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青樓，後院，訓練新買來女孩儀態的龜公走到艾瑞絲面前，用手中拿着的戒棍挑起艾瑞絲的下巴，淡漠問道。
這時已近正午，三輪太陽並排位於頭頂，灑下璀璨的陽光。
然而這陽光只是璀璨，並不溫暖。
昨天賣入青樓的十七名女孩一字排開，在觀瞧了一次攬客以後，從早上站到現在。
整個過程裡，但凡動了、姿勢不筆挺了、擦汗了，就會迎來一記戒棍。
與其他十六名女孩不同，艾瑞絲現在只是沒有力量，並非沒有意志。
因而一整個上午，艾瑞絲都沒有犯錯，沒有捱打。
這比犯過錯還更引人注意。
龜公能在快要結束訓練的時候纔來詢問艾瑞絲，是起了考驗的心思，想要看一看艾瑞絲的極限。
讓龜公失望，又讓龜公感到欣喜的是，艾瑞絲一直“堅持”了下來，全程沒有犯錯！
失望與欣喜交錯過後，龜公起了“愛才”的心思。
心中也暗暗覺得，或許樓裡這一次撿到寶了。
後續不長歪，怕是能培養出一名花魁出來。
艾瑞絲下巴抵着戒棍，也不擺脫，只平靜吐出一個詞：“蓮生。”
“蓮生？”
龜公重複了一遍，隨即讚道，“好名字。”
艾瑞絲面上一片平靜，心裡則在冷笑。
希望過不久，你還能說這是一個好名字。
“去。”
龜公這時微微昂起下巴，指向廚房，“你第一個去吃飯，等你吃飽了，吃好了，她們才能吃飯。”
“是。”
艾瑞絲應了聲，後退一步，擺脫戒棍，轉身向廚房走去。
“餓不餓？”
龜公的聲音這時從身後傳來，“飯菜的味道香不香？想不想吃飯？想的話就學學蓮生，聽話，不要犯錯！只要你們能做到聽話，能做到不犯錯，就能有飯吃。不僅有飯吃，以後還有銀子賺，還能聽佛爺們講經，還能感悟佛法的浩瀚，還能承受佛爺的度化！”
艾瑞絲心念一動，屏蔽掉了龜公的聲音，不想髒了自己的耳朵。
在她身前，只有艾瑞絲自己可以看見，與艾瑞絲.克拉克面容一致但穿着與氣質截然不同的幻象悄然浮現。
“呵呵呵……”
幻象也不說話，只是輕掩嘴脣，發出銀鈴般的暢快歡笑。
艾瑞絲無視掉幻象的干擾，走進廚房，盛了一碗稀粥，舀了一碟青菜、一碟青椒炒肉，拿了兩個肉包，端到一旁，認真吃飯。
幻象坐在艾瑞絲對面，仰頭看了一會兒廚房的橫樑，與透過青瓦縫隙照進來的光束，欷歔感慨：“艾瑞絲啊艾瑞絲……沒想到吧，你有朝一日會撞上與我類似的遭遇。青樓，柴房，娼妓，呵呵……哈哈……嗬嗬嗬……污濁世間！”
感慨着，幻象低下頭，直直凝視艾瑞絲的雙眼，鄭重問道：“想不想放把火，把這個污濁世間給燒了！”
艾瑞絲這時吃完了一碟青菜、一碟青椒炒肉，喝完了一碗稀粥，放下碗筷，拿起肉包小口小口吃起來。
渾然不理幻象的喋喋不休。
幻象也不去管艾瑞絲的反應，自顧自說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只不過我被巫師世界意志和那五個老陰比陰了三次，弄得現在你是完整的，我反倒成了殘缺，成了替身。也罷，一切都是命。巫師世界意志和那五個老陰比搞這麼一出，不就是想讓我徹底放棄迴歸的想法嗎？我索性從了他們便是。”
說着，幻象站起身，環視面積不算大，光線不算好，擺放也不整齊的廚房，又彷彿在環視由三顆恆星、十二顆行星、一些其它天體組成的恆星系，環視這污濁的佛家殘餘。
轉了一圈，幻象重新看向已經把兩個肉包吃完的艾瑞絲，嘴角泛出一絲笑意。
倏爾，幻象消失，像是從沒出現過一樣。
艾瑞絲的眼角忽地滾落一顆熱淚，一絲悲慼從臉上一閃而過。
輕輕吸了吸鼻子，艾瑞絲很快調整好情緒，緩緩站起身來，向廚房外走去。
艾瑞絲.克拉克從來就是艾瑞絲.克拉克，芮妮.克拉克的妹妹，巫師世界的土著。
