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行人走得遠了,爲月繁星等人帶路的士兵才搖頭道:“早就聽聞紫沉國王子專橫跋扈,行事怪異,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啊。”
月繁星立即追問:“你是說,那領頭青年是紫沉國的王子?”
“是啊,國王陛下您不認識他吧,可你看看他對您那態度,鼻孔沒朝上天去,他叫博然,是紫沉國的大王子,以後的王位繼承人。”
博然,月繁星略一沉吟,他對這個名字還真沒有一點熟悉感,只是這個博然王子怎麼好象認識他一般呢。
不過他對紫沉國倒是熟悉得很,不就是當初出爾反爾不肯派兵援手的兩國之一麼,當然,還有這個伯牙國!
事隔不久竟然還有臉送來公主招親邀請函件,不知道又打的什麼主意。
想到這裡,月繁星一句話也沒說,直接進了內堂,寧夏緊跟其後。
關上門後,月繁星解下腰上佩刀,坐到牀上邊脫鞋子邊看着寧夏道:“我說,你在馬上顛簸一天也夠累了,不回自己房間好好休息,跟進我房間幹什麼來了?”
寧夏一屁股坐在旁邊軟塌上:“累什麼啊,我精神好得很呢!”
月繁星瞟他一眼:“你不累,我可累了。”說着蹬掉鞋子準備扯開衣服釦子上牀。
“你先別脫,我有話問你!”
“什麼?”月繁星一下仰躺在牀上問。
“你真要娶那思思公主?”
月繁星笑了起來:“你剛纔也看見了,受邀前來的人可不少啊,恐怕輪不到我吧?”
寧夏點頭:“那倒也是,你那模樣還真不怎樣,除非是公主瞎了眼睛。。。。。。”
月繁星立即飛來一隻靴子:“寧夏!!你這是嫉妒!”
寧夏嘿嘿笑了幾聲,滿意的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你也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回房了。”
另一隻靴子朝他飛來:“記得給我關好門!”
月繁星仰躺在牀上,看着牀帳羅頂,怎麼也睡不着。
他似乎看到了蘇秦的眼睛,那雙似乎包含着千言萬語,彙集着驚喜、愧疚、悲傷、哀怨、傷痛、迷茫的眼睛。
他不由的張了張嘴,輕輕喊了聲:“表哥。”話音綻放在舌尖,帶着低啞暗沉,消失無痕了,他嘆了口氣,偏偏憶起前塵舊事。
月繁星、雲子明、蘇秦的母親都是先皇時期徐德正宰相的女兒,因徐德正深得聖恩,除了嫁給皇帝的大女兒外,兩個小女兒都分別被賜予靜孝公主、寧安公主的稱號,分別嫁給了御史月守桑,爵爺雲牧章。
前後三年間,三個女兒分別生下蘇秦、雲子明與月繁星三個孩子。
按照宮中規矩,蘇秦一直跟在奶孃身邊長大,皇后不能忍受失子之苦便將妹妹之子云子明接進宮中親自帶養,而月守桑之子月繁星則深得皇帝喜愛,剛剛滿月就被送進宮中,與蘇秦一起長大。
直到雲子明滿了五歲,才被送到太子書監與蘇秦、月繁星一起讀書。
當時,太子書監有一位年輕又博學的老師,深得皇帝喜歡。。。。。。。。。。
忽然,敲門聲響了起來,月繁星翻身坐起:“誰?”
“是我。”
月繁星有些發愣,聽這聲音,門外站的,竟是蘇秦。
他跳下牀來,卻發現找不到自己的靴子,只得光腳跳到地上,拉開了門。
天色已經暗黑,蘇秦就站在門外,看着他道:“我見你房裡沒亮燈,還以爲沒人。”
月繁星道:“你來得還真快。”
蘇秦笑了笑:“當然了,知道你在前面,還不快馬加鞭的追趕嗎?”
月繁星讓開身子,想讓他進門。
蘇秦剛邁進一隻腳,看到他赤足站在地上,不由道:“你的鞋呢?秋寒地凍,你怎麼能赤腳站在地上?”
月繁星退後一步:“我也不想,可剛纔急着來給你開門,靴子又不見了。”
蘇秦伸手拉他的手臂:“你快去牀上坐下,我來給你找。”
月繁星忙幾步跨越跳到牀上,大聲道:“好了,蘇秦,我在牀上了,沒有赤足站在地上。”
蘇秦拿起桌上的火摺子點上了燈,朝月繁星抿脣笑道:“你總是這麼賴皮。”
月繁星呆呆坐在牀上,看到柔和迤儷的火光中,蘇秦對他露出半是寵膩半是無奈的笑容,不由想起多年之前,他自小體弱,每當大雪時節,蘇秦總會給他裹上厚厚棉被,坐在他身旁講許多歷史故事給他聽。
每次他總趁蘇秦離開片刻的功夫,光腳跑下牀爬到窗邊看雪地美景。
每次蘇秦回來,他都快速跑回牀上站好,叉腰立正:“表哥,我在牀上哦,我沒有赤足站在地上!”
