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荀諶說出了這句話,郭嘉也立刻意識到荀諶的好奇心已經完全壓下了他的憂慮,只不過郭嘉很好奇,若是荀諶真的知曉這件事的始末,是否還能有如此淡然的態度,而這,郭嘉相信自己很快就能看到了。
不過郭嘉並不打算立馬說出整件事的始末,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友若先生,於方今天下時局,你如何看待?”
荀諶聞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郭嘉這話不外是考校,荀諶不是熱血小青年了,在冀州的見聞和經歷讓他比看上去老練成熟許多,於是荀諶回答道:“奉孝不必叫我先生,直呼我友若便好。至於方今天下,黃巾不日即可平定,自然是不日即可復克大漢的強盛了。”
郭嘉當然不會相信這種騙三歲小孩的話,何況這位從冀州歸來的荀友若又怎麼會不知道大漢朝的國祚早已是岌岌可危了。
“友若欺我無知乎?如今黃巾雖不日即可平定,然大漢又如何能復克強盛?外戚與宦官之間不死不休,黨錮之後清流亦急於奪回話語權,三方勢力如何能互相妥協?靈帝因黃巾而啓用黨人,黃巾之後豈能久留?天下的亂象,只怕是剛剛開了個頭罷了。”郭嘉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客氣,若是傳了出去這便足以治他一個死罪了。
荀諶也笑笑,他說的那句話也不過是玩笑罷了,這話估計也只有小屁孩纔會相信了,但是他自然不會吧自己真正的想法說出來,何況跟在他眼裡狡黠無比的郭嘉談論此事。
“奉孝這麼說未免有些武斷了,大漢畢竟已有四百年國運,豈會因爲這些皮蘚之疾便國將不國?”荀諶這話也說的句句誅心,國將不國這四個字也算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言辭了。
郭嘉聞言笑了:“友若莫非以爲奉孝久在潁川便不知天下的局勢不成?如今天下尚有哪方安穩?不外是各自爲政罷了,說句誅心的話,如今的大漢早已不是大漢了,明頭上奉詔令行事,背後裡又有何人真的管這個?友若先生說從冀州歸來,奉孝請問先生,冀州可有一處百姓能安居,可有一地百姓富足?”
荀諶沉默了,郭嘉這話他反駁不了,自荀諶離開潁川遊歷期間,見到的不外是遍地餓殍,盜匪並起,人命輕賤,更不用說富足了,便是想要安居都已經極爲困難了。
郭嘉見荀諶沒有回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數月前潁川也遭遇黃巾侵襲,幸而並沒有將戰火燃至穎陰,我有一至交,也是這府邸的主人便投身軍營,他傳回的消息是黃巾十停中四停是平民百姓迫於生活才投身黃巾只爲活命,而另有五停是老弱婦孺,僅有一停是真正的賊寇。友若先生,試問如此大漢還能再強盛?試問如此天下還能平靜得了嗎?”
荀諶當然不能違心的說能,因爲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大漢還能如同過去那般強盛,荀諶很明白的看出大漢早已經是苟延殘喘了,甚至荀諶也早就明瞭大漢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史書上記載的那個強大的讓人驚歎的大國了,如今甚至連臣服多年的外族也開始作亂了,這不是大漢的衰敗又是什麼?
對此荀諶便也只是長嘆一聲卻沒有說什麼,因爲在事實面前,任何的辯白都是蒼白無力的,荀諶自然不會爲這樣的事情去浪費自己的口舌。
郭嘉也沒有再說,他相信自己說的已經足夠了,荀諶畢竟是聰明人,不需要郭嘉更多的暗示。
果然荀諶也沒有讓郭嘉失望,在嘆息之後荀諶開口道:“奉孝又有什麼見教呢?”
郭嘉搖了搖頭:“郭嘉不過是潁川一介草民,何來見教一說?,不過是奉孝心中的一些感慨罷了,想必友若亦有許多感慨吧?”
荀諶嘆道:“感慨倒是不多,只是想法確實不少。眼見得我大漢的大好河山竟淪落的如此,我輩又如何能放任其如此發展下去?”
郭嘉沉默不語,荀諶這話說的很對,徐濟抑或是郭嘉又或者荀彧都是想要改變這個現狀的人,雖然核心的目的未必盡然相同,但是都是爲了改變現狀。徐濟的目標或許最爲艱難的,他爲的是天下寒門子弟都能不被世家門閥的學術壟斷所限制,但正因爲最爲艱難,郭嘉纔會追隨,而荀彧的目標也簡單,他不忍看着自己的家族就此腐朽被埋沒。
荀諶再次開口道:“奉孝,你以爲大漢終究會走向何方?”