從來不是姓艾名瑞絲的夢中假人，也不是幾百年前的御獸巫師艾瑞絲.梅西亞。
更不是那個意外成爲其它宇宙的“異客”，又硬生生憑着自己的努力，殺回巫師文明宇宙的狠人！
她只是一個在戰場上出生的倒黴傢伙。
從降生第一天起，艾瑞絲.克拉克的腦袋裡就住了很多個“人”。
意志最清晰的是姓艾名瑞絲的夢中假人，破壞慾最強的是幾百年前御獸巫師艾瑞絲.梅西亞，最煩人的是那幾百個嘀嘀咕咕、竊竊私語、窸窸窣窣的人格碎片……
最不起眼的，是在特殊廢墟世界第九道考驗被巫師世界意志與至高議會聯手干預過後，才以白蓮聖母形象與身份出現的狠人。
虛靖天師留在人仙武道世界的九老仙都印和陽平治都功印仿品，幫艾瑞絲.克拉克斬去了姓艾名瑞絲的夢中家人，斬去了御獸巫師艾瑞絲.梅西亞，斬去了幾百個窸窸窣窣的人格碎片……
同時也斬傷了狀態本就不完整的狠人。
後續，艾瑞絲.克拉克又不常在巫師文明宇宙活動，進一步脫離狠人印記的影響，方纔不至於在晉升聖者之前的“蛻變期”，被狠人印記同化人格。
前一段時間，艾瑞絲.克拉克晉升六級賢者，化爲本命世界的特殊廢墟世界又發生了一次蛻變，擁有了更強的力量，來抵抗狠人印記的侵蝕與同化。
不說完全抵擋住，至少不會在不知不覺間被替換掉內芯。
而現在，也不知狠人口中的“污濁世間”怎麼惹到了狠人，竟然讓狠人生出哪怕自己徹底煙消雲散，也要燒了這世間的心思。
早上在青樓門口觀看攬客一幕時，艾瑞絲生出這個污濁世界需要淨化的念頭，便是受狠人印記影響。
狠人就是狠人。
不僅起了心思，更直接付諸行動。
艾瑞絲不確定狠人到底有沒有真的徹底煙消雲散。
但是真靈瞬間輕鬆太多的感覺作不得假。
至少在藉助“奪舍”巫器進行敵後滲透的這段時間，狠人印記不會再對艾瑞絲髮起侵蝕與同化。
如此，有些屬於狠人的手段，就能用起來，卻沒有什麼後患了。
這些手段，不是巫師文明與仙神文明看重的正道、大道，可真的極爲適合淨化這污濁世間！
“快了。”
艾瑞絲感受着腹部生出的暖流，感受着身體里正在滋生的力量，心中自語，隨即一步跨出廚房門檻，來到院子裡。
不用龜公催促，艾瑞絲主動走回隊伍中，又按照龜公早上的要求，筆挺站好。
“嗯，很好。”
見艾瑞絲如此自覺，龜公忍不住點了點頭，很是讚賞的模樣。
旋即，龜公冷冷瞪着其他十六名女孩，沉聲說道：“你們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好，就得多學學蓮生。”
說着，龜公看向艾瑞絲，嘴角泛起一抹莫名的笑意，問道：“蓮生，你說她們現在可以吃飯了嗎？”
艾瑞絲不作考慮，徑直回道：“管事說可以就可以，管事說不可以就不可以。”“哈哈……”
聽到艾瑞絲的話，龜公忍不住仰頭大笑。
藏在身後，緊緊握着戒棍的右手鬆了一些力，不再是隨時會抽出去的狀態。
剛剛的問題是個陷阱。
無論艾瑞絲回答可以還是不可以，都會捱上一記戒棍。
龜公都已經做好了給艾瑞絲一個教訓，讓艾瑞絲長長記性，記住在青樓裡，誰是主，誰是僕，誰能做決定，誰不能做決定！
讓龜公沒想到的是，艾瑞絲並不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野村姑，不懂人情世故。
“花魁胚子！花魁胚子！”
笑聲止住，龜公臉上仍洋溢着燦爛的笑意，“蓮生，你就是花魁胚子！只要你以後聽話，好好練習，不犯錯，絕對能成爲豔壓一方，豔絕一時的花魁，也絕對會成爲佛爺們供奉起來的女菩薩！”
艾瑞絲內心毫無波瀾，臉上適時做出這個年紀與窮苦出身的女孩應有的反應。
迷茫，不解，又隱隱有些興奮。
眉眼中不經意間呈現出來的風情，很能引誘犯罪。
龜公見狀，笑意更甚。
好！好！好！
