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林克裝作從渾噩中清醒過來的樣子，愣了一會兒，愕然喊道。
隨即，林克按照了凡和尚往日裡表現出來的性情，怔怔開口：“了心師弟爲何害我？師父，是我哪裡做錯了嗎？”
“癡兒……”
圓智和尚雙手合十，長嘆一聲，“不是你做錯了，而是你做得太好了，而是了心中了貪、嗔、癡三毒，且貪毒入骨，嗔念入心，不可救藥了。”
林克聞言，低下頭去，一副不願意相信的樣子。
圓智和尚見狀，沒有在了心和尚一事上多言，只是溫和說道：“你剛徹底清醒過來，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來找爲師，學習須彌託掌。”
“是，師父。”
林克趕緊擡起頭，一邊應下，一邊作勢起身相送。
圓智和尚伸出右手，輕輕按在林克肩頭，止住了林克的動作，示意不用相送。
動作被止住，林克也就沒有勉強，硬要逞強，改爲目送圓智和尚。
這位可真是大好人。
不僅幫着林克獲得了了凡和尚的人生記憶，讓林克對此方世界不再是徹底陌生，沒有行爲反常以至於露出馬腳之虞。
還通過剛纔輕輕一按的動作，讓林克給圓智和尚的實力及所在的白馬禪院整體實力，做出了評估。
有以上兩方面的幫助，林克能夠更好地執行敵後滲透任務。
雖然元素聖者沒有明言，但是派遣林克、茉莉、艾瑞絲、洛特斯諾、弗里斯特、梅迪奇六人，以“奪舍”的形式，繞開佛家殘餘三位佛祖的防線，進入後方宜居世界，不就是一種滲透嗎？
而且，元素聖者給出了怎樣的要求？
生存下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這就意味着，六人遲早會被佛家殘餘發現蹤跡，或者佛家殘餘的阿賴耶識發現蹤跡，面臨圍剿。
屆時，爲了生存下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可不就成了敵後破壞？
心中迅速閃過這個念頭，林克面上沒有任何顯露，只是做出悲慼、不敢置信的表情，等着宛如丈二金剛的師兄了塵和尚開口說話。
這位是個話癆，在林克沒醒的時候都能唸叨不休，醒了之後又怎能忍住。
果然，了塵和尚甕聲甕氣說道：“師弟，你一定要好好和師父學習須彌託掌，好好教訓教訓了心那個傢伙，替師兄報仇啊！”
頓了頓，了塵和尚臉上突現怒意，宛如金剛怒目，哼道：“師兄我的屁股，現在還疼呢。戒律堂那些傢伙，真是一點情面都不講，居然下死力氣打我！別讓我找到機會，哼！”
林克既然玩起了角色扮演，就不能露餡，故而一板一眼說道：“師兄，我們是知客院啊，有什麼機會，可以讓你報復戒律堂的師兄們呢？”
“呃……”
了塵和尚被林克一句話給噎住了。
知客院負責的是什麼？
負責的是接待來白馬禪院禮佛的香客。
戒律堂負責的是什麼？
負責的是白馬禪院戒律清規的施行與執刑！
從各自的分工來講，只有戒律堂管知客院的時候，少有甚至沒有知客院可以管到戒律堂身上去的地方。
這個事實讓了塵和尚被噎住以後，嘴脣囁喏，卻遲遲說不出話。
事實總是最傷人。
深吸一口氣，了塵和尚索性拿起陶碗，轉身離開。
既然了凡師弟已經醒了，而且一如既往地那麼不會說話，那就讓不會說話的了凡師弟一個人待着好了。
師父不也說了嘛，師弟需要靜養一天。
林克目送了塵和尚走出臥房，側耳傾聽，又凝神感應了一下，確定了塵和尚真的走遠了，臥房內外也沒有別人，便不再躺在牀上，起身活動。
“奪舍”巫器到底是真靈、煉體、智械、元素四位聖者共同研製出來的。
四對三，有心對無心，優勢在巫師文明。
稍稍活動了一番，林克沒有發現身體控制有什麼問題，彷彿真的原生身軀一樣。
確定完這一點，繼而是評估自己的實力。
仙途、神途、佛途曾經可以合成仙神佛文明，自有相通之處。
蟄伏的那幾年，林克通過學院與艾瑞絲，收集了不少仙神文明的資料，其中就包括仙神文明的兩大修行體系。
再加上人仙武道世界的人仙武者體系從本質上講，也是偏向於仙神文明修行體系的。