那時的蘇秦,就是現在這般表情。
“在想什麼呢?”蘇秦已經揀回兩隻靴子,將它們整齊擺放在牀頭,手指還在上面比畫:“不過幾年時間,你的腳都長這麼大了。”
月繁星迴過神來,看着近在咫尺的蘇秦,張嘴輕輕喊道:“表哥。”
“恩。”
蘇秦擡起頭來,看着月繁星。
“這些年來,你好嗎?”
兩人目光交錯,剎那間,前塵舊事,情感片斷,交織着浮現在兩人眼前。
蘇秦忍不住,撲上去,一把將月繁星抱到懷中,緊緊扣住,失聲喊道:“星星。”
彷彿回到多年之前,他第一次見到襁褓中哭得震動宮闈的月繁星,在看到他的時候止住了嚎啕的哭聲,睜大了一對圓圓的大眼睛看着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來抓他漆黑髮尾,當作玩具一般將他的髮梢捏進手中,用胖胖的手指繞來繞去的頑皮;
彷彿看見,剛學會走路的月繁星費力的跟在已經能跑步的蘇秦後面,一邊揮舞着手中最喜歡吃的金絲糕一邊口齒不清的喊着“表可,錶殼”的奮力追逐;
越來越調皮的月繁星在春暖花開的御花園裡,帶領着一干孩子打得盡興,毀了林妃娘娘的花圃被管事的大太監罰跪死也不認錯,直到蘇秦來才“哇”的一聲哭起來的模樣;
夏日的炎熱的午後脫光了衣服在池塘中游弋穿梭了過癮的月繁星忽然蘇秦書案前的假山前跳下,一身是水的撲向驚掉了半條命的蘇秦,一半討好一半得意的喊:“表哥”的模樣。
貪吃的月繁星,調皮的月繁星,闖禍的月繁星,可愛的月繁星,淘氣的月繁星,乖巧的月繁星,任性的月繁星,霸道的月繁星,愛哭的月繁星,怕黑的月繁星。。。。。。。。。。
很多很多個的月繁星裝在蘇秦的腦子裡,一下子,一瞬間全都涌了出來,來得如此強烈,如此直接,如此難以招架,一直閃現着,出現了最清晰的一幅畫面,不是少年後漸漸變得沉默寡言的月繁星,也不是依偎在他懷裡輕輕哭泣的月繁星,而是那依舊停留在七八歲的年紀,梳着霸氣十足的朝天辮,穿着繡着金絲蟒線的錦緞小襖,小嘴通紅,眉目傲然,很認真的拉着小表哥雲子明站到蘇秦面前,中氣十足的說:“表哥,我答應你,我和明明,一定保你萬世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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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蘇秦。” 月繁星在蘇秦懷裡掙扎,他的手推拒着蘇秦的懷抱,有力,卻控制着力道,他不想傷害蘇秦,卻也不願意他如此親近。
蘇秦的思緒迴歸,立即感覺出自己的處境,赫然明白,他們之間,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歉然一笑,退開身去,輕聲道:“忽然想起你小的時候,有些激動。”
月繁星點了點頭“我小時候,你待我是極好的。”
蘇秦苦笑了一下,那你長大之後呢,我就待你不好了麼?我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東西都捧給你,
可是,你看過一眼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坐到牀邊,輕輕的扭住了自己衣袖。
月繁星看着他手上的戒指,那是王權的象徵,他忽然想起那綠衣少年的安危,不由道:“蘇秦,西離國送去桑羅帝國的木琅王子他怎麼樣了?他還好吧?有沒有人難爲他?”
提起這個,蘇秦也想起了這茬,笑道:“你那個木琅王子啊,一來就在大殿上想殺我的中將,還
好霍將軍阻止得快,不然現在早已被亂馬分屍了。”
月繁星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蘇秦大概將事情講給他聽,最後補了一句:“我看他的性子單純得很,真不適合做什麼質子。”
月繁星點了點頭:“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的突然出現,或許他已經成爲西離國的國王了。”
蘇秦冷冷道:“能不能成爲國王,一半靠血緣,一半靠機緣,只能說,他沒那個命罷了。”
月繁星忽然想到什麼,興奮道:“蘇秦,我們來做個交易吧,我助你娶伯牙國公主爲妻,你放木琅回西離國,怎樣?”
蘇秦看着月繁星興奮的表情,沒有說話,繁星,我怎麼能說,不管你助不助我,這伯牙國的公主都必定在我手中無疑,不管你我是不是在交易,你提的要求,我何時願意違逆過你?
他只是低下了頭,看着月繁星的雙腳道:“我幫你捂捂腳吧,剛纔站在地上,別受涼了。”
月繁星微微有些發愣,他很想說,我在外流浪這麼多年,腳早已歷經雨雪風霜剛纔那區區的地寒實在算不了什麼,他很想說,我們如今身份已變,你堂堂一朝之帝怎麼能爲一個小國的國王捂熱雙腳,他很想說,蘇秦,無論你做什麼,我們都不能回到從前了。。。。。。。
可是,他一句也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蘇秦將他的腳釦進懷中,那懷抱的溫度,恍如多年以前,溫暖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