇文老哥哥倒是個狠人,這種賣族求榮的條件也能開得出來。”
宇文扈神情一滯,隨即苦笑道:“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父親也不會做出這種抉擇,實話不瞞叔父,小侄這一次出來,回去還能不能見到父親都是未知之數……”
“叔父若是想幫我們,還請早做決定…”
李大都督微微一笑:“這種事情,自然不能着急,過兩天就是年關了,賢侄且在京城裡過個年,過完年之後我們再詳談。”
他們兩個人一口一個叔父,一口一個賢侄,叫的很是親熱。
但是實際上,鮮卑王帳殺了薊州十萬鎮北軍將士,不管是葉家人還是李信自己,都恨不能提刀把這些王帳的人統統殺個乾淨。
而另一邊,李信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把原本強壯的鮮卑王帳,坑害成這個模樣,如果有可能,宇文昭父子連刀都不用,直接就能把李信給生吃了!
雙方臉上個都帶着笑容,暗地裡卻是生死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