因而，林克對這一塊並不陌生，很快便評估出了自己的實力。
“相當於資深的三級巫師嗎？”
林克無聲自語，眉頭微皺。
佛家殘餘主要由三顆三位佛祖所化的恆星與十二顆行星構成。
這十二顆行星，每一顆都是人類宜居行星，都是一方世界。
白馬禪院是所在的這個世界的普通勢力，麾下設有菩提院、達摩堂、藏經閣、戒律堂、弘佛館、羅漢堂、知客院、經論閣等機構。
菩提院乃高僧大德清修之所，首先要求佛法造詣精深，其次纔對修行境界有一定要求。
達摩堂乃精研修行之處，每年在全禪院範圍內展開一次考覈，通過考覈之人方纔能進入達摩堂精研修行。
羅漢堂是初入修行之處，新進禪院的弟子都要先在羅漢堂修行，後續再分撥。
藏經閣，顧名思義，藏放經書之地。
戒律堂與知客院已經解釋過了。
弘佛館與經論閣都是研修佛法的地方，對內修習經論，對外弘大佛法。
了凡和尚是十三前六歲時進入的白馬禪院，先在經論閣學習佛法，再於羅漢堂修行，然後分撥到了知客院，正在申請進入達摩堂精研修行的資格。
十九歲，三級巫師。
這個年齡，這個修爲，放在巫師文明，絕對算得上天才了。
但是，在白馬禪院這一屆弟子中，只能算偏上的水平，有很大概率能進達摩堂，卻也面臨着激烈競爭。
而白馬禪院在此方世界，真的只是一個普通勢力。
“果然，佛家殘餘能堅持這麼久，擁有的力量不可小覷。”
林克心中喃喃自語，對此次任務更爲上心了一些。
旋即，林克不再踱步，坐在牀榻上，思考起別的事來。
元素聖者說了，“奪舍”巫器會讓他們六人隨機“奪舍”。
六比十二，並不能簡化成1:2。
要在十二個人類宜居世界茫茫人海中，找到茉莉、艾瑞絲、弗里斯特、洛特斯諾、梅迪奇，何其之談。
更何況，爲了降低暴露風險，“奪舍”巫器可是禁絕了六人的巫師能力，也沒讓他們攜帶任何巫器。
唯一的依靠，就是彼此間的命運感應。
是的，命運感應。
巫師文明只是不順從所謂命運而已，還是承認命運的存在的。
這一次，四位聖者聯手煉製“奪舍”巫器，就在其中加入了命運感應的規則進去。
林克知道這一點，還是洛特斯諾率先躺進睡眠艙以後，用傳音入密的方式，向他炫耀的。
說到底，巫師文明研究命運這個概念最深入的，還是神秘系巫師聖者諾斯特洛達姆。
“奪舍”巫器中運用的命運感應規則，正是諾斯特洛達姆聖者的發現。
洛特斯諾當然有資格炫耀。
彼時，林克就反應過來了洛特斯諾表面是在炫耀，實則是在給出提示。畢竟洛特斯諾是爲了完成巫師世界意志給的陪同林克任務，方纔來執行至高議會的敵後滲透計劃。
爲了更好、更快地完成任務，洛特斯諾當然想這次計劃的主角林克，獲得更多、更有利於完成計劃的信息。
前面那麼多時間耗在“命運”與“既定的命運”上，林克對於這個看不見、摸不着的概念，已經有了很是不錯的理解。
現在回想起洛特斯諾給出的提示，林克有了猜測，也隱約想到了一個可行的方法。
不過眼下還不是去尋找茉莉、艾瑞絲她們的時候，得先真正在此方世界紮根立足下來。
心中計議妥當，林克沒有再起身活動，也沒有再想些什麼，躺上牀睡覺休息。
身體是一切的本錢，把身體養好再談其它。
圓智和尚禪房。
體型宛如丈二金剛，面容與氣質卻不像先前那般憨厚老實，而是沉靜脫俗的了塵和尚趺坐在圓智和尚對面，陪同圓智和尚一同看着身前的水盆。
透過盆裡的水面，圓智和尚與了塵和尚可以清晰地看到了凡和尚臥房中發生的一切。
林克的踱步，林克的沉思，全部被這對師徒看在眼裡。
待到林克躺上牀睡覺，遲遲沒有動靜，圓智和尚右手輕輕一拂，散去了水面上的影像。
“師父，師弟沒問題吧？”
了塵和尚馬上出聲詢問。
“阿彌陀佛。”
圓智和尚雙手合十，誦了一聲佛號，緩緩閉上眼睛，“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沒頭沒腦唸完這句經文，圓智和尚便閉口不言了。
了塵和尚卻明白了圓智和尚的意思，臉上的怒意浮現。
師父菩薩低眉，徒弟金剛怒目。
另一邊。
茉莉身穿一襲黑衣勁裝，站在山巔，俯瞰山腳下的府城。
在茉莉身後，是兩隊訓練有素的精銳騎兵，人與馬全部一動不動，不發出一絲聲音。
一輛馬車如履平地一般從半山腰衝上山巔，從車廂裡跳出一個白衣丫鬟，幾步縱躍就來到茉莉身邊，恭敬行禮，然後說道：“郡主，王爺請您速回王府，不要意氣用事。無論怎麼講，柳知府都是出於一片公心，方纔在寒冬臘月發動徭役，驅使百姓。”
“一片公心？”
茉莉語氣漠然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隨即，她微微側身，看向另一座山。
那座山不高，千仞而已。
換算成巫師文明的計量單位，也就是230米左右。
然而不借助器械，靠手工去雕琢這座230米高的山，修成一座坐佛像，卻是一個極其龐大的工程。
丫鬟口中的柳知府，爲了向前不久得證羅漢境界的高僧空明獻禮，在寒冬臘月，發動三縣百姓的徭役，命這些百姓在一個月內修成空明羅漢的坐佛像。
誤了工期，耽誤了柳知府給空明羅漢獻禮，百姓們必然會被柳知府破門滅家。
因而，哪怕已經有好幾十個百姓或摔死，或被亂石砸死，都沒有一個人敢逃跑。
爲了家裡的老父母和妻子，百姓們只能豁出命去，鑿石開山，雕琢佛像。
茉莉“奪舍”的郡主，不忿柳知府的這種罔顧百姓性命的行爲，怒而離家，率領兩隊王府鐵騎，想要劫殺柳知府。
誰料剛剛來到府城之外，郡主就被“奪舍”了。
換了芯以後的郡主，也就是茉莉，同樣看不慣柳知府的行爲，卻不會像郡主本主那樣，做事不考慮後果。
之所以要來上一次靜立山巔，觀察“敵情”，就是在等一個臺階下，好率隊返回。
現在，茉莉等到了。
“哼！暫且饒他一條狗命！”
自語過後，茉莉恨恨轉身，憤怒說道，“若非不想父王難做，本郡主絕不會容那狗東西看見明天的太陽。”
撂下這句話，茉莉氣沖沖走進馬車車廂，冷冷喝道：“回府！”
丫鬟見狀，鬆了一口氣，然後趕緊奔向馬車：“郡主，等等我。”
就在茉莉順勢下樓梯的時候，艾瑞絲的心情不知該如何分說。
她“奪舍”的對象，既不是修行中人，也不是王府郡主，而是貧民窟裡的一個瘦弱丫頭。
艾瑞絲所在的地方，是一家青樓的柴房。
昨天，瘦弱丫頭被斷炊了的家裡賣入青樓，換取半斗大米。
青樓一時間買了太多人，沒有足夠的地方安置，就把看起來最髒最瘦的丫頭丟進了柴房。
一夜好凍，丫頭不用再受苦，換成艾瑞絲來受了。
嘚、嘚、嘚……
意志再怎麼堅定，艾瑞絲都無法抑制住這具瘦弱身體的本能，牙齒打起了顫。
寒冬臘月的，柴房裡實在太冷了。
好在已經天明，青樓管事想起了瘦弱丫頭的存在，派小廝來開了柴門，把渾身沒有幾兩肉的艾瑞絲拎了出去，拎到一個裝了熱水的浴桶前。
“自己洗，洗乾淨了來吃飯。”
撂下這句話，小廝轉身就走了。
身在青樓，環肥燕瘦皆有，小廝才懶得瘦弱瘦弱丫頭呢。
艾瑞絲面無表情地把自己洗乾淨，穿上浴桶邊放着的乾爽衣服，循着飯菜香味找去食堂。
昨日一同被賣進青樓的女孩都在這，個個狼吞虎嚥，吃着以前從沒有吃過的豐盛飯菜。
艾瑞絲盛了一碗稀粥，就着鹹菜和菜包子，細嚼慢嚥。
用過早飯，青樓老鴇來了，一言不發，領着這批女孩就走。
艾瑞絲默默站在隊伍中間，跟着行動。
不多時，老鴇領着女孩們來到青樓門口，讓幾名龜公帶着女孩們站在青樓大門兩側的角落裡，看着姐姐們是如何攬客的。
大清早的，青樓會有客人來嗎？
有的。
一名身穿僧衣的和尚不急不忙走到青樓門前，雙手合十，誠懇說道：“貧僧無慾，有一佛理不明，不知哪位女菩薩大慈大悲，願意點化貧僧？”
老鴇往旁別瞥了一眼。
只見一名只着寸縷的娼妓滿臉莊嚴地走了出來，走到和尚面前，雙手輕輕一摟，把和尚的腦袋摁在凜然堅挺的正義之上，肅然問道：“和尚可明？”
“阿彌陀佛。”
和尚擡起頭，仍雙手合十，面容愁苦，“女菩薩的佛理太過精深，貧僧一時無法全明，往女菩薩慈悲，再點化點化貧僧。”
“隨我來吧。”
只着寸縷的娼妓轉身，用翹臀盪漾了一下和尚高聳的渴求精深之體。
和尚擡步向前，與娼妓近乎融爲一體，走進青樓。
艾瑞絲冷眼觀瞧，只覺得這個世間一片污濁。
需要淨世！