果然是個花魁胚子，這麼小，就能這麼勾人！
以後長開了，那還得了？
呼……
吐出一口濁氣，龜公強行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慢慢板起了臉，給其他十六名女孩一人賞了一記戒棍，方纔準允她們去吃飯。
十六名女孩很想拔腿就跑，直接衝進廚房大吃特吃。
又不敢觸了龜公的黴頭，因而忍着轆轆飢腸，排着整齊的隊列，一個個走進廚房。
“休息吧，別站着了。”
到了飯點，龜公也要去吃飯，見艾瑞絲仍筆挺站着，便在離開之前如此說道。
“是。”
艾瑞絲應了一聲，從善如流，走向院子一角。
那裡有一個大水缸，裡面種了一株白蓮。
站在水缸邊，艾瑞絲站着看了一會兒白蓮，意識沉入識海。
腹部生出的暖流停下對瘦弱身體的滋補，向眉心涌去，開始觀想。
一顆蓮子瞬間觀想而成，落水生根，等待萌芽。
這時，十六名女孩陸續從廚房裡出來。
人吃飽了，就容易生事。
幾名女孩互相之間看了幾眼，在不剛認識的情況下，竟然極爲默契地從三個方向將艾瑞絲包圍了起來。
“你叫蓮生？”
其中一個女孩站得離艾瑞絲最近，也有一股子大姐大的風範，昂着下巴衝艾瑞絲問道。
“嗯。”
艾瑞絲淡淡應了一聲。
“你很受管事喜歡？”
大姐大女孩擡起了右手，一邊問着話，一邊就想用食指去戳艾瑞絲的額頭。
艾瑞絲眼睛微眯，在大姐大女孩什麼都沒看清楚的情況下，直接攥住了對方的手指頭，輕輕掰了一下。
“啊！”
大姐大女孩當即發出一聲慘叫。
其他幾個女孩見狀，紛紛往後退了一步。
說到底，這些女孩只是起了妒忌心，並不是什麼真的惡人。
爲了搶奪生存資源，搶奪青樓管事與老鴇的關注，方纔做出圍堵艾瑞絲的事情。
艾瑞絲的真實身份是巫師文明六級賢者，自然不會以欺負弱者爲樂，給出教訓便馬上鬆開了大姐大女孩的手指頭。
依次看了一眼圍堵過來的幾個女孩，艾瑞絲淡淡說道：“以後想吃飽，想活下去，想活得好，就信我。”
撂下這句話，艾瑞絲也不等幾個女孩的回覆，徑直走開。
種子已經撒下，等待發芽。
想要淨化這污濁世間，單靠一株白蓮是不夠的，需要很多株。
白馬禪院。
林克上午時突然心血來潮，來到了後山湖邊，站了半上午。
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想，就靜靜站在那裡，看着湖裡的蓮花。
明明是寒冬臘月，明明山上的氣溫偏低，湖裡的蓮花不僅沒有殘敗，反而盛開。
“師弟，你在這做什麼？”
了塵和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語氣裡有些抱怨，有些責怪，“師父都說了，讓你今天靜養的。你身體還沒大好，來這裡吹風作甚。”
林克轉過身，平靜說道：“師兄，我只是想出來透口氣，房間裡太悶了。”
“透好了沒？”
了塵和尚甕聲甕氣說道，“透好了就趕緊回去吧。”
“好。”
林克點點頭，邁步離開，只是沒走幾步，忽地又停了下來。
“怎麼了？”
了塵和尚趕緊問道。
“師兄，你知道這湖裡的白蓮是誰種的嗎？如此寒冬，竟然開得這般好。”
林克轉身一指，好奇問道。
“這是無生大師當年來白馬禪院掛單修行，參悟佛法之時，隨手種下的。”
了塵和尚想了想，詳細解釋道，“無生大師來掛單之前，就已得證菩薩果位，即便只是隨手種下，卻自有一股佛理餘韻在其中。這湖本是臭水塘，在白蓮盛開之後的第二天，便得到了淨化。”
“原來如此。”
林克點點頭，若有所悟。
洛特斯諾所謂的命運感應，第一次生出，就應在了白蓮之上。
很難不讓林克多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