郭嘉笑了笑道:“局勢撲朔迷離,又有誰能曉得大漢終將行至何處?奉孝不是那未卜先知的神仙之人,只是觀如今的天下,只怕是不容樂觀。”
荀諶聞言輕輕嘆了口氣,郭嘉說的他又豈能預料不到呢?但正如郭嘉說的一樣,他們終究只是士子卻不是掌握權柄之人,就算再有那麼許多的想法卻也無從實施。
郭嘉此時終於再次主動開口道:“罷了罷了,不說這事,且說說文若的事吧。”
眼見郭嘉終於想要談及正是,荀諶也正色道:“奉孝請說。”
郭嘉於是將整件事的始末講訴給荀諶知曉,而荀諶聽罷之後更是面露苦澀的笑容,這件事的麻煩程度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郭嘉竟然有這麼瘋狂的謀劃,更沒有預料到這件事牽扯的還不僅僅只是潁川更連陳留都有牽連。
荀諶終於還是苦笑道:“奉孝你這可是挖了坑讓我往那面跳啊。”
郭嘉笑道:“友若先生難道不覺得若是文烈的謀劃一旦完成,天下的局勢就將會大變嗎?”
荀諶搖了搖頭道:“並非不信,只是誰又知道這變化究竟是好是壞?再者說了,這謀劃固然是大,固然能令天下爲之大變,只是這卻是謀逆的事,你們當真是在玩火。”
郭嘉起身看着窗外的天空道:“人生於世間自當壯懷激烈,若是庸碌一世豈不是虛度了?文烈這膽大包天的謀劃正是我輩最憧憬的事,何況依我看來,這天下離大亂,亦不遠矣。”
荀諶也起身看向郭嘉道:“奉孝有如何知道天下必亂?”
“黃巾一俟安歇消停,朝堂之上黨爭立起。試問外戚與宦官相爭,誰人將坐收漁人之利?”
荀諶聞言面色鉅變:“莫非……?”
郭嘉沒有回頭看荀諶的表情,只是平靜的說道:“不錯,正是黨人和清流。這天下各地的豪強由怎麼會錯失這個大好的崛起機會?只需朝堂變亂一生,則天下必將四分五裂,各地刺史郡守必將各自爲政,至那時,大漢便是名存實亡了。文烈只不過是早作了準備罷了,又如何說得上謀逆?這世道,不殺人,便爲人所殺。想必友若也是明白的。”
荀諶當然明白,只是他卻沒有想到郭嘉說的這一種可能,在荀諶看來局勢還是能夠穩定的,只要黃巾動亂平息自然是能夠讓天下的局勢緩解,那時還有辦法讓大漢重新洗牌,但是他卻忽略了人的野心,當更高的地位擺在面前,又有幾個人能堅持本位不爲所動的?
“若是照奉孝所說,天下大亂,是無法避免的?”
郭嘉終於轉身回頭看着荀諶,笑着說了一句話:“文烈曾與我說過,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定勢,人力無法更改。”
荀諶面露苦澀:“大漢四百年,終要走向滅亡嗎?”
“大漢氣數已然消耗殆盡了,只看如今的百姓生活便知。若是還有救,百姓豈會如此民不聊生?有豈會千萬人不爲良民而投身事賊?有句俗語叫做寧爲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友若難道還不能參悟?”
荀諶當然不是看不透,只是他卻始終對漢室抱有希望,他不像是徐濟和郭嘉對於漢室沒有任何的尊敬。荀諶是荀氏一族正統傳人,自小受的便是忠君愛國的教育,而如今卻遭逢大亂,國將不國,君將不君,他一時之間有如何能夠接受?
郭嘉看着臉上浮現掙扎之色的荀諶沒有說話,這種事情只有自己享用看透纔會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別人說的是沒有用處的,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如此,因爲他們相信的只有自己。
半晌後荀諶艱難的開口了:“若是真有天下大亂之時,奉孝又將作何選擇呢?”
郭嘉昂然道:“自然是站在百姓一邊,豈不聞君如舟,百姓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是沒了百姓,君又算得了什麼?帝王也不過是出生尋常百姓的普通人罷了。當年陳勝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文烈與我說過另一句話,人生而平等,豈有貴賤之分?我深以爲然。未知友若先生又怎麼看?”
荀諶喃喃的唸叨着“人生而平等,豈有貴賤之分”這句話好半晌,雙眼中猛然閃過了一絲瞭然,開口道:“莫非徐文烈竟欲取大漢而代之乎?”
郭嘉長笑答曰:“這卻又有何不可?漢高祖不過是一亭長尚且能稱皇帝,又如何不許別人如此?天下原本也就是有德者居之,又豈會是一家之天下?所謂的大逆不道纔是可笑,我逆的不過是你一個皇帝罷了,我爲的卻是天下的百姓,文烈便是這麼對文若說的。試問,文烈這話有不對之處嗎?”
荀諶當然不能反對,這些話儘管刺耳,儘管聽起來大逆不道,但卻是真理。
“既然奉孝將這些告知於我,又有什麼企圖?”荀諶問道。
郭嘉笑道:“別無他求,但請友若住我